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0章 愛,是太奢侈又昂貴的代價!

第420章 愛,是太奢侈又昂貴的代價!

一夜之間,皇城高處,風雲突變。

瑞王慘死殞命,常貴妃得了失心瘋,被褫奪封號,打入冷宮,宸妃受了巨大的驚嚇,被西陵豐送回嘉和宮去,還沒等天黑就病倒了。

傍晚時分,天上零星的飄了幾滴雨,地面還沒有濕透,但是入夜之後,卻是秋意驟涼,北風卷過,一地的枯黃。

昭陽宮裡,季淑妃安排過去哭靈的宮人跪了一地,長明燈的火光搖曳,冷風陣陣,這昭陽宮裡人走茶涼,哭靈的奴才們也是敷衍了事,頂著困意心不在焉的嗚咽兩聲。

皇帝那邊再沒有額外的旨意頒布,各宮各院的嬪妃們全都默契的關緊了宮門禦寒。

初更過半,皇帝寢宮的大門打開,沒有傳步輦,也沒有儀仗開道,皇帝換了身便服,帶著沐風出來,一路疾行,往皇宮西北角行去。

冷宮門外,書有「長春宮」三個字的牌匾上油漆掉了大半,牌匾一側的支架腐爛斷裂,匾額斜掛下來,不知道被誰用繩子往上吊在了門框上,今夜風大,那牌匾不穩,一晃,就吱吱的響,聽著很不舒服。

沐風上前敲開了門,是個穿著舊棉襖的老太監過來開的門。

沐風跟他說了幾句話,他揉揉渾濁的眼睛扒著大門往外看了眼,然後就誠惶誠恐的跪下了。

皇帝舉步進去。

那老太監激動地爬不起來,沐風單手把他拎起來,直接將他留在了這裡看門,自己引路,帶著皇帝往裡走。

這長春宮廢棄多年,因為前朝國破之時身懷六甲的皇后在此縱火身亡,且將這宮殿燒毀了大半,大越建都以後,因為國庫空虛就暫時沒有修葺重建,再到後來又有傳聞前朝皇后陰魂不散,經常徘徊在這長春宮內哭她未出世的皇兒,西陵氏的皇帝覺得晦氣,索性就將它廢在這裡,後來不知從何時起,這裡就成了所謂的冷宮。

這長春宮的正殿被焚毀,歷經百年,風吹日晒,已經不見怎樣的焦痕,只是斷壁殘垣坍塌了滿地。

大越的這個皇帝,並非沉迷女色之流,所以這冷宮裡還算清靜,加上今天才送過來的常貴妃,一共才關了四個人。

其中一個是真的失心瘋,老太監怕惹事,入夜就把她單獨鎖在了東邊的宮室,這冷宮裡少燭火,夜色漆黑,看不到人影,就聽那屋子裡一時高歌又一時嚶嚶悲泣的聲音,冷風一過,格外的瘮人。

西邊的宮室里同樣也關著門,卻格外的寂靜。

門沒上鎖,沐風過去開了門。

因為是偏殿,屋子本來不算很大,但是因為稍微值錢點兒的傢具擺設早都被偷出去變賣了,空曠之餘,反而襯得這屋子十分的寬敞。

屋子裡搭建了一張簡易的木板床,靠著右手邊的牆壁擺放,常貴妃就坐在那床沿上,睡意全無,面色冷靜的枯坐不動。

而那屋子另一邊的角落裡堆了一大堆的茅草,另外兩個衣衫破爛滿臉污垢的女人一起蜷縮著身子擠在那裡睡覺,被沐風手裡燈籠的火光一晃,兩人受了驚的兔子似的齊齊驚醒。

這兩個女人,一個已經很有些年紀了,頭髮花白了大片,那滿臉皺紋,皇帝依稀記得這應該是先帝當年的一個妃子,另外一個大約有三十來歲的樣子,他卻是無論如何也想不起來這人是誰了。

說來這場面也是十分的滑稽,在常貴妃過來之前,這張床本來是那個年長的老女人的,她在這裡住了快四十年,自然是有些「威望」的,另外兩個女人平時都是繞著她走的,可是今天下午,常貴妃剛被關進來,她們甚至都沒用得著打一架來較量實力,這幾個女人就各自安分的遠著她了。

