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天殘地缺 第七節
七
故人西辭黃鶴樓,煙花三月下揚州。
現在雖然不是三月,十月的揚州依舊迷人。南北往來的商人、四通八達的街道、路旁無數叫賣的商販、還有京杭大運河飄著簫鼓畫船、二十四橋上輕車駿馬,無不顯示著這是一座富庶、富有文化底蘊的城。這也是一座海納百川、稀奇古怪、光怪陸離的城。
在城的東面,有間客棧,客棧的高掛著一塊匾,上面碩大的行書「有間客棧」。這是一間江湖客棧,江湖客棧按照江湖的規矩,在客棧的門口擺著巨大的鐵箱子。過往的任何一派的江湖人只要走進這家客棧,都必須投十倆銀子在鐵箱子里。
這就是江湖客棧的規矩,這些錢是用來修補被打砸摔壞的桌凳傢俱,這些錢是用來安撫無辜受傷的或者死去的人,或者是替那些無人收屍的人買付棺材。
沒有人破壞這個規矩,因為誰都不知道自己會不會曝屍荒野。
但有一個人例外。
魔頭潛在淵!
哦,錯了,除了潛在淵外,還有一個人例外,就是木公公。
木公公是誰?公公,自然是宮裡的人。知道內情的人的說,他是大內司禮監太監的江湖代表;也有人說他是替皇帝管著江南織造,油煙專賣。不管怎麼樣,他是太監,非尋常人,自然可以非常待遇。
這個非常人難得來一次揚州,但每次來揚州,有間客棧是他必來的地方。用他的話說,此客棧,有戲看。特別是最近來了潛在淵,這個戲越來越好看了。
今天,黃昏還沒到,這個非常人帶了兩個小太監就來到客棧,
客棧和往常一樣,坐滿了人。各式各樣的人。帶著短刀的,帶著長劍的,拿著包袱的,拿著人頭的。
這是一個魚龍混雜的地方。
這裡發生著任何不可能發生的事情。
這裡也是唯我獨尊的地方。
即使這個非常人過來,也沒有人特意多看他一眼。除非這個是他們要殺的人或者要殺他們的人。
木公公站在門口環視一周,特地咳嗽了兩下,沒有人抬頭,大家都司空見慣,習以為常。掌柜拚命跑過來:「公公請,公公裡面請!」。
江湖客棧的掌柜,自然是『百曉生』,什麼人可以得罪,什麼人得罪不得,什麼人可以怠慢,什麼人怠慢不得,他的心跟明鏡似得。
「掌柜,最近有什麼新聞?」
「有,有,有,公公你都來揚州了,能沒有新聞嗎?新聞有,戲文也有。」
「瞧你這張小嘴,怪會說話的,」木公公翹著蘭花指,捂著嘴,細著嗓子,「老地方留著嗎?」
「留著留著,公公你的地方誰敢占啊。裡面請,裡面請。」
掌柜帶著木公公上了二樓,在中間一個敞開的樓台上就坐。
「孫子。」
邊上的一位小太監連連答應,「在呢,爺爺。」
「知道我為什麼最喜歡這個地方嗎?」
「爺爺是不是喜歡高高在上的感覺?」太監孫子試探著回答
「我呸!」木公公噴出一口茶,「胡講,你這是犯上,懂不?」
「爺爺,你這是……」
「這裡風水好,你懂不?江水流說過的,我這人要朝著北向,這麼兇險的地方,自然要找風水好的地……何況,這地方視野真不錯,」木公公往太師椅一躺,舉起兩條腿放在前面的茶几上,「孫子,給爺爺講講今天的戲文。」
「是。」
太監孫子靠著樓台欄杆上,朝下看了看。
「爺爺,今天有大戲,增加了新的角。」
「說吧。」這另類公公眯起眼睛閉目養神。
「正南,有兩位拿著短刀,正在喝茶,他們點的是碧螺春。不過喝的不仔細,前面已經放著兩個空茶壺。」
「他們是衡山的四大短刀,他們在等另外兩大短刀,不過他們要等的人可能不來了。」
「為什麼不來了?」
「可能是因為害怕……或者是因為他們的師父平時就對他們不好,犯不著為他報仇。」木太監閉著眼睛,繼續說道。「座位中有沒有一位少年?」
