18.同食
??溫國公府距離皇宮並不近,一來一回,等到陸無硯回來的時候已經是下半夜了。那個時候方瑾枝已經抱著新得的玉石花枝睡得正香。
第二天一早她被衛媽媽叫醒的時候才聽說陸無硯進宮以後把小皇帝給揍了。
方瑾枝愣住了,「皇帝不是最最大的那個人嗎?」
「誰說不是呢!」衛媽媽揪著個眉頭,「可是三少爺真的進宮把小皇帝給揍了!聽說是把小皇帝從龍床上拖下來揍了一頓!」
「這可怎麼辦呀?那三哥哥現在在哪兒呢?」方瑾枝認為陸無硯是真的闖了禍,說不定會挨罰呢!何況三哥哥的母親那麼凶!
方瑾枝頓時苦惱,擔心不已。
「走,我要去看看三哥哥!」她掀開被子從床上跳下去,來不及穿鞋子,就小跑向梳妝台,等著衛媽媽給她梳頭。縱使衛媽媽已經格外動作麻利了,方瑾枝還是嫌棄她慢。
「去給我打水、拿衣服,我自己梳頭!」方瑾枝從衛媽媽手中奪走了梳子,將長發胡亂攏了攏,就用石青色的綢帶綁了起來。
衛媽媽抱著方瑾枝,一路被她催著終於到了垂鞘院。衛媽媽剛一把她放下來,方瑾枝就提著裙子小跑進去。
「三哥哥!三哥哥!」方瑾枝一股腦衝進正廳里,博山爐里燒著淡淡的熏香,可是並不見陸無硯的人影,就連入烹和入茶也都不見蹤影。
方瑾枝跑到寢屋,她敲了敲門,輕輕將門推開一條縫,睜大了眼睛往裡面瞅。好像窗邊都遮了厚厚的綢簾,屋子裡很暗,什麼都看不真切。方瑾枝剛想退出來,就隱隱聽見了兩聲輕咳,還有翻身的聲音。
「誰在外面?」是陸無硯有些惺忪的低沉聲音。
「是我。」方瑾枝應了一聲,她猶豫了一瞬,還是沒有進去。只是站在門外說:「唔,三哥哥在睡覺嗎?我不是有意吵醒你的……」
「沒事,進來吧。」屋子裡響起一陣穿衣的窸窣聲,又是一陣細微的腳步聲。
陸無硯停在高腳架旁,點了燈,燭火將整間昏暗的屋子逐漸染出一片暖色。他身上只裹了一件寬鬆的白袍子,一直垂到腳踝,露出未穿錦襪的赤腳。
在尚未大亮的光線中,方瑾枝看見陸無硯的臉色和他身上的錦袍一樣白。她脫了鞋子,踩在地上的紫貂黑裘絨毯上,一步步走進去。
「三哥哥,你生病了嗎?」方瑾枝仰著頭望著陸無硯。
「沒有,只是有點困。」陸無硯將窗口遮擋光線的厚綢拉開一條縫,看了看外面的天色。等他將帘子放下,轉過身來的時候就看見方瑾枝瞪大了眼睛,又鼓著兩腮,一副十分不高興的模樣。
「怎麼了這是?」陸無硯便在方瑾枝面前蹲下,雙手握住她的肩。他身上的袍子本來就隨意一裹,胸口的衣襟敞開大半,露出大片肌膚。
方瑾枝給他拉了拉衣襟,一本正經地說:「三哥哥要好好穿衣服才不會生病!」
明明自己還是個孩子,踮起腳才剛到陸無硯的腰際。說起話來,卻像個小大人一樣。
「好。」陸無硯笑著把她抱起來,放到床榻上。自己則是轉身去了一側的屏風后。等到他再次出來的時候,身上已經換了一身檀色的寢衣。規規整整,連垂在身前的墨色束帶都沒有任何一絲褶皺。
方瑾枝不肯老實坐著,她移到一旁,說:「三哥哥昨天很晚才回來一定困了,你好好睡一覺吧,我不吵你啦。」
陸無硯的目光卻落在方瑾枝的耳際,他皺著眉問:「誰給你梳的頭?」
方瑾枝不明所以地摸了摸鬢角的發,才發現一邊的頭髮鬆開了,鬆鬆垮垮地垂下來大半。方瑾枝有些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頭,她從床上跳下來,說:「知道三哥哥沒事就好,我回去啦!」
她一邊說著,一邊用一雙小手去攏耳邊的頭髮。雖然還是個剛到六歲的小姑娘,可也知道愛漂亮。若不是屋子裡光線不夠明亮,一定可以看出來她白皙的臉頰上已經紅了一圈。
陸無硯卻拉住了她的手,有些意外地說:「你以為我會出事?瑾枝是在擔心我嗎?」
「誰擔心你了!」方瑾枝別別捏捏地別開臉。可沒過一會兒,又低著頭小聲承認了:「是呢,擔心三哥哥被人欺負。」
「誰敢欺負你三哥哥,嗯?」陸無硯眸中倦意散去,染上幾分笑意。
方瑾枝想說兇巴巴的長公主啊!可是想著長公主畢竟三哥哥的母親,她就又把這話給咽了回去。扭捏地說:「反正三哥哥沒事就好……」
陸無硯沒有繼續追問,他把方瑾枝抱到膝上,將她胡亂綁起來的頭髮拆了,又以長指為梳,輕輕給她梳理著長發。方瑾枝的頭髮從他的指縫間劃過。又軟又順,還帶著一股淡淡的清香。
陸無硯垂眉凝神,不過一個簡單的梳頭,竟帶出幾分虔誠的味道來。他的動作很仔細,將方瑾枝的每一根髮絲都梳理好。他的動作又很溫柔,像是怕扯疼了她,小心翼翼。等到將方瑾枝的頭髮都梳理整齊了,才用手指將她的頭髮平分開,從方瑾枝手中拿了石青色的綢帶在她頭頂兩側繫結成兩大椎,又從髻中挑出一小綹頭髮,垂下來。
「好了。」陸無硯欣賞著自己的手藝,似十分滿意。
方瑾枝摸了摸耳邊垂下來的丱發,有些不太好意思地說:「謝謝三哥哥。」
她知道陸無硯對乾淨整潔有著極度的要求,心裡想著下一次絕對不要亂糟糟地出現在三哥哥面前才好!
