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撞破
所有人都發現公主變了。
公主府里的部曲,婢婦,下人,所有人都能看出來公主對何戢的用心。不像是對一個面首一個玩物那樣的洒然隨性,她為何戢做的,正是萬千普通婦人對丈夫做的。
可是這樣的境況僅僅只持續了短短几日,便消匿於無形。
皇上再也沒有提要斬了何戢和那群面首的事,他好像忘記了,反而又大張旗鼓地給劉楚玉的園子送了二十個面首來,連同劉楚玉前不久在杭州購得的,共計三十餘人。
駙馬歸府之後,一切如常,日日居於自己的閣樓之上,目不窺園,見誰都是一副淡漠如霜的樣子。
下人們驚奇地發現,劉楚玉最近好像喜歡上了賞花。
她們最常見的,便是劉楚玉撥著一簾花枝,雙眸遙遙望著遠方閣樓的模樣。常憂思不能自已,眉目凝愁,輕自嘆息。
此情此景,引人猜測:莫非公主也從未忘記過駙馬?
可是,公主留戀面首從中她們也是有目共睹的,幾乎不理世事日夜憨醉,與一眾美男面首歡歌笑語……
劉子業聽得下屬奏報,將一卷帛書置於龍案,揉著眉心頹然一笑:「阿姊真是……永遠這麼沒心沒肺!」
漸漸轉入深秋,時維九月,煙光初凝,暮山吐紫,劉楚玉邀府中眾人秋獵,本以為那人不會答應,但他身份卻是駙馬,她要做個場面,刻意把話說得很敷衍。可是沒想到的是,何戢卻答應了。
秋獵之日,幾十餘名面首個個勁裝加身,背背箭筒,斜插羽箭,跨馬來去,倥傯如風。唯有何戢慢吞吞地著一襲寬袍紅衣,從容駕著馬跟在最後,好像不是在秋獵,是來看風景的。
劉楚玉偶爾回望,總覺得他有點心不在焉,心思頓住,她佯作不理會地轉過身,卻在騎馬的時候,滿腦子都只剩下了他。
溫柔的體貼的何戢,為她出頭的怒不可遏的何戢,甘於付出以命相獻的何戢……她的眼裡,彷彿天上地下,唯有何戢。
秋光漸盛,夕陽恬淡,蕭瑟的黃葉在馬蹄紛踏下沙沙地響。
一路西行,劉楚玉把淚拭乾,任風吹去澀意,神色恢復常態,把人帶到城外的樹林里,便原地紮營,解散諸人,各自分頭狩獵去了。
其實劉楚玉哪裡是想狩獵?不過心裡難過,想找個空曠新鮮的地界哭一場罷了。
解鞍之後,她扯著一根馬鞭信步悠哉地踱到一條潺潺溪邊,蹲在河岸邊的溪石上,掬一捧清泉洗凈了臉,看著河水裡倒映著雲鬢而亂、面容憔悴的自己,無聲地笑出來。
劉楚玉,你自作自受!
心裡狠狠地咒罵了自己一句,忽聽得身後有人輕語:「公主也在此?真是巧了。」
她渾身一顫,差點沒一頭栽倒在水裡,愣愣地回頭,正見紅衣墨發的何戢捧著一卷竹簡,依著枝葉蔥蘢的一株榆樹坐下,意態嫻雅安適,眉目鮮活,卻始終淡淡的隔著一縷哀怨的愁緒,彷彿是個會發光的憂鬱美男。
風度翩翩地坐下之後,將竹簡徐徐展開置於膝頭,他不再理會劉楚玉如何作答,安靜地看起書來。側臉在一盪一盪的綠影里,宛如玉石般精緻無暇。
她恍惚而笑,沒有答何戢的話,他那一眼瞥來的目光,如看路人,瞟得她心尖一痛。
劉楚玉回過頭,她笑不出來了,把臉探入河水面上,再掬一把水,這次,洗的是淚。
秋光正好,山間的風蕭瑟習習,她乾脆地就坐在石頭上,欣賞湖光山色起來了。她隱隱覺得,只要回過頭,就能看到何戢遙望而來溫柔深眷的目光,他一定瞬也不瞬地痴瞧著自己,正如他一直以來的那樣。
夜色漸濃,遠處已經亮起了火把,估計那群人也打到了野味。劉楚玉確實餓了,可是,這麼長時間都沒有聽到何戢的動靜,難道他是無聲無息地走了?