常貴妃被關進來之後,不哭不鬧,直接往那張床上一坐,順手就把身上值錢的首飾全部擼下來扔給了在這裡管事的老太監。

從頭到尾,她一句話也沒說,到了晚上睡覺的時候,她還霸佔著這張床不動,那兩個女人就自覺的縮到牆角去了。

可見,求生,真的是人的本能,無論是在何種情況下,只要有求生的本能驅使,就沒人敢於隨便去招惹不能惹的人。

皇帝舉步跨進門來。

縮在茅草堆里的那個較為年輕的女人獃獃的愣了一瞬,然後突然嗷的一聲竄起來,熱淚盈眶的就撲過來要抱皇帝的大腿:「皇——」

兩個字只喊了一半,就被沐風一腳踹回了那茅草堆里,不省人事。

年老的女人被嚇得傻了一下,待見沐風要朝她走過去的時候,也是嗷的一聲,跳起來就竄進了院子里。

沐風沒管她,只轉身沖著皇帝拱手一禮,然後就也帶上門走出去守在了門外。

這間宮室後面其實是還連著一間內殿的,只是後面的牆壁塌了大半,現在這樣的天氣根本就沒法容人過夜,幾個女人就一起擠在了前殿。

皇帝站在大門口,後殿那邊吹來的過堂風相當的明顯。

他皺了眉頭看過去一眼,然後就聽到常貴妃的聲音道:「一切如您所願,皇上還特意過來這裡見我?是有什麼話要問嗎?」

皇帝趕緊收攝心神,把目光移過來。

這個女人,即使身在此處也一樣的從容自在,寵辱不驚。

相對而言,這一整個下午,皇帝內心的感覺卻並不好。

他的目光定格在女人的臉上,語氣不善的反問:「這話應該是朕來問你的,事到如今,你還有什麼話好說?」

「該說的白天不是都說過了嗎?」常貴妃道,微微挑眉。

瞬間冷場。

皇帝心裡就越發起了幾分浮躁之氣。

這會兒常貴妃坐著,而他站著,他就覺得心裡更不舒服了,可是左右看了一圈,又沒找到能坐的地方。

最後無奈,他便強行將這種不適的感覺給忽略過去,擰眉道:「你這還是在怪朕了?你有什麼資格來怪朕?你自己回頭看看你都做了什麼事?衛兒是你的親生兒子,你對他居然——」

「皇上,您別說了!」常貴妃突然打斷他的話。

皇帝本以為她是心虛,但是反應了一下又覺得不對勁——

這女人的語氣平靜的有點令人髮指。

他略一怔愣,就聽常貴妃話鋒一轉,冷冰冰的道:「與其讓他死在您的手裡,還不如我親自動手,橫豎有他沒他,皇上想廢了我一樣可以隨心所欲的做到,既然如此——我便當是替他積點兒德了。畢竟我還是他的生身母親,別讓他沾上這種腌臢事,沒準能幫著他來世投個好胎!」

這一番話,嘲諷至深,似是諷著皇帝,又分明她自己也包含其中。

常貴妃說來自在,而皇帝聽在耳朵里,臉色卻是青一陣白一陣,變化的相當明顯。

「你——」他指著常貴妃,腮邊的肌肉因為激動而不斷的抖動。

常貴妃根本就不在意他生不生氣,仍是無所謂的繼續道:「我沒跟皇上計較,沒打著衛兒的名義去您的跟前討公道,這已經是給您留足了餘地。換而言之,您今天又何必要來和我說這樣的話?難道是把這些罪名都推到了我的身上,您就能自欺欺人的安心了嗎?」

「你早就知道!」皇帝胸口起伏了半天,最後就只是咬牙切齒的吐出這幾個字。

「我知道!」常貴妃點頭,眼中卻無怨憤之意。

一瞬間,皇帝的眼睛瞪圓到了極致,可是張了張嘴,最後卻沒發出聲音。

他能說什麼?突然覺得自己在這個女人面前就像是一隻跳梁小小丑一樣的可笑。

常貴妃看著他的樣子,雖無嘲笑之意,但也確確實實是笑了的。

彷彿是為了誘導皇帝放寬心,她就又心平氣和的繼續說道:「皇上您大可以不必為此自責,衛兒他怎麼想的我不知道,但至少我是不會怪您的,所謂的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更何況他還是您的兒子,命是您給的,您要收回去,隨時隨地,順理成章!」

