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6]才不是妹妹

聽到妹妹這個字眼，杉原直紀就後腦勺疼。

「只比我大兩個月，也沒有血緣關係，這樣算什麼哥哥。」她大灌了一口水壓壓驚，「就不能像朋友一樣好好和我說話嗎，征十郎君。」

「就算是朋友也不該插手別人的私事。」他一臉無動於衷，抬手看了一眼時間，「這種只有當事人才能解決的問題，恕我愛莫能助。」

在講道理這件事上杉原直紀永遠還不上嘴，她聳肩默認，只小聲念叨了一句「無趣」。

赤司拒絕與她就自己究竟是「無趣還是得體」進行沒意義的爭論，轉而開始了會發生在真正兄妹之間的寒暄。

「爸爸最近問過幾次你的近況，主要還是大學的事，現在已經有明確打算要去的學校了嗎？」

這個話題無法引起杉原直紀的興趣，指尖貼著座椅的皮革無聊地一直畫著圓圈。

「反正也沒誰對我抱有什麼期待，自己的性格也不是勝負欲很強的那種，所以只要之後還有書讀就好。」

赤司似乎對此不太認同：「我記得你很擅長念書考試？在原來的學校就一直很出色。如果不好好利用自己的特長，不覺得可惜嗎？」

「擅長的事情卻不是自己感興趣的事情，所以無論結果好壞與否都無所謂，這種無奈的心情征十郎君一定不懂吧。」

這不是什麼有趣的回答，赤司聽了卻默默笑起來。

在她追究的目光中，他用玩笑的語氣調侃：「所以比起上大學這種枯燥的事，對這個年紀的女孩來說，果然還是對學校里人氣高的男孩子更感興趣？」

「……喂，這是兄長該對妹妹說的話嗎？」

「只大兩個月又沒血緣關係，算什麼哥哥。」

「……」

杉原直紀忽然覺得胸好悶。

鬱悶得無法呼吸。

·

東京的赤司家主宅，她在剛回國之後就立刻上門拜訪過。當時住的公寓還沒定下來，所以也短暫地借住過一段時間。

時隔一個月，她再次來到這裡，卻還是在下車的那一刻為眼前的氣派稍許驚訝了一下。

如果放在古代，說這座宅邸可以當做親王府邸也不為過。

杉原家在美國的富豪區同樣也有一些地產，但無論是設計感還是豪華程度都不能與赤司宅相提並論，況且她那時也和現在一樣更喜歡住在離學校近的公寓，所以對於像宮殿一樣的豪宅，她還沒有培養出免疫力。

全日本數一數二的財閥家宅邸，從前庭開車到住宅也饒了幾分鐘的時間；似乎這片地自帶了威懾感，再加上等會要見的那位先生是個嚴肅得可怕的人，所以自認為見過一些世面的杉原直紀也不受控制地緊張起來。

香蕉牛奶所含的糖粉已經拯救不了她了，家裡的傭人準備了奶茶，她焦慮地往杯子里加了好幾塊方糖。

家主征臣先生即使在家也時常忙於公務，直到一切都準備妥當才在餐廳現身。

宅子的外觀設計是傳統的日本風，室內裝飾卻偏西洋化，長餐桌是多年前在日本上層社會中流行過的歐式風格，造型和尺寸都略顯浮誇，但勝在配色和材質，還隱約能看出一些這家主人的品味。

平日里赤司家的父子也鮮少有機會一起吃飯，哪怕坐在同一桌，兩人也分坐長餐桌的兩頭，席間噓寒問暖也都走公式化的套路，絲毫沒有家庭的氛圍。

杉原直紀的加入在很有限的程度上讓餐桌上不怎麼活躍的氣氛變得開朗一些。

作為受到照顧的晚輩，她對征臣先生的態度從頭到尾都很恭敬。

從小參加過一些社交場合所以禮儀上也挑不出什麼錯處，甚至在被詢問到有關升學的問題時，她也拿出了和之前不一樣的態度，謹慎地回答了在考慮慶大的綜合政策學部並給了做出如此考量的理由。