「你是不是每天不跟我說十幾遍謝謝就不舒坦?」陸無硯將她放到一旁,披了架子床邊衣架上的裘衣走出去吩咐入烹端早點過來。
陸無硯晨間十分嗜睡,也向來沒有吃早膳的習慣。所以入烹和入茶見他一早起來要膳,都吃了一驚。得知是方瑾枝來了才暗一句:怪不得。
怕方瑾枝出來再挨了凍,陸無硯破例讓入烹將早膳端進了他那連茶水都不會放的寢屋。
「三哥哥,你不吃嗎?」方瑾枝咽下好大一口甜米粥,問倚靠在卧榻上的陸無硯。
陸無硯還沒開口拒絕,方瑾枝又吃了好大一口甜米粥,故意咂咂嘴,說:「可好吃啦!三哥哥嘗嘗!」
看著方瑾枝唇角濕漉漉的,還粘了一點湯汁,陸無硯拒絕的話就說不出口了。
因為陸無硯從來不用早膳的緣故,入烹端進來的早膳全是按照小孩子的口味,凈是些甜甜糯糯的東西,並且只有一副餐具。
方瑾枝瞅著桌子上沒有別的筷子,剛想喊入烹再拿來一副。她手中的勺子忽然一沉,原來是陸無硯探過身來,將她勺子里還沒來得及吃的甜米粥吃下。
「嗯,是挺好吃的。」陸無硯打了個哈欠,合著眼睛,懶洋洋地盤腿坐在卧榻上。他又用裘衣裹在身上,意味深長地說:「以前總是喂瑾枝吃飯,今天太累,瑾枝也喂我一回?」
「好!」方瑾枝大聲應了,小心翼翼地遞過勺子,一口一口喂陸無硯吃。
陸無硯探手,將方瑾枝唇角的米粒抹去,柔聲說:「瑾枝也吃。」
「嗯!」方瑾枝重重點頭,自己吃一口,喂陸無硯一口。兩個人用著同一個勺子。
入烹端著膳後用的幾道糕點進來,乍一看見這一幕。她一驚,雙手一顫,舉著的食托差點脫手而落。她勉強壓住心裡的震驚,將食托上的幾道小食擺在桌上。又跪在一旁,用帕子將桌子上沾到的水漬仔細擦乾淨。
方瑾枝將這一幕看在眼裡,等到入烹退下去以後,她吃東西的時候分外仔細,絕不敢灑下一滴湯汁在桌子上。
陸無硯畢竟不習慣吃早膳,就算是心情好的時候偶爾吃一次,也只不過幾口。更何況他看著方瑾枝抬著小胳膊喂他也挺辛苦的樣子,雖然他蠻享受,可也心疼她。
他揉了揉方瑾枝的頭,說:「三哥哥吃飽了,瑾枝自己吃吧。」
方瑾枝點點頭,咽下嘴裡的蓮花酥,卻有些疑惑地問:「三哥哥,你……不是不與人同食嗎?他們都說……你的潔癖很嚴重……」
「如果我說我並沒有潔癖,瑾枝信嗎?」
方瑾枝愣愣望著陸無硯。
陸無硯卻輕笑了一下,捏了捏她嬌嫩的臉頰,道:「快吃吧。」
他側躺在卧榻上,已經閉上了眼睛。
「三哥哥,你要睡覺嗎?」方瑾枝怕自己在屋子裡吵了他。
「不睡,就眯一會兒。你吃你的東西。」
方瑾枝越發悄聲地吃東西,不敢發出一點聲音。她吃幾口,都要轉過頭來望一望陸無硯,陸無硯實在是太.安靜了。
她輕輕放下手中的勺子,輕手輕腳地走到陸無硯身前,小聲問:「三哥哥,你睡著了嗎?」
陸無硯沒有答話。
方瑾枝就踮著腳拉了拉陸無硯身上的裘衣,可是她個子太小了,縱使踮著腳尖也拽不到陸無硯另一側的裘衣。她環顧四周,小心翼翼地搬過來一個鼓凳,爬到鼓凳上給陸無硯拉不平整的裘衣。
見終於蓋好了,方瑾枝悄悄鬆了口氣。
可是下一刻,她的手腕忽得一緊,整個人已經被陸無硯從鼓凳上拽下來。陸無硯翻了個身,將方瑾枝擁在了懷裡,抬手間,又將身上的裘衣蓋在了方瑾枝的身上。
「三哥哥?」方瑾枝小聲喊他,可是只聽見陸無硯淺淺的氣息。
方瑾枝心中疑惑:竟是不知道三哥哥還有夢遊的癥狀!
知道陸無硯昨夜沒怎麼睡覺,現在一定困得很。免得吵醒了陸無硯,方瑾枝也不敢亂動。陸無硯的懷抱十分溫暖,沒過多久,她就沉沉睡去了。
等懷裡的小姑娘睡熟了,陸無硯緩緩睜開眼,他凝視著懷裡睡夢中揚起嘴角的小姑娘,不由將吻輕輕落在她的額頭,久久不曾移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