「你——」皇帝聽到這裡,終於忍無可忍的怒吼出來。

「給朕閉嘴!」他一個箭步衝上去,一巴掌將常貴妃打趴在床上,指著她,壓抑著聲音怒吼:「你什麼都知道,還故意給朕下套,在朕的面前玩這樣的把戲,你是把朕當成什麼了?這些年裡,難道朕對你不夠好嗎?」

「好又如何?不好又如何?」常貴妃爬起來,揉了揉腮幫子,語氣依舊很平靜的反問。

兩個人,四目相對。

他眸子里怒焰滔天,而她卻心如止水。

皇帝和她對視半晌,一直以來他都以為這個女人心裡是有他的,哪怕不是愛,至少也該是仰慕或是崇拜什麼的,可是直到這一刻,他好像才從她的眼睛里看到了真相。

她看著他的眼睛里,毫無感情。

無憎亦無愛。

「你恨我?」過了半晌,他突然看了一場笑話一樣的由喉嚨深處冷不丁的笑了一聲出來。

常貴妃冷冷的別開了視線,未置可否。

「為什麼?」皇帝於是就越發認定了自己方才的這個發現,如夢囈般呢喃的問道。

常貴妃直接不理他。

他自己站在那裡,心裡思緒煩亂,胡亂的想了很多的事情,突然腦中就靈光一閃。

他又一個箭步上前去,一把扯過常貴妃的一直胳膊,逼視她的眼睛道:「因為沈競?因為他是嗎?你——朕對你不夠好?他哪裡比朕好了?」

越想他越是覺得荒唐,自己就忍不住頻頻的發笑。

這些年裡,他一直以為當初常貴妃委身於沈競是迫不得已,只是為了求存,甚至是為了貪圖虛榮。

畢竟——

後來她再跟著自己的時候,也沒有表現出任何的不情願的。

可是直到了今時今日,他才突然被自己的這個突兀的發現鎮住了。

如果這個女人的心裡始終沒有他,如果她真正愛著的人其實是沈競的話,那麼這麼些年裡她在他身邊,時時刻刻懷揣著刻骨的恨意……

想到這裡,皇帝突然覺得自己攥著常貴妃手臂的那隻手上像是有刺在扎。

太大意了!太可怕了!

他把這樣一個女人養在枕邊十幾年……

想想就后怕的後背冰涼。

他心有餘悸,身子就不禁的抖了一下,卻因為那點兒自尊心作怪,沒有收回手,而是聲音微微發抖的繼續問:「朕在問你話!回答朕!」

常貴妃迎著他的視線,片刻之後,紅唇微啟,雲淡風輕的吐出幾個字:「你怎麼和他比?」

吐字雖然極輕,卻聽得皇帝渾身又一個激靈。

他猛地鬆了手,腳下踉蹌著連著後退了好幾步,丟了魂兒似的盯著地面,慌亂的反應了很久才勉強穩定了心神,一咬牙,抬頭又惡狠狠的看向了對面的那個女人,仍是壓抑著聲音低吼:「你真的恨我?你憑什麼恨我?當初堅持一定要殺了沈競的人是你!是你!」

在這件事上,他就是心虛,所以每一次提起,即使周圍沒有人,也永遠都不敢大聲的說出來,自己都沒有意識到這一幕的滑稽。

「你不用提醒我,我都記著!」常貴妃看著他的樣子,頗有點啼笑皆非的感覺。

她的眸子里嘲諷的笑意明顯。

皇帝看在眼睛里,眼睛里的神色突然就瞬間演變成瘋狂。

他衝上去,兩手死死卡住了常貴妃的脖子,一面使勁的掐,一面又面目猙獰的道:「你後悔了是不是?是不是?」

常貴妃這一次沒有逆來順受,而是一把使勁的將他推開。

皇帝現在年紀大了,尤其是年初病了一場之後,身體更是每況愈下,根本就是外強中乾。

常貴妃用了全力,竟然生生將他推了個踉蹌,遠遠地甩開了。

皇帝連著後退了好幾步,神色愕然,片刻之後卻是一寸一寸的目光下移,盯著自己開始爬滿老人斑的雙手,整個人如同被冷風凍住了一樣,神色茫然又焦灼的不知道在想什麼。

彷彿是在這一瞬間,他才突然意識到自己老了,再不是當初那個意氣風發,手腕強硬的帝王了,他拿捏不住自己的兒子,控制不住自己的枕邊人,現在——

居然連一個養尊處優的女人也能動手輕易的反抗將他推開。

他看著自己的雙手,心裡突然密密麻麻的有無數恐懼的情緒往上爬——

他到底是什麼時候老成這樣的?他到底是怎樣老弱成這樣的?