在面對長輩時說了精心準備的漂亮場面話，無懈可擊。

「你能有自己的想法，這很好，只是如果一開始就把目標定的如此之高，那在行動上就更是不能懈怠。」這位一流的商人和政客哪怕在自家的餐桌上都不鬆懈分毫，握刀叉的動作一絲不苟。

這樣的話作為赤司家教育後代的模板，赤司征十郎想必已經在成長的過程中聽過無數遍，這份榮幸如今也被杉原直紀享受到，她頓時覺得肩膀上的負擔重了許多。

對桌子對面做了個轉瞬即逝的悲傷表情，卻在得到赤司的回應之前被征臣先生敏銳地發現了。

「直紀最近和征十郎相處得如何？」

「很好，我剛回日本不久對很多事都不了解，有了征十郎君的幫忙讓事情都容易了許多，不然我一個人真不知道怎麼辦呢。」

「那就好。你今天不用回神奈川，征十郎明天沒有別的安排，讓他帶你在東京周圍稍作遊覽，兄妹之間增進一下感情還是必要的。」

他放下刀叉，用餐巾一角儀式性地擦了擦本來就很乾凈的嘴角，「你堅持沒去洛山高校，我和你媽媽起初有些擔心，但看到你把自己的事情處理得很好，和征十郎相處也還融洽，我們都很欣慰。」

人過中年應該愈加在飲食方面對自己加以約束，征臣先生從不在晚餐飽食，七分熟的牛排只切了一半就吩咐傭人撤了餐盤，換上一杯暖胃的飲料。

舉起杯子，他忽然發問：「你媽媽打算在冬天回日本，我們會一起在這過聖誕節和新年，你已經知道了吧？」

「是，她已經告訴過我了。」

「那就好，屆時會需要你和征十郎一起去拜訪幾位重要的人物，他們今後都會是對赤司家至關重要的人脈，萬萬不能出現任何紕漏，你們也趁這段時間好好準備一下。」

他緩緩地咽下杯中棕色濃郁的液體，轉頭看向杉原直紀，「馬場是他們常去的場合，所以如果赤司家的孩子對此一竅不通就太失禮了。征十郎的老師是日本最優秀的騎術師之一，他會引薦你們認識。三個月的時間足夠入門了。」

完全，不是商量的語氣。

也完全容不得別人拒絕。

因為之後傭人就送上來了「征臣大人親自為杉原小姐挑選」的騎馬裝。

這樣的氣氛實在讓人吃不消。

赤司征十郎從小在這樣的環境中長大而培養出的抗壓能力在此刻立刻體現出了優勢，似乎對此已經習以為常了一般，他不緊不慢地吃完了一整盤牛排加上全套的餐后甜點。

征臣先生離席回書房之後，他還讓女傭給他單獨熱了一大杯牛奶。

直紀沒有赤司那麼強大，她迫切地需要一些新鮮空氣。

猛地推開桌子站起來，她跨著大步往門口的方向走，然而在門前停駐片刻，她又轉回餐廳，對端著杯子吹牛奶的赤司說，「征十郎君，陪我走走吧。」

赤司抬頭，「自己不能走嗎？」

「院子太大了，我可能會迷路。」

「……」

不是虛偽的恭維也不是技巧捉急的搭訕，赤司宅的庭院的確寬敞得像是一片貴族的私有園林。晚飯過後天色已經暗下來，她可不想因為飯後散步走失在別人家的後院。

赤司征十郎的外表會給人潛意識造成一種為人粗暴急躁的錯誤印象，但不知道是多年研究帝王學對性格造成了一定程度不可逆的影響，這個人多數時候其實沉著得不像是青春期少年。

——或者說總是太過篤定，以至於周圍人都會因為他的冷靜而急躁起來。

就像現在，在杉原等待的注視下，他依舊按照自己的節奏喝完了一整杯熱牛奶。

他把空杯子遞給來打掃的女傭，對她說了麻煩了，然後才輪到杉原直紀，「走吧，最好把外套穿上，外面這個時候可能會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