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血祭(下)

第12章 血祭(下)

太陽已經落山,血祭就要開始了。

豐丘寨子里點了9個大火堆,還有無數的火把。整個寨子火光閃爍,遠遠看去,如同天空中的群星降落到了人間。所有塗族人都走出了草棚,圍著寨子中間的圖騰台站著。

豐丘寨子也許是這個時代最奇怪的寨子。這個寨子由許多草棚圍成一圈,形成居住區。草棚圈外有一道土牆,草棚圈內則是空曠的場壩,場壩中間是高聳的圖騰台。

豐丘寨子原本是建在一個小土丘上。塗族先祖從汶族遷出來之後,發現這裡有一片寬廣的平原適合耕種,就停留在這裡,開始燒荒耕種。但是這片平地難以防禦野獸侵襲,而且還有敵對部落的威脅,為了安全,塗族先祖就選擇了這個平原邊緣的土丘作為營地。他們利用石器和木棒,在土丘上取土壘牆,再在取土挖出的平地上建草棚。經過塗族人10多代人的努力,終於在土丘上建成一個有土牆保護的寨子。從塗族先祖剛到豐丘的時候就開始,一直到現在,塗族每年都會挖土壘牆,她們幾乎把這個土丘的頂端都剷平了,如今只留下了一個高地做圖騰台。

這個寨子花了塗族人百多年的時間來修建,效果也非常明顯,這幾乎是這個時代不可能被攻破的寨子。土牆經過百多年不斷的壘土加固,現在已經成為一個環形土坎將寨子圍住,一旦有外敵來攻,塗族人居高臨下,放箭丟石頭就能給對方造成重大傷亡。這個寨子曾幫助塗族人兩次重挫高山人的入侵,高山人在這裡遭到重創之後,再也不敢攻打豐丘。經過多年的和平之後,塗族才改變豐丘專註防守的風格,在40多年前開始建造更多的生活設施和制器草棚。

但是,豐丘有良好的地利優勢,卻並不是一個好的宿營地。這個土丘上缺少水源,只有一口水井,水根本不夠塗族日常需要,一旦遇到長期圍攻,最多只能堅持十來天。值得慶幸的是這個時候的部落爭戰,多是以掠奪為目的,從來沒有哪個部落有能力長期圍困另一部落。

由於缺少水源,豐丘寨子就有一個非常突出的特點——陶罐多。現在的豐丘,用來盛水的陶罐就有兩千多個。之所以可以確定有兩千多陶罐盛水,這是因為塗族有200多人負責日常供水,如果要將全部水罐打滿,他們要跑十多趟。這些陶罐是塗族許多代人的積累。早期的陶罐過火不足,使用壽命短,塗族人便挖坑將陶罐埋在土裡,這樣即使陶罐壞掉了,稍微補一下也可以繼續用。日積月累,塗族從汶族換來的陶罐,加上他們自己燒制了幾十年的陶罐,到現在的數量已經難以統計。這些陶罐主要用來裝水和裝粟米,其次就是用來裝油——動物油脂,在用陶罐煮食之後,人們發現了熬制動物油脂用作照明燃料的辦法。由於用動物油脂做火把,今天這個點滿火把的夜晚聞上去很特別,不像是祭祀,倒像是大餐——整個宅子都瀰漫著一股焦肉味。

現在,所有人都聚集到寨子的廣場中。巫祭和獵人們將9個祭物抬到了圖騰台下面。那裡已經準備了幾個大陶罐。巫祭將融化的一罐油倒在圖騰台中央的一個火槽里,點燃沸騰的油。噗的一聲,直徑約半米的火槽里升騰起巨大的火焰,將圖騰台照得通明。

巫祭跪在圖騰台上,用古語和祖靈溝通。在平原部落聯盟,各族巫祭的語言都是一樣的古汶族語,因為這個部落聯盟的語言都是從古汶族語發展來的。巫祭們認為改變文字會使得祖先無法理解後人的禱告,於是堅持用最初的汶族語來祭祀,漸漸的,新汶族語和祭祀語差異就越來越大,最後形成了兩種不同的語言。