他這一生,用盡了手段,坐了大半輩子的九五之尊……

不不不!這不是真的!

他不敢再看自己的手,然後居然就像個孩子似的欲蓋彌彰的垂手把手藏在了衣袖裡。

為了掩飾自己內心的顫抖和恐懼,他再次抬頭看向常貴妃的時候,眼神就故意變得狠厲無比。

他盯著她,再開口的話居然更是無比幼稚的發狠道:「是你殺了他的!就是你!現在後悔有什麼用?就是你做的!」

說這些話的時候,他就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和表情了,一邊說,一邊喉嚨里也跟著發出咯咯的古怪的笑聲。

而笑著笑著,他臉上的表情又逐漸變得扭曲,艱難的抬手去死死的抓住了襟口的衣服。

早在四五年前開始,他的心臟就不是太好了,只是因為太醫提醒及時,所以控制得很好,還從沒有發過病,甚至於宮裡絕大多數的人都不知道。

顯然,常貴妃是知道的。

皇帝的身體在不穩的搖晃,表情越來越痛苦,神色越來越恐慌。

她與他面對面的站著,唇角緩慢揚起,露出一個心滿意足的笑容。

皇帝痛得冷汗已經爬了一臉,他咬著牙在忍受痛苦,本來指望著這個女人幫他叫人進來,而這時候看到她的這個表情,就突然毛骨悚然的意識到他再不能和這個女人共處一室了。

「來人!」他憋足了力氣喊了一聲,急切之下待要再喊第二聲的時候,已經疼得受過不了,膝蓋慢慢彎曲著往地面上墜去,「來……」

常貴妃倒是沒有衝上去對他再做什麼。

好在門外沐風並沒有走遠,聽見皇帝喊人,立刻就破門而入。

「啊!陛下!」看見皇帝這個樣子,沐風也是吃驚不小,連忙過來攙扶,一邊沖著外面喊:「快傳輦車來!太醫!宣太醫!」

待要扶著皇帝往外走,卻又突然想起了常貴妃。

沐風腳步一頓,低頭問皇帝:「皇上,常氏——」

把皇帝弄成這樣,再怎麼說這個女人這一次也是死罪難逃了吧?

皇帝手按著胸口,艱難的扭頭,用眼角的餘光看到了常貴妃面上平靜的表情,忽的又是心裡一堵。

於是,他狠狠的咬牙,聲音低弱道:「你不是後悔了嗎?後悔有用嗎?朕不要你死,你就待在這裡吧!」

日日煎熬,日日痛苦?!

雖然這個女人心裡記掛的是另一個男人,這樣會將他的自尊心傷到極致,可是皇帝很清楚,這樣的懲罰才是最嚴酷的。

死算什麼?死太便宜她了!

當然,這其中其實還有另外一種可能,那就是常貴妃在用激將法,故意這麼說,以此來博這一次活命的機會。

可是皇帝已經不在乎了。

因為——

今夜看到這個女人的種種表現,他就一直在後怕,潛意識裡總會覺得這個女人會不會已經對他做了什麼了?所以,他必須要留著這個女人命才能安心,可以以備不時之需,否則的話就是死無對證,後果不堪設想。

皇帝拼著力氣說了這幾句話,再就痛得連站立的力氣都沒有了。

眼見著他的身體要軟下去,沐風趕緊一把將他抱起來就匆匆的往外走。

皇帝勉力睜開眼,還是忍不住回頭去看被他仍在冷宮裡的這個女人,並且荒唐的,他甚至有一種強烈的渴望,渴望看到她對自己流露些許關切的神情來。

可是——

沒有!

常貴妃面上表情一直很平靜,見他回望過來,甚至勾唇一笑。

「皇上又錯了!」她說,繼而甩袖,重新朝那張破床的方向走走去,字字鏗然又肯定的道:「我這一生,最不後悔的就是那件事!」

每一個字的咬音都很重,許給自己聽的誓言一樣。

我不在乎別人怎麼看我,我也不在乎千夫所指,可唯獨——

他不能知道這些!

