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六章 仇天的秘密(下)

黑夜。

早已陷入永恆的深邃與寂靜中。

也不知跪了多久，仇天又感覺到身後來了另外兩個人。

他一回過頭，林一那帶著關切溫和的目光就從黑暗裡傳來，無論誰感受到這目光，都會覺得春風正溫暖著冰川，仇天也不例外，他立即覺得剛才自己心裡的種種情緒與壓抑都減輕了許多。

林一的身邊，山田光子也注視著仇天，目光里也儘是關切之情，這令仇天不禁頓覺心裡一暖。

「仇天！」林一微笑道。

「仇天君！」山田光子彬彬有禮的彎腰。

「林一，光子！」仇天也點點頭。

他的心裡流過一片暖意，仇家出了這麼大的事，江航、張一勉、蔡地衣這些人都沒有來過，而現在，反而是他生平最大的敵人，最重要的對手與曾經萍水相逢一起共鳴的女子來看望他。

有時候最好的敵人也是最難得的朋友，有時候僅一面之緣的人也最有可能是相伴一生的伴侶。

「別難過，生死有命，看開些！」林一輕輕的拍了拍仇天的肩膀。

仇天點點頭。

「仇天君！」山田光子喃喃的說道，她實在不知道該怎樣安慰仇天才好，她只能在一旁輕輕的呼喚著他的名字。

「謝謝你們！」仇天長長的出了口氣。

林一也點點頭，仇天比他想象中堅強多了。

「去外面走走吧，我們來的時候，忠叔都說你在這裡面呆了一天一夜了！」山田光子幽幽的看著他。

仇天點點頭，這世界上，能讓他聽得進去意見的人恐怕也就只有林一與山田光子了。

別墅的庭院里灑滿了星光，到處都是蟲鳴聲，如此一個迷人之夜，本不應該傷悲才對。

三人的身影都在盛開著芍藥花的面前停下。

林一看著遠方的星辰，悠悠的說道：「以前，我母親去世的時候就對我說，希望我以後能好好的活下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仇天也默默的說道：「老爸其實也是希望我過得很好，他這次雖然走了，可是我也明白他對我的好！」

林一看著他道：「其實做兒女的就是這樣，只有到了離開的時候才知道真情可貴，不過這總比等自己也到了離開的時候都不知道這個道理好，仇天，你是幸運的！」

仇天苦笑道：「你這是在安慰我！」

林一也勉強的笑了笑，道：「男人也是人，他不是鐵，不是怪物，他也總有難過的時候。」

仇天深有感觸的點了點頭。

林一道：「就按你的話來說，我們其實不是什麼朋友，但我卻知道我心目中的仇天卻比朋友更難得，不過就是一句安慰，比起這種難得，那又算得了什麼呢？」

仇天看著林一那自嘲的笑容，他冷冰冰的眼睛頓時紅了。

他只覺得，無論什麼人交到林一這種朋友，這輩子都是幸運的。

仇天喃喃的嘆道：「這次決賽，其實我知道自己會輸！」

林一沒有說話。

許久，仇天才道：「我不是輸在場上，而是輸在場下！」

林一道：「怎麼這麼說？」

仇天沉默著，嘆息道：「我從小在崇明島的海邊長大，沒吃過什麼苦，也沒像你一樣經歷過什麼生離死別，和你唯一有點相同的那就是都受過女人的折磨，而你看得開，我卻看不開，人生就是這樣，想得遠的就能走得更遠，想得窄的就會走進一條死路里去！」

林一也沉默著，道：「天無絕人之路，我看你的模樣恐怕已經是想通了！」

仇天伸手摘下一朵芍藥花，捏在手裡：「過幾天，我會先回崇明去埋葬我爸媽的骨灰，然後學你一樣，到處去走走。」

林一道：「也好，散散心總比苦呆著強！」

仇天笑了笑，笑容有些無奈。

山田光子忍不住道：「為什麼呢？仇天君，難道你不想繼續自己的CS了嗎？」

仇天嘆道：「不想了！」

山田光子道：「為什麼？」

仇天沒有說話，只是表情有些黯然。

山田光子立即知道自己問錯了話，在CS的江湖裡，林一這樣的高手絕不是普通的高手，而是神的象徵，起碼現在的仇天是無法超越的，因為他沒有林一那種坎坷的經歷，這就像一塊金子，它必須經過大浪淘沙、經過千錘百鍊、經過水洗火練，才能比一般的金子發出更耀眼的光芒。