「有,爺爺,在兩位短刀的旁邊,少年頭上帶著孝,手裡拿著一把長劍。」
「他是華山的,他的老子是五嶽五大高手之一,前天死了。」
「也是死在潛在淵手裡?」
「呵呵,這裡等著要殺人的,都是找潛在淵的。」木太監呵呵一笑,笑的陰陽怪氣。
「那西北角的那兩位呢?」
「有兩位生客?」木公公彷彿打血一般,猛的站了起來。
西北角,有兩位村人打扮的年輕人,兩人膚色黝黑,頭上包著頭巾,頭低的低低的,其中一位矮小的一直在大口吃包子,個子高得則一直看他吃,偶爾說上幾句,聽不清楚他們說什麼,看嘴型,似乎叫他吃慢點,吃慢點。
不是千書寒,是進錯客棧的農民。沒意思,木太監重新坐在了座位上。
「魔頭潛在淵出來沒有,魔頭潛在淵出來沒有?」一位拿著大方刀的大漢從內堂闖了出來,坦胸露背,聲如洪鐘,眾人一起看向他。
他很滿意這效果,「今天大爺就要宰了你!替天行道。」
「這人是誰?」太監孫子問。
「不知道,可能是一位想出名的吧。」木公公又閉上了眼睛。
一位乾癟的老頭站了起來,顫悠悠的走向大漢,沙啞著聲音問:「兄弟,你家誰人被魔頭所殺?」
「無人被殺,我替天行道。」大漢喊得更響了,兩眼吐出,看起來他覺得替天行道很光榮。
「小兄弟,我看你還是回去吧。」老頭又慢悠悠往回走。
「喂,老頭,你瞧不起人,是不。」大漢伸手去拉老頭。沒拉住,老頭的身體居然跟泥鰍一般,根本近不了身。
邊上兩位佩戴長劍的站了起來,兩位年輕人,白衣素服,朝著老頭施了一禮:「陳前輩,您也來啦。」
「陳前輩是誰?」孫子太監問道。
「平時我怎麼告訴你們來的?多出去走走,你們就是不聽。」木公公已經從位置上坐了起來,二郎腿也從茶几上放下來,饒有興趣的看著下面「姓陳的,是陳家莊的,老傢伙隱退江湖多年,前幾天,孫子在青樓被殺。」
樓下的陳老頭估計聽到樓上的對話,朝著上面喊:「是木荷木公公嗎?何不下來共同除魔?」
「陳老爺子,我就不下去了,斷了根的人,沒有什麼孫子兒子被殺,就不討這個麻煩了。」
木公公明顯帶有譏誚的意思,陳老頭也不惱:「孫兒不肖,招惹不該招惹的,老頭子只好在這裡陪上老骨頭。」說罷,就在位置上坐了下來,顫悠悠端起茶杯,眾人看他茶杯都端不穩,卻在這裡想為孫子報仇,不禁心生悲戚,一時場地寂靜無聲。
「老頭,你怎麼不識相,你想讓一個太監幫你,也不讓我幫你,你啥個意思啊?」這莽漢一腳坐在了老頭旁邊,拳頭在桌子上一敲,桌子頓時四分五裂。
「孫子……」木荷木公公皺著眉頭。
「喏。」太監孫子話音剛落,樓下大漢一聲慘叫,不知什麼時候他的喉嚨多了把匕首,人直直的往後躺。
陳老頭繼續喝茶,邊喝邊搖頭,「亂世,人命如螻蟻啊。」
那兩位鄉下年輕人也停下來吃包子了,一直看著這邊,看來是被嚇傻啦。
「早死早超生,打擾各位雅興了,大家繼續繼續。」木公公朝著下面微微作揖。
掌柜趕緊讓人把大漢的屍體拖了下去,留下了一條長長的血跡和滿屋的血腥氣。
窗外,最後一點餘暉被慢慢被暗夜吞沒,夜幕降臨了。
遠處鐘樓的鐘敲準確的敲了六下,?酉時已到。
在座的幾位看似都緊張起來,有幾位已經亮出了兵器。
陳老頭低著頭繼續喝茶,那少年已經坐在陳老頭對面,好像正在和老頭說些什麼。
掌柜的悄悄來到兩位鄉下人那一桌,輕輕的說,「兩位還是快走吧。魔頭就要來了。」
個子矮的問:「魔頭是誰,潛在淵嗎?他來殺人嗎?」
掌柜搖搖頭,唉,又是一個不知死活的,好奇害死人啊。
「吱呀「一聲,門被推開了。
外面來了一個人。
客棧的燈明亮如白晝照在他的臉上,他的背後則是一片漆黑的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