我殺了他,總好過要讓他去面對結髮妻子的背叛,去承受那些流言蜚語和嘲諷攻擊。

他那樣的人,一生狂傲不羈,即便一切都是表象,但就是死,我也要他以一個蓋世英雄的模樣,頂天立地。

哪怕從此以後,他在雲端,我入地獄,生生世世,永不相見。

他那樣的人,我不允許他墮入塵埃里!

所以,我不後悔。

皇帝沒有看到她最後一刻的表情就被沐風抱著跑了出去,常貴妃重又端端正正的坐在了那張破床上,和方才一樣的面容平靜,只是平靜之中又無意的多了幾分冷意。

殿門大開,迎面一陣強風卷了一大片枯黃的葉子進來。

對面那個宮室里,女人咿咿呀呀的唱腔如同厲鬼夜嚎,常貴妃置若罔聞。

後殿里,一道頎長的身影款步走出。

常貴妃沒有側目去看,彷彿就已經料定了他的身份。

她低頭,看著他落在地面上的影子半晌,忽而勾唇一笑,調侃道:「怎麼她沒來?」

西陵越微微嘆了口氣,沒說話。

常貴妃兀自沉默著想了一會兒就像是了悟了,自嘲道:「既然她連看我的下場都不屑,那麼你呢?你又為什麼來?以你堂堂昭王殿下的格局和眼界,也犯不著紆尊降貴的特意前來看我的笑話吧?」

常貴妃弄成這樣,西陵越其實也沒什麼興緻看她的笑話。

他的目光落在殿外的夜色中,看也沒看這個女人,就只是公事公辦的說道:「有件事,一直沒想明白原因,想過來找你確認一下的,可是……」他頓了一下,后又深吸一口氣:「這會兒我反倒更困惑了!」

「哦?還有什麼是昭王殿下看不清楚或是想不明白的嗎?」常貴妃卻是有了些許興緻,側目看他。

「你和我父皇之間的事,我原來知道一些,一直到今天之前,我都以為你對他……」西陵越感覺到了她的目光,就也從遠處收回目光來與她對視一眼,可是話卻只說到一半。

常貴妃低頭又抬頭,那眼神里就帶了濃濃的嘲諷,只是不知道這嘲諷的對象究竟是誰。

「我不是那種拿得起放不下的人,從來都是!」她說:「對,那個時候,他是一國儲君,樣貌出眾,風采絕佳,少不更事時我很是沉迷了一段時間,可是假的終究就只是假的,後來,當我知道是他讓梅雨秋……那時候我就對他死心了,可終究……造化弄人。」

西陵越其實不太能夠理解女人的想法,作為上位者,皇帝的人品手段他不想置評,只是這麼多年來這後宮里無數的女人前赴後繼,獻身,爭寵,他也不知道她們執著的到底僅僅只是權利,還是在權利外衣包裹下的那個男人,畢竟權利加身,是會給人鍍上一層額外的光環和魅力的。

他沒問常貴妃後來為什麼會棄沈競而又從了皇帝,因為他很清楚,在這件事上,她完全沒得選。

就像是常貴妃曾經說過的——

不管她從不從了皇帝,沈競都得死。

皇帝要她,她若抵死不從,以皇帝那般狹隘的為人,怎能忍受自己輸給一個臣子?事後也總有辦法弄得沈競身敗名裂,甚至要了他的命……

此局一開,就是死局,誰都無解!

這一點,其實沈青桐也清楚,只是她仍有心結,她一直耿耿於懷的其實並非只單純是在父親的死上面,而是——

那個對她和父親下殺手的人居然是她的生身母親。

她和父親,都可以與她生死共同擔,而她——

卻沒給他們選擇的機會,直接就乾脆利落的捨棄了他們……

而他今天此來,就是為了解開這個結。

「那麼後來呢?」西陵越道,在這些事件裡面,他是徹頭徹尾的局外人:「你在宮裡這麼多年,到底是怎麼想的?」

她真的愛沈競嗎?當年,她策劃謀殺沈競的時候,手腕是那般的狠辣決絕,如果她曾經對當年所做的事情有所悔悟,那麼以這個女人的決心和手段,皇帝只怕早就身首異處了。

可是,她卻並沒有做什麼!