這個部落聯盟的巫祭是個很複雜的存在。她們是神棍,負責和祖靈溝通,還兼職招魂、送葬等;是醫生,探尋治療疾病和傷痛的辦法;是法官,裁決族人糾紛的是非對錯;是老師,傳頌祖先事迹,教導族人做人處事的道理;還是司儀,參與組織族中大事典禮。如果說族長領導的是人的身體,那麼巫祭就是領導人們的心靈。

一個部族通常有兩個巫祭,一老一少,一般是由女人擔任,她們是師徒關係,在老巫祭死去之後,年少的巫祭成為正式巫祭,並開始挑選自己的接班人。擔任巫祭的女人需要脫離與世俗社會的一切,連原有的名字都不能用,而是直接名為「巫」(如果她們表現突出,族人會給她加上敬稱)。在她們成為正式巫祭之後,就算是其生母,她們都是與之平輩交流。巫祭一生都在學習祭祀語和了解先祖事迹中度過,她們窮盡一生的精力嘗試著代表族人和祖靈溝通,不婚不育不勞作。在後世人看來,不婚不育是一種犧牲,但是在這個時代的人看來卻是特權。勞作和生育是一個女人一生中最繁重最危險的事情,一個女人如果不是為了獲得更重要的地位,過上更好的日子,是不願意冒險生育的,而巫祭卻可以不生育而獲得崇高的地位,這是一般人渴求不來的。

巫祭們都不曾體會人生中的大喜大悲,這使得她們心境平和,超然物外,或許正因為這樣,巫祭們往往都是和顏悅色沉穩淡定的樣子。這種不喜不悲不怒不嗔的性格特點,使得巫祭們在族人心中的威望很高,同時也神化了這個身份。

巫祭超脫於俗世之外,以超然的視角注視族人的悲歡離合是非對錯,在族人迷惑的時候她們給予祖靈的指引,在族人痛苦的時候她們為之舒緩心中的苦痛,在族人受到傷害的時候她們努力使之遠離死亡。她們用一生的所學來讓族人遠離傷害和痛苦,找到正確的人生方向。其實她們所謂的祖靈的指引,更多的來自於她們研究先祖事迹的啟發,而她們的巫術,更多是世代相傳的生存技巧。

這些巫祭是這個時代最值得尊敬的人,她們刻意遠離世俗權力和糾紛,她們認為指使他人或者被他人指使,會玷污她們的靈魂,使得她們無法和祖靈溝通。所以,很少有巫祭利用自身私慾來干涉部族事務,當然,過著優渥生活的她們,也沒有什麼過分私慾了。她們始終恪守著幫助族人和祖靈溝通的本分,不會以祖靈的名義來發號施令,即使部族遇到大的困難,她們也只是提供一些建議。

這次桑去步華族換東西倉促回來以致路上遇到巨蟒襲擊,族人責怪桑,認為她給部族帶來大災禍,塗族巫祭也沒有出面指責桑,而是提出進行狩獵血祭來消除族人的恐慌,緩和族人和桑之間的對立情緒。

禱告完畢,巫祭讓獵人們開始宰殺祭物。今天帶回來的獵物多了一樣。算上凃奇和塗路抓的魚和龜,就有10樣,必須放掉一樣。最後凃奇的魚還是被放棄了。

9種祭物的血都裝在一個有花紋的陶罐里,巫祭將陶罐端上祭台,開始唱祭歌。雖然是個老婦人唱的歌,但是歌聲空靈高亢又顯得很慈祥,人們聽了只覺得心情寧靜。當然,在凃奇聽來,這歌聲實在單調得很。就那麼一個調子,唱什麼都一樣,不斷的重複。與其說是唱歌,不如說是怪音朗誦。凃奇對此頗為不屑。但是巫祭唱歌正是追求這個效果。簡單的調子反覆吟唱,就如同催眠師來回擺動的道具,會讓聽的人更容易感受到旋律,從而更快的進入巫祭的預設情緒之中。用歌聲使人心情平靜,用簡單的旋律反覆誘導,這其實是一種集體催眠手段。人總是容易對熟悉的有章可循的東西產生認同感,他們覺得過於輕快靈動的旋律妖異可怖——比如巫祭在招魂和驅鬼時唱的歌。

