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7]同居也可以

初秋的庭院景色蕭瑟，櫻花早就落盡，楓葉還未染色，只有兩株孤單的銀杏提前泛出了金亮的黃色，在昏暗的光線下看的也不清楚，好像是被橙黃的街燈染了色。

通往庭院中央人造湖的路邊鋪滿了石子，穿上和服和木屐，就好像瞬間穿越到了日落後寧靜的高台寺，美得誇張，讓人很難聯想到這竟然是某個人的家。

杉原直紀張開雙臂深吸一口氣，好像在餐桌上無意中吞下的沉重都隨著一次深呼吸被清空出體外。

在寸土寸金的東京，這處宅邸依然猶如與世隔絕的島嶼一樣，周圍聽不見嘈雜的機車和來往的人流發出的噪音，夜幕時分更是幾乎能聽到自己耳邊血管汩汩跳動的聲音；空氣當然也十分清新，帶著泥土和植物淡淡的香氣。

簡單的放鬆運動過後，她恢復了點精神：「這地方可真是不錯啊，總覺得在這裡住過之後就不會再想回自己的公寓了呢。」

傍晚帶著濕氣的空氣灌入鼻腔，令整個人都頓時清新了起來。

赤司跟在她身邊，配合著她的步調，淡淡道，「又不是沒住過。」他頓了頓，「如果想住回來的話也可以，爸爸應該不會反對。」

這個提議把杉原嚇壞了。背後頓時起了雞皮疙瘩。

「征十郎君平時住在離學校近的分宅，我一個人和未來的繼父一起住在主宅，不覺得奇怪嗎？」

啊……那個畫面一想到都讓人崩潰。

她也不是沒有自知之明，自認沒有赤司那麼強大的忍耐力，只是偶爾來拜訪已經是她的極限了，如果每天都要面對征臣大人，她恐怕自己遲早會失控。

問題的答案顯而易見，但赤司出其不意地選擇反問：「難道再加上一個沒血緣的哥哥，情況就會變好嗎？」

「嘛，你說得……也有道理。」

總之無論如何就是做不到。

當初決定一個人住也是因為考慮到了這些不可避免的麻煩。

赤司放慢腳步，認真思考了一下，「對現在住的地方不滿意的話，在學校附近找個公寓酒店也可以，省去了在交通上耽誤的時間就可以多點時間為慶大做準備了。」

聽起來好像是提出一個折中的方案，但是只要仔細考慮一下就知道完全不可行。

直紀連忙擺手，無情拒絕了這個提議：「如果被人看到一個女高中生頻繁地出入高級酒店，我在大家心中的形象會變成什麼樣啊……」

八卦和謠言這種東西最好還是敬而遠之，雖然是無稽之談，但只要一開始傳出風聲，之後想要再澄清就會變得困難。

她只是想在最後這段時間裡愉快地度過高中時光。

「而且說什麼中意慶大，也只是為了應付問話而已。」她嘆了口氣：「鑒於征十郎君是這麼優秀的人，我也不能在長輩面前說自己還對未來毫無規劃吧。如果真說了這麼大條的話，杉原家的面子要往哪裡放。」

轉身對他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我對征十郎君說的話可都是我的心裡話，可是因為我們關係好才放心地告訴你的，不要泄露給別人哦。」

就算馬上要變成一家人，但終歸還是和自己的親人不一樣。

只要沒有血緣，就不是親人，就不能一視同仁地被對待，這種程度的覺悟她還是有的。

兩家從一開始單純生意上的往來發展成要組成家庭的關係，也不過用了一年的時間而已。大家都心知肚明這種婚姻更多程度上是資本和人脈的聯合而非出於私人感情方面的考量，但即便如此發展的速度也太快了點，杉原直紀覺得自己已經表現得夠好，但要完全習慣，尚且需要更多的時間。