親手設計殺死了自己的丈夫,又能冷酷無情的幾次對親生女兒下殺手,最後更是心狠手辣的親手結果了親生兒子的性命……

有些人,是除了自己,誰都不愛的。

可是這個常貴妃——

她不僅對別人狠,同時對她自己的性命也不見得就是怎樣的吝惜的,她這轟轟烈烈、驚天動地的來這人世上走了一遭,到最後只叫人覺得摸不著頭腦。

她一直沒有對皇帝動手的理由,西陵越就只能理解為捨不得了。

或者她方才故意刺激皇帝的那些話都只是失望之餘的口是心非,畢竟——

大多數女人都有些口是心非的毛病的。

常貴妃面容平靜的與他對視,這時候就緩緩地勾唇笑了。

「那是我情竇初開,第一個一見傾心的人。」她這樣說。

但是她的話,也就只是說到了這裡,就再沒有後續了。

西陵越聽在耳朵里,覺得這是個肯定句,眼底的神色微微一變。

常貴妃看在眼裡,也沒有解釋,而是無所謂的往旁邊別過臉去,看敞開的大門外落葉狂舞。

怎麼說呢?要怎麼開口呢?

說,從一開始她就知道自己錯了嗎?需要懺悔嗎?

回到皇帝身邊,不是她的選擇,有些東西,碎了就是碎了,就算勉強重新黏在一起,也再不是價值連城的珍寶,反而你將它擺在眼前多一天,就越是叫你覺得噁心厭惡,因為,你還總是會不經意的想起它曾經美好的樣子……

她真的不是個長情的人,更不是個會念舊情的人,即便那個人曾經在她情竇初開的年紀里給了她一眼驚艷的震撼,可是往事隨風,幻影破碎,所有的一切也早就煙消雲散了。

所以在雲家出事的時候,她根本就沒想過要用點兒手段去求一求他,反而乾脆利落的換上布衣木釵,轉身離了繁花錦繡的帝國皇城。

只有梅雨秋會覺得她是思而不得,帶著不甘心走的,其實那件事後,對於這雙男女她連多看一眼都覺得噁心。

但終究,兜兜轉轉,多年以後,她還是回到了這裡,到了那個男人的身邊去。

朝夕相處,耳鬢廝磨?!

他對她很好,這一點毋庸置疑。

可越是呆在他身邊,她就越是覺得眼前的這個人骯髒可怖,恨不能將它碾成齏粉,一眼都不要再看見了。

可是——

當再對著鏡子的時候,她卻發現她自己也變成了和他一樣的。

他利用自己心愛的女人去奪位,而她,親手殺了自己的夫君和女兒。

那個男人,與她相遇於微時,他雖沒有給她一眼驚艷的王朝錦繡,卻帶她信馬由韁,看過這天地間最壯闊的風景。

他意氣風發,頂天立地!

可是自他死後,她卻再不敢告訴任何人,其實——

她愛他!

一直以來的心思,大概都是和沈青桐如出一轍的,髒了的她,再對他說愛,就實在是玷污了他,褻瀆了他。

出事之後,她沒敢告訴他,而是選擇親手殺死了他。

只要共存於天下,就時時擔待著醜事暴露的風險,她真的不怕千夫所指,可是——

他,不能知道!

她殺了他,一轉身,就把自己完全徹底的變成另外一個人,變得越壞越好,最好是將來到了九泉之下,他都再也認不出她來。從此以後,她的榮辱富貴,她做的所有的事情,就都和他沒有關係了。

愛,真的是太奢侈又昂貴的代價。

她,其實從一開始就不配去愛上那樣的一個人,她不夠善良,也不夠美貌出眾,更沒有驚世的才華,甚至連身世都羞於見人,是個被流放的罪臣之女。

他在雲端,而她,註定了只能掙扎在這濁世的泥濘里。

曾經的那段過去,都成了追憶不起的夢。

而現在,這一生走完,她要赴的,也不會是和他同樣的那條黃泉路,殊途不會同歸,生生世世,不求再續前緣,生生世世她都不敢再見他……只盼他來世安好,莫要再遇到像她這樣的女人。

