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並不如煙(下)
陳雪向她哭訴,罵她殘忍自私,許婧也沒有什麼太大的反應。當聽陳雪說,從小最疼她的奶奶因為被那些照片刺激到了,一口氣沒喘上來,人沒了的時候。許婧也只是生出一句感慨,哦,這樣啊,老人家真是不幸。
這個人哭著跟她說,她來讀衛校是為了可以將來能照顧好奶奶的身體。她去打那種工掙錢,也是為了想給奶奶買禮物。
許多聽了無動於衷。陳雪上衛校,可沒見她好好學習,因為總是掛科還差點兒留級。她掙到的錢也基本上花在自己身上了吧,吃穿用度沒有一樣不是非得拔尖。
那些說想要讓自己跟家人生活的更好,出賣最原始本錢的人,又有多少不會淪為物質的奴隸,在慾海中榨乾了自己的青春與靈魂,再也爬不上岸。
那天陳雪找她哭鬧以後,許婧一個人在寢室里坐了很久。然後她經歷了有生以來第一次翹課,去大街上逛了一下午,直到整個人腿都逛酸了,一點兒力氣也沒有了。天黑的時候,她坐在街角的咖啡店裡,才給江冠南打了個電話,跟他說謝謝。
是的,她並沒有因為陳雪得到了懲罰而感到有多開心,甚至連揚眉吐氣的感覺都沒有。她只覺得有種濃郁的悲哀。這種的悲哀的情緒從去年延續到現在,似乎一點兒也沒有消散。她曾經一度以為自己已經好了,一點兒事情也沒了。可是時不時的發獃與怔忪,卻提醒著她,一點兒也不好。
咖啡店裡放著一首偶像劇的主題曲《街角的祝福》。女歌手的嗓音清新而靈動,唱著屬於她自己的小小的悲傷與豁然。
「多少個秋多少個冬
我幾乎快要被治癒好
但還是會只因為一個重複的話題
就無心自擾」
許婧很喜歡歌曲的演唱者戴佩妮,因為她是個個子小小卻倔強向上的女生。看著這樣的人,許婧覺得自己也可以一樣有大能量。
只是此刻,聽著這首歌,她卻有種想要落淚的衝動。
江冠南接到了他家小姐姐的道謝電話還在害羞。
哎呀呀,他做的實在太少了。小姐姐不讓他做壞事,不然他肯定能夠整的那個陳雪後悔來到這世上。嘿嘿嘿,另外那個討厭的實習護士,他怎麼懲罰她的,還是不要讓小姐姐知道了吧。不然小姐姐肯定會罵他的。
江冠南找了人,在那個小護士的內衣里動了手腳。上次他就覺得玻璃絲纖維這種東西用起來很順手,既然可以作弄一回討厭的孫強,這回一樣可以用在那個自以為多純潔多高貴的女的身上。哼!膽敢欺負他家小姐姐,他就一定不會讓她好受。
江小爺不知道的是,這件事給那位生活在中世紀的小護士造成的影響遠比他想象中的大。
這位姑娘在下面開始感覺癢的時候,嚇得都快哭了。因為她在皮膚性病科實習的時候,曾經被一位花柳病色狼摸了幾把,生怕被人以為是她不檢點的小護士選擇了忍氣吞聲,後來又被摸過幾回。從那以後,她就有了心病,總懷疑自己沾染了病菌,每天連澡都要洗上好幾回。
這下子,她下身開始發癢,忍不住都抓破了。她第一反應就是那個人的手上帶了病菌,傳染給了她。
她被退回學校以後,先被她媽狠狠打了一頓。一直嚴格管理著女兒生活的母親發現她身上不對勁,逼著她問是不是做了什麼下作的事情。小護士哭著說了,結果又挨了打。
母親怒罵她不知檢點,蒼蠅不叮無縫的蛋,如果不是她搔首弄姿,好端端的,男的怎麼敢招惹正經人家的姑娘。只有那種一看就知道是出來賣的,男人才會動手動腳。因為那種不知禮義廉恥的女人,一分鐘離了男人都活不下去,巴不得被人摸。
江冠南倘若知道這些,估計會笑死。這小護士不是一天到晚說這個不正經那個賣弄風騷么,這回她自己嘗到厲害了吧。
江小爺哼哼唧唧地跟小姐姐磨磨蹭蹭說了半天話。哎呀呀,他收到耶魯的offer啦。可是人家捨不得小姐姐哎,人家還是想留在本城陪著小姐姐。人家要跟小姐姐相親相愛。
許婧聽著那首歌唱到「再不想問也不想被通知到,反正你的世界我管不了。只因為我不想打擾,只因為怕你解釋不了……」,潸然淚下。
江冠南聽到水滴的聲音,驚訝地跑到窗戶邊上看外面的天空,茫然地問:「姐,你在哪兒啊,外面下雨了嗎?」
許婧想到了那句「雨是天空流的淚」,擦了擦自己的臉,勉強擠出一個笑:「我馬上要回家去了。」
江冠南小心翼翼地試探:「姐,你是不是哭了?姐,你別哭啊。以後有誰敢欺負你,我一定幫你懟回去。我家小姐姐都敢欺負,他們是活膩了吧。」說到後面,他又義憤填膺起來。
許婧微微一笑,喊他的名字「江冠南」。
江冠南茫然地應了一聲:「姐,你喊我有事兒啊?」
許婧誠心實意地道謝:「謝謝你。江冠南,謝謝你。」
江小爺「啊」了一聲,連忙表示不用,他不要小姐姐道謝。他願意為小姐姐做任何事。這個世界上,他最喜歡的人就是小姐姐。他要小姐姐一輩子都幸福快樂。
江冠南打完這通的電話的時候,他媽在房門口敲門喊他出去。晚上他爸的老同學請客,大家一起吃頓飯,慶祝他拿到了世界一流大學的錄取通知。
江小爺正心煩意亂呢。他家小姐姐為什麼哭啊,肯定是那個不識相的陳雪又跑去給小姐姐氣受了。這人真是塊臭泥巴,非得噁心死人不可。哼!等著,小爺他折騰人的手段多的是。本來因為小姐姐勸他不要過火,他都打算這趟完了就放過這個令人作嘔的傢伙了。結果這人還沒完沒了了,小爺絕對不會放過她的!