因為杉原家生意和家庭的重心從此要轉移到日本，所以在美國那邊的書不讀了也無所謂，提前回日本應該趕得上參加當年的大學入學考。媽媽因為要處理工作的事宜遲遲無法回日本，聯姻的儀式也一直拖著無法安排，所以造成了眼下杉原直紀需要面對的尷尬局面。

杉原家從曾祖父輩開始就是有錢人，和只會花錢卻缺乏積累的暴富新貴不同，直紀也是從小受著類似的精英教育長大的，除了運動細胞為零，無論高爾夫還是馬術全都一竅不通以外，她在其他方面也並不比赤司遜色太多。

但對於這樣的她而言，征臣大人的教育方式也的確是過於嚴格了。

考慮到兩家聯姻之後直紀也會變成赤司家的一員，所以提前讓她感受到了御曹司家的家風，從某種程度上是抬舉她了，她自己也不知道是不是好事。

目前為止這場匆忙的聯姻還未能讓她直接受益，但值得慶幸的是，赤司征十郎這個人比她想象中的好相處很多。

——如果她要面對的是兩個征臣大人，那她恐怕要失去繼續在這個國家活下去的勇氣。

「拋開哥哥這層身份不談，」她望向與自己保持著一定距離的赤司，勾勾嘴角，「我覺得征十郎君你是個不錯的人。雖然現在沒有機會，不過以後如果要和你在一個屋檐下生活的話，倒也不是不能想象。」

「你這麼說我還真是受寵若驚。」

「喂，這不是受寵若驚的語氣吧……」

對少女的「真心告白」如此敷衍，如果在平時一定會不高興，不過因為今天是特殊情況，值得沮喪的事情已經發生太多了，她決定翻過這一頁。

「說實話，一開始聽說結婚對象家裡有位和我同年的大少爺，我還認認真真地擔心了好一陣子。」直紀默默地回想了一下初次得知這個消息時的畫面，自己當時的心情確實不怎麼美妙，「覺得對方肯定是個難纏的富家子，囂張霸道脾氣古怪，不過等到真的見了你，才發現和我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樣呢。」

赤司扶額：「與其感謝你的公正，我更想知道一開始的偏見是哪來的。」

「電視劇里不都是那麼演的嗎。」

「……」

對她的了解越多，就越是容易無語。

無可奈何地嘆息著，他按著隱隱作痛的太陽穴：「父母再婚，兩家的子女卻合不來的話也會很麻煩，所以我也一開始就做好了可能需要容忍一個煩人妹妹的打算，不過你也和我想象中的不一樣就是了。」

果然「不煩人」這話聽起來不像誇獎。

直紀慢悠悠地沿著小路漫步，無意腳邊踢飛了鋪路的小石子。

「說起這個，征十郎君對再婚這件事沒意見嗎？聽說和去世的母親關係非常親近，現在卻不得不讓一個陌生人來頂替母親這個位置。」她抬著下巴盯著赤司，「其實心裡很不高興吧。」

父母早就在她很小的時候分開了，所以自己沒有這樣的困擾，只是出於好奇，她忽然想知道赤司的看法。

在被問到這個旁人聽起來可能有些冒犯的問題，他微微發怔片刻。

然而之後他的回答卻依然一本正經，「頂替的位置只是赤司家的夫人，母親的位置是無法被任何人代替的。」

「也沒有所謂的高興還是不高興。長輩做的決定自有自己的考量，輪不到晚輩來插手。」

因為腿長的關係，所以即使步調一致，他也還是不知不覺走到了杉原前面的位置，這時他停了下來，轉過身正面面向直紀，「在這樣的家庭里，很多時候連自己的事情都沒辦法自己做主。」

他忽然向她走過來，抬起手探向她的肩膀。

覺得自己可能會因為問了不該問的問題挨打，但他只是輕輕幫她拂去了落在肩頭的銀杏葉，「所以趁著現在，就把想做的事都做了吧。」

直紀盯著他。

過了許久，她才歪著腦袋笑道：「征十郎你不符合年齡的成熟還真是讓人感到沉重啊……我果然還是更喜歡天然的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