為什麼這麼多年都安安分分的跟著皇帝?不安分又能怎樣?一生里最珍貴的東西早就失去了,別的什麼都不想要了,她又何必要費盡了心機去斗什麼爭什麼……

沈青桐說得對,當年的雲綺楠早就陪著沈競一起死去了,現在活著的這個女人,和他們父女一點關係也沒有。

常貴妃一直都太過冷靜了,冷靜到完全不像是個有故事的人。

西陵越沒再執意的追問她過多的往事,她也一句有關沈青桐的話都沒問。

素不相識,毫不相干,你生我死,各有歸途。

西陵越自宮裡出來,心情其實是有些不好的,他原以為人之將死,常貴妃或者多少會給沈青桐留下一個交代的,可最終——

白跑一趟。

一路沉默著打馬回了王府,彼時已經過了三更了。

因為他是下午出宮之後又偷偷潛進去的,雲鵬沒辦法跟,這時候在府里已經等得提心弔膽了,聽說他回來,趕緊就追了過來,在院子外面將他堵住了。

「王爺!」

西陵越止了步子回頭看他。

雲鵬看得出來他心情不好,也不敢多說,只問道:「曲太醫的家人下午屬下已經都給送回去了,他人也死了,因為那件事是皇上交代的,他也很謹慎,曲家的其他人都不知情的,那邊還需要做什麼嗎?」

「沒什麼事了!」西陵越冷淡的道:「那一家子,不用再管他們了!」

雲鵬還想說什麼,但瞧見他的臉色就給生咽下去:「是!」

他躬身告退。

西陵越轉身進了院子。

一抬頭,就見沈青桐正倚門而立,身上只著中衣,再披了件披風就那麼定定的望著他。

西陵越只覺得心跳驟然停了一下,隨即飛快的收攝心神,幾步過去將她擁入懷中抱了抱,然後用著她順勢擠進門去,隨手將房門合上。

他的唇,用力的吻過她的發頂,覺得她身上衣物冰涼,心裡只覺得莫名的酸澀:「怎麼還沒睡!」待想要推開她,帶她去裡屋的時候卻發現沈青桐不知何時伸手抱住了他的腰。

他扯了她一下,沒扯動,整個人就始料未及的愣住了。

已經有多久了,她沒有再主動的靠近他一分一毫,這一個猝不及防的擁抱,竟是讓西陵越眼眶發脹,手足無措。

他的身體僵住。

沈青桐埋首在他胸前,他看不見她的表情,只聽到她的聲音朦朧的消融在他的胸膛里:「這樣一直用力的抓著,不累嗎?」

西陵越知道,她是方才聽見雲鵬和自己的對話了。

其實曲太醫的那件事,他原是可以順其自然,不插手的,甚至於還可以利用這個契機反將一軍,讓皇帝在心裡給宸妃狠記一筆,反正無論如何皇帝是不會准許一個妃子成功構陷成功他這個皇子的。

可是——

如果他任由這件事情發生,那麼沈青桐和常貴妃之間的事情就又要被翻出來,推上風尖浪口。

他為了留住她,保全她,可謂是不遺餘力了。

心裡柔軟的一角被觸動,西陵越終於如釋重負的慢慢吐出一口氣。

他抬手,輕撫她的脊背:「天晚了,先到床上去!」

然後抱了她上床,把兩個人都攏在被子里。

沈青桐一直靠在他懷裡,似乎在有意迴避,不想叫他看到她的表情,這一夜,兩個人什麼都沒做,就這樣溫暖的相擁睡了一夜。

次日一早,風已經停了,陽光出奇的好。

因為知道皇帝昨夜病倒了,今天肯定要罷朝,西陵越早上就沒急著起,一直到沈青桐醒,兩人才穿衣下床。

西陵越收拾的要快些,剛洗了把臉,雲鵬就在外面求見。

他推門出去,門沒關,沈青桐就也一起聽見了雲鵬說:「王爺,宮裡剛剛傳出來的消息,常氏歿了,昨晚自縊死在了冷宮裡!」

西陵越也是十分意外,不由的倒抽一口涼氣,連忙回頭往屋子裡看了眼。

沈青桐神色如常,還坐在妝鏡前面梳妝。

他交代了雲鵬一聲讓盯著宮裡的消息,就匆匆的折回屋子裡,走到沈青桐身後,然後彎腰半跪下來從背後擁住了她。

沈青桐沒動,任他抱著,把下巴抵在她的肩窩裡磨蹭。

她面上的表情和平靜,沒覺得快意,同樣也沒有悲傷。

「桐桐!」西陵越擁著她的手臂微微收緊,在她耳邊輕聲的道:「都過去了!」

沈青桐沒做聲,要問她心裡此刻是什麼感覺,其實——

是真的沒有任何的感覺。

那不是她的母親,充其量就只能算是曾經橫在西陵越面前的一塊絆腳石罷了!