她有點失望,可是當再轉身回走的時候,便發現了,樹下的紅袍男子,正沉寂安然地睡著,竹簡落到腳踝處,月光底下的一張白皙的臉有點發亮。
心裡頭告誡自己一萬次,可她還是忍不住向他走近。
她終於來到了何戢的面前。
再一伸手,就能夠得著的距離。
何戢似有感應,劉楚玉張皇地退縮回去,他已經悄然睜開了眼,一雙眼古井無波,在與劉楚玉視線相撞時卻隱有笑意。悠然從容起身,撣落身上斑駁離離的秋葉,他勾著唇含笑道:「公主,我好像夢到你了。」
劉楚玉怔住,她呆傻地看著繾綣而笑的駙馬,一動不能動。
良久,才按捺住心中的驚愕,冷靜地反問了一句:「是么,那駙馬夢到了我什麼?」
何戢將竹簡收攏置於袖中,對劉楚玉走近兩步,唇角始終卷著一絲笑弧,溫柔又沉靜。
「夢裡,我們好像很恩愛。很像上輩子的事了。」
劉楚玉的眼睛突然一陣澀痛難當。
不知道鼓起了怎樣的勇氣,她才能死握著拳冷冷地吐出一句:「夢境都是相反的,看來駙馬與本宮真是很沒有緣分。」說罷,她抽身離去。
何戢輕嘆一聲,優雅地跟了上去。
營地里的野味果然打了不少,劉楚玉卻懶散得不想動,隨意吃了幾口兔肉,回頭一看,眾人分饗美味,卻獨獨少了何戢的身影,她抿了抿唇,還是撕了一隻兔腿,用碗盛著給那人拿去。
劉楚玉來到何戢的帳篷前,她長舒了一口氣,強作鎮定地掀簾而入,進帳方才發覺何戢正睏倦地拄著胳膊,趴在案桌上淺眠。劉楚玉不忍打擾,她收回腳準備退去,卻被不知何時蘇醒的男人叫住。
「公主。」
客套的、疏離的「公主」。一生之中,再也聽不到他情意纏綿地喚她「楚玉」了吧。
淚水又有收不住閘的感覺,她杵在原地,卻被人撈住了一掌青絲,回身看來,何戢溫柔的眉眼,宛如吸納了整片深潭,澄澈古樸,劉楚玉手裡的碗砸在地上毫不知覺。
「何戢……」說了什麼也毫不知覺。
「公主,」他把劉楚玉的纖腰一攬,劉楚玉一驚之下待要反抗,卻被他霸道地收緊懷裡,緊跟著要罵他的話也被吞入了口腹之中。
這個吻不知過了多久才停。她氣喘吁吁,他神態嫻雅不改。
「不知何故,總夢到與公主在一起的纏綿畫面……醒來之時,心裡卻缺了一塊,公主不妨來告訴何某,缺的是什麼?」
流、流氓!
劉楚玉暗罵,一思透其中關竅,卻突然防備地推開他,「你……你想做什麼?」
看著這樣似乎想嚴守男女之防的劉楚玉,何戢覺得有點好笑,他扶著額頭嘆息,正巧撞入劉楚玉的視線之中,才忍不住回了一句:「公主,為什麼不把我當你的面首呢?我這個駙馬也不求什麼,只希望公主能夠一視同仁。」
「你……你說什麼?」劉楚玉錯愕。
何戢淡淡一笑。
他要的是她心裡有他而已。
不需要多虔誠,多忠誠,他知道她情之所鍾,就夠了。
劉楚玉還在犯疑。
卻忽然聽到一聲溫柔的呢喃:「楚玉……」
「你!」劉楚玉的下巴合不上了。
緊跟著便落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緊張犯傻的時候,衣帶紛紛落下,他熟練地剝著她的裳服,低下唇在她耳邊說:「做個樣子誆你皇弟罷了……楚玉,陪了你的面首這麼久,今晚給我,嗯?」他的喉結微動,說得動情又隱忍,帶著已臻極致的魅惑。
她像個傻瓜一樣,最後終於撲進了何戢的懷裡:「嗚嗚嗚……你沒忘記……壞人,騙了我這麼久……害我這麼難過……嗚嗚嗚……」
何戢抱著她,低眉含笑,「沒事,楚玉不哭了。」
「我沒和那群臭男人們睡覺……」劉楚玉明知他深信不疑,還是解釋。如他所言,做個樣子誆她皇弟劉子業罷了。
也許,為了活下去,還得繼續誆一輩子。
何戢薄唇微彎,暗暗地罵她傻。
他沒失憶,是姬君漓得走易魂珠后,留給他的最後一樣的禮物——劉楚玉一輩子的珍惜。
是他還不起的大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