而現在，仇天一下就失去了所有，這樣的人生也許只會讓他更加心灰意冷而淪落天涯。

天涯遠不遠？天涯的盡頭是不是可以找到人生的真諦？

它似乎就如人們所說，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可不管它在哪裡，只有去追尋過的人才知道它的盡頭。

林一看著仇天出神的表情，他知道仇天心情難受，他輕輕道：「仇天！」

仇天抬起頭看著林一。

林一道：「我得走了，可是，我希望以後我們還能再見面，其實，我們本應該是一家人，你以後需要我的話，我希望你能來找我，這是我的聯繫方式！24小時都不會關機」

林一把一張寫有自己電話的紙條塞到仇天手裡，就像是把一團溫暖的火焰塞進了仇天的心裡。

仇天捧著紙條，看著林一的身影漸漸向門口走去，他的心裡也終於湧起一團火。

「林一，給我站住！」仇天大聲喊道。

林一轉過身，他發現仇天的眼睛在夜色里也閃動著光芒，雖然他還是那冰冷無比的表情，可是林一卻感到了仇天傳來了火一般的熱情。

仇天走上前，把手按在林一的肩膀上，喃喃道：「我生平沒有什麼朋友，而你就是我唯一的、真正的朋友！」

說這話時，他自己的肩膀在顫抖，聲音也在顫抖，他好象很激動。

林一笑了，他也顯得很激動，道：「我以前就說過，你是人，是個真正的人，有人性，林一生平最值得驕傲的是就是有你這樣一個朋友，既是對手又是朋友！」

仇天點點頭：「我有個請求！」

林一道：「你說！」

仇天道：「我老爸生前最期望的事就是他有一天能親眼看見我站在世界冠軍的領獎台上，雖然現在他走了，但是我希望，你從美國回來后能把冠軍獎盃帶來讓他瞧瞧！我在崇明島上等你！」

林一緩慢又堅定的點點頭：「我會完成你的心愿的！」

仇天拍著林一肩膀的手更加用力了：「早點去美國適應，我覺得你能奪冠，以後把獎盃也帶回來給妹妹們瞧瞧！你是最棒的！」

聽到這句話，林一才真正的笑了，其實他才是最了解仇天的，冠軍不接受仇天，但仇天不會不熱愛自己的CS；命運不允許他接受卓家，可他並不會不在乎自己的親人，更何況，卓羽卓雲已是他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了。

看著林一清瘦的身影終於消失在夜色里，山田光子才開口道：「仇天君，我也說過，你和林一君會成為好朋友的！」

但仇天卻喃喃的說道：「你知道嗎，往往最好的朋友，有時候卻是永遠也無法相見的朋友！」

***

天終於亮起，可天卻是灰色的。

蒼穹被畫師們塗上了一層朦朧的水彩，就像人灰暗沉鬱的心情。

這是傷感的心情，也是離別的心情。

山田光子站在二號碼頭的岸邊，不停的向迷霧遮掩的道路上望去。

道路的盡頭，還是沒有一個人影，她所期望的那輛汽車也還是沒有出現。

「山田小姐，我們該起程了？」藤原與康野恭敬的站在她身後。

她的身後，一輛船身印著「SonyFreightno.11」字樣的巨大貨輪停靠在岸邊，看那船上來眾多日本人來回忙碌著的情形，也知道這索尼11號馬上就要出海了。

它這次的行程是由中國上海出發最後在日本橫濱碼頭靠岸。

此次回國，山田光子沒有選擇航空路線是她想一個人靜靜的欣賞大海的美景，只有海上的波瀾壯闊與夕陽無限才能讓她徹底的安靜下來。

她也喜歡著大海，深愛著大海，從小她就覺得自己是海的女兒。

她想起自己當初來到中國的時候，也是乘坐著這艘「SonyFreightno.11」乘風破浪而來，她以為她將來到的中國，進入的世界里，也會像大海一樣寧靜而美麗，寬容而溫和。