不恨!這一次,不是自欺欺人,是真的不恨!

最近這段時間,自己一個人想了很多,其實真要回頭想想,她又能恨那個女人什麼呢?

她了解自己父親的性情,他將自己看做是妻女的天,那般偉岸高大,其實當時就算常貴妃和皇帝不設局殺他,等他知道了真相以後,也只能是同樣的下場,畢竟,奪他妻子的那個人是皇帝,是一國之君,他那樣的人,是不可能忍氣吞聲的,可即使舉兵造反,他都沒有勝算的。

至於常貴妃,她已經懶得去計較那女人當初究竟是被脅迫的還是就因為和皇帝「情投意合」才走上的那條路,橫豎結局已定。

而與此同時的宮裡,當常貴妃自縊的消息傳開,自然又是一石激起千層浪。

彼時皇帝昏迷了一夜,太醫院的所有太醫全部守在他寢宮的偏殿里隨時待命,險險的穩住了他的病情,等他一覺睡到天亮,迷迷糊糊的就聽到殿外梅正奇和另一個小太監的對話。

「真的嗎?你這是哪裡得到的消息?」因為激動和意外,梅正奇的聲音有點兒高。

「真的!今天一早冷宮裡傳出來的消息,說是昨兒晚上……那邊當值的老公公年紀大了,沒太當回事,一覺睡到大天亮,發現的時候人就掛在房樑上,都硬了!」那小太監是怕吵到皇帝,刻意把聲音壓得很低:「奴才還怕是他們誤傳,特意過去了一趟,是真的!梅公公,這可怎麼辦啊?昨兒皇上可是留了口諭,這人是要留著的……」

梅正奇只覺得晴天霹靂,還沒緩過勁兒來,裡面皇帝正病得虛弱,隱約的就聽到幾個字眼「冷宮」「硬了」……

他當時也沒多想,就沙啞著嗓子隨口問了句:「你們在說什麼?冷宮怎麼了?」

屋子裡是沐風換過來的那個暗衛在貼身服侍,聞言,趕緊打起精神,走過來道:「皇上醒了?太醫們都在隔壁候著,奴才這就去傳!」

轉身要走,皇帝卻盯著映在窗紙上的兩個人影,聲音虛弱的道:「門外的誰?讓他們進來!」

那暗衛不敢違背,就開門把兩人叫了進來。

梅正奇兩個方才也沒聽到殿內的動靜,聽說皇帝叫他們,俱都嚇得魂不守舍,進門之後就屁滾尿流的撲在了地上。

皇帝躺在床上,無力動彈,還是沙啞著嗓子問:「你們剛在說冷宮?可是常氏那裡……」

話到一半就體力不支,憋得紅了臉。

那個暗衛見狀,忙就踹了兩人一腳:「皇上問你們話呢,還不快說!」

「回稟皇上,冷宮裡剛傳來消息,罪妃常氏於昨夜在冷宮中畏罪自戕了!」那個小太監可沒什麼膽子,一股腦兒的就全說了。

「什麼?」皇帝蹭的一下就坐了起來,動作太急,直接從床上給翻了下來。

「皇上!」幾個人都嚇瘋了,手忙腳亂的撲過去把他又抬回了床上,梅正奇一邊帶著哭腔安撫:「皇上息怒!皇上息怒啊!」

一抬頭,就被皇帝喉間噴出來的黑血糊了一臉。

------題外話------

嗯,常渣渣終於掛掉了,普天同慶。

前面寶貝兒們一直在猜這個女人做事的動機,動機在這裡,我解釋了,但是必然也不能讓大家都接受,都滿意。其實說起來理由挺荒唐,對正常人來說實在匪夷所思,但是這個女人就是個偏執狂,說得好聽了就是寧為玉碎不為瓦全,說得直白了,就是個我行我素的瘋子~

此處落幕,能接受這個人設的寶貝們兒可以鬆口氣了,至於不能接受的寶貝兒們,我只能逐只撫摸順毛了,畢竟只是個故事,大家表跟一個瘋子的邏輯較真撒,么么噠~久違的萬更了,這是重點,此處應有掌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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權寵妖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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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0章 愛,是太奢侈又昂貴的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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