巫祭唱歌的時候,人們都跪了下來。巫祭一邊唱,一邊將陶罐里的血塗抹在圖騰柱上。

塗族的圖騰柱有兩種,一種是石製圖騰柱,只有一根。這石頭的圖騰柱有男人的腰那麼粗,有兩米多高的樣子。柱子是方形的,四面分別刻了四個巨大的臉譜,有瞪大眼睛張著嘴像是在吶喊的,有怒目凝視的,有悲傷哭泣的,有欣喜歡笑的。而木圖騰柱則像是記事柱子,上面刻著一些簡易浮雕一樣的畫面,也分為四種,分別是一群人狩獵的、種植的、進食的、生育的場面。四根木圖騰柱圍著石圖騰柱,一根木柱子對著石圖騰柱上的一張臉。

巫祭唱一段,塗一根圖騰柱。巫祭先來到石圖騰柱怒目凝視的那張臉面前,這時候她的歌聲變得低沉哀婉,似乎在乞求什麼。到石圖騰柱上悲傷哭泣的那張臉上,她的歌聲又變得輕柔慈祥,就像在安慰誰一樣。到歡笑的那張臉面前,巫祭突然跳起舞蹈,舞蹈動作似在模仿塗族人日常生活的內容,不過動作更為張揚,同時她的歌聲也變得歡快起來。到吶喊的那張臉面前,巫祭的歌聲突然變得高亢起來,看上去情緒很激動,一連幾個疊音吶喊之後,巫祭已經將祭物鮮血塗遍了石圖騰柱。她隨後匍匐在地上,念著大段的禱告詞。這個時候巫祭已經氣喘吁吁。

這血祭不但巫祭累,其他人也累。凃奇跪在地上,全身都酸麻了,還是不見祭祀結束,最後也只好學著別人的樣子趴在地上。敢情這跪伏在地的祭祀姿勢就是人們為了省體力才發明出來……

巫祭禱告完之後,又端著裝血的陶罐塗抹木圖騰柱,這次她唱的歌聲沒有那麼多變了,又恢復了同一個調子,只是對每個圖騰柱念的內容不一樣。

凃奇覺得那個巫祭至少折騰了兩個小時才結束。巫祭用血描完圖騰柱的時候,她又將一罐煮沸的油倒入圖騰台的火槽。轟的一聲,原本暗淡下去的火槽又噴出巨大的火焰。火焰將圖騰台照得如同白晝,那血淋淋的圖騰柱赫然顯現。在這深沉的夜色中,圖騰柱突然亮起來,上面的臉譜和畫面,就像突然活過來了一樣。巫祭一聲長長的吟誦之後,伏在地上,默然不語。靜謐的夜空中,只有風聲和火把噼噼啪啪燃燒的聲音。搖曳的火光中,圖騰柱拉長的影子投射到塗族人的身上,緩緩移動,如同先祖伸出了雙手,撫慰她們的後人。人們跪伏不動,無人高聲喧嘩。凃奇聽到附近有個女人在低聲禱告,期望祖靈護佑她順利生下腹中孩子,再側耳傾聽,發現人們都在禱告,有的只是嘴唇翕動著默念,有的人則發出低低的聲音……全場響起了低沉的禱告聲,無數禱告聲匯聚成嗡嗡嗡的聲響,在夜風中傳揚。

聽著此起彼伏的禱告聲,凃奇突然也熱血澎湃起來。這就是信仰的感染力啊!他也在心中禱告:「塗族的祖靈啊!雖然我只是你們的半個傳人,請你們也保佑我好好的活下去吧。不必給我什麼好處,只要我能平平安安的活下去就行了……」

禱告結束之後,巫祭起身宣布:「祖靈已知道我們面臨的危險,她們將會保佑我們平安。從現在起,讓我們遠離恐懼和猜疑,去狩獵,去耕種,去養育我們的族人吧!」

血祭完成了。為了方便訪問,請牢記bxwx小說網,bxwx.net,您的支持是我們最大的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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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酋長傳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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