可是到了現在，她才發現這與她的想象全然不同，從C大C城，從C城到上海，從讀書到認識林一，從認識林一到CPL，從CPL到仇天，這一路行來，她自己就像那海上孤舟一樣，她從哪裡來，最後就會回到哪裡去，因為這個江湖，這裡的世界不會因為她而停留，註定是不屬於她的。

可是她一點也不後悔，因為她已愛過，就像林一仇天對CS的付出一樣，他們不求別人相信他們，理解他們，他們只求自己對CS的執著而無愧於心。

只是現在，她的心中還有一份牽挂，還有那麼一絲不甘。

因為，她要等的人還沒有來，她這次回日本，只有仇天一個人知道她會在今晨離開，就連林一她都沒有告訴。

對山田光子來說，林一在她心中就像童年裡悄悄在家偷吃糖果的情形，她要把這份美好而甜蜜的回憶永遠的留在心中，但是仇天就不一樣了，仇天的印象就真實而深刻的存在於她腦海里。

當初在長天號上離開仇天後，仇天的話就一直被她銘記在心中：「因為那不是愛情，那是迷戀，這根本就是兩回事！」

這些天來，目睹著CPL大賽上的種種喜怒哀樂，悲歡離合，她也漸漸明白了這個道理，林一終究不是屬於她的，屬於她的人應該是仇天，也只有像山田光子這樣溫柔的女子，才能徹底的溶化仇天這樣一座冰山。

只不過，仇天到了現在都還是沒有來。

山田光子知道仇天向來是個很準時，行動做事都很有效率的人，比如當初他連拉帶扯的把她扛上長天號時，行動動作真是快得驚人，但是今天，仇天卻遲遲沒有出現，山田光子不禁著急了。

「難道他出什麼事了嗎？」山田光子喃喃的說道。

看著山田光子坐立不安的模樣，康野道：「山田小姐，該出發了，現在全船的人都在等你了！」

「知道啦！」山田光子不滿的說道，「你們先上去，我馬上就來！」

「是！」藤原康野立即轉身上船，輪船已經發出了「嗚嗚」的出發鳴笛聲。

山田光子跑上碼頭上的觀景台上，拿出紙筆飛快的寫著：仇天君，我沒有看見你，我很想念你，我會一直想你的，我希望你一切都好，山田光子！

寫完，她把紙條放在台上的欄杆上，用筆壓住，然後才走到了貨船上。

船，很快就起航了，它緩慢的消失在海天一線的盡頭。

山田光子站在甲板上，看著中國的海岸線漸漸的模糊，她忍不住揮起手，在心裡暗暗的說道：「再見了，仇天君，再見了，林一君，光子希望你們會過得更好！」

天彷彿更灰了。

灰濛濛的河堤盡頭終於出現了一個孤獨的身影。

仇天的臉就像天空的顏色一樣，灰暗、惆悵、又沉重。

他邁著疲累的步子走進觀景台上，看著浩瀚的大海，默默的嘆著氣。

他不知道，當他一走進來的時候，欄杆上那張紙條恰恰被剛剛掀來的一陣大風刮落到大海里去了，山田光子給他的最後留言，他也註定無法看到。

他與他追逐的夢，註定也要擦肩而過。

「已經走了嗎？」仇天靠近欄杆，一臉苦笑著問道，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問誰？

問天？問地？還是在問大海？

沒有誰回答他，回答他的只有海水的嘆息聲。

「走吧，去吧，反正都是遲早要走的，隨風而去吧！」仇天苦笑著從口袋裡摸出一小瓶烈酒，仰頭灌下一大口，醉醺醺的歪斜在旁邊的柱子邊。

邊城，在中國的最西邊，也在中國的最東邊，它是一個不為人知的角落。

浪子，林一是，現在他仇天也是，流浪是浪子這輩子永遠也逃避不了的事。

「去吧，去吧，隨風而去吧，去流浪吧，哈哈哈哈哈！」醉得一塌糊塗的仇天一邊東倒西歪走在河堤上一邊仰天狂笑著。

笑聲無比的凄苦，令這灰色的蒼穹更蒼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