江母絮絮叨叨地囑咐他換一件能出門做客的衣服。她一面在衣櫥里翻找,一面叮囑他:「你今天可得老實點兒。你家萬叔叔家的女兒也來了。人家也是要去美國讀書的,到時候你們還能有個照應。」
江冠南作為一名天才少年,一貫刻薄且毒舌,相當缺乏對資質愚鈍者的同情心。他一聽就翻白眼,冷笑道:「一個連高中都考不上,拿錢砸出來的野雞大學,我跟她可沒話說。」
江母恨鐵不成鋼,狠狠地拍了下手裡的大衣,呵斥道:「你知道什麼啊。你萬叔叔現在坐的是什麼位置了啊。人家姑娘就是成績差點兒又怎麼樣啊。你到國外跟人家好好處處。到時候回國了,有長輩保駕護航,你何止比一般人少奮鬥二十年,那是三輩子!」
江冠南冷下臉,毫不客氣地懟回頭:「合著我在你眼裡,還是要出去賣的喲!走走走,什麼狗屁玩意兒。我才不稀罕呢!連我家小姐姐一根手指頭逗比不上的玩意兒,也豬鼻子插大蔥,裝大象呢!」
一向任性慣了的江冠南完全沒有母命不可違的意識,直接把人給推出了門外,大吼著:「滾蛋滾蛋!我一個女的都不要,我就喜歡我家小姐姐。有本事,你給我再變出個小姐姐來。其他人,我都看不上!」
江母聽了兒子的混賬話嚇得不輕。她一直知道有這麼個小姑娘存在。反正她生的是兒子,吃不了虧。兒子有人照顧著吃飯,她也不怕有什麼麻煩。
可這麼個保姆一般的角色轉變為兒媳婦,江母完全接受不了。她打聽了,這個小護士是從農村來的,指不定就是指望著能誆住江冠南,好鯉魚躍龍門呢。
這種小姑娘她見多了,小保姆小護士,個個都要往男主人身邊湊。前段時間,公爹以前的戰友,陳師長的孫子不還跟一個女研究生睡到一起去了么。他孫子才上高三啊,還不到二十歲。這個女研究生是該有多下賤啊。
江母一貫拿兒子沒辦法。她心裡頭跟明鏡似的。當年要不是爆出上海流氓大案,連政界要員的公子都因為玩弄婦女被槍斃了。江家怕在風尖浪口上鬧大了,她也就是被白玩了,根本進不了門。好在她肚皮爭氣,一舉得男。江家人看她的眼睛才不是斜著的了。
後來,江冠南越大越顯露出天資卓絕。她這位生了寶貝金孫的夫人地位才越來越鞏固。不管丈夫怎麼折騰,有老爺子盯著,他都不會讓寶貝孫子受后媽的氣。
母憑子貴的江母哪裡敢跟兒子置氣。她要去找罪魁禍首,那個面憨心黑的小丫頭片子。她看過多少人,經過多少事,還看不明白這種小姑娘的心思么。
多年以後,許婧還記得那天是個春日晴好的禮拜六。因為她去年十一月結束完比賽回來后,發生了那些事,所以她後面兩個多月的實習沒能完成。這學期,她得補上,省人醫的護理部才能在她實習合格的證明上蓋章簽字。
許婧不願意繼續在衛校待著,索性回醫院繼續實習了。流言蜚語總有一天會被更新更刺激的消息所取代。趙忠祥被人告了,哎呀,還不知道那女的是不是說的是真的啊。
她聽著這些桃色新聞,面無表情地垂了下眼皮。怎麼就有這麼多人吃飽了撐的沒事幹,非得關心人家的床笫之事呢。
江母通過護理部的一位護士長找到了許婧,一見到人,就笑嘻嘻地將她拉到貴賓接待室去說話。病區的護士長問帶人來的同事,嘴巴努了努,示意那位儀態萬方的女士:「誰啊?裝得跟從電視上下來的一樣。」
那位老護士長「撲哧」一笑,壓低了聲音跟她說:「可不是裝得跟什麼一樣,就和那個《人到中年》里的馬列主義老太太一樣。行了,這人以前也是護士,我們都在一起當過同事。不過人家嫁得好,嫁給了首長家的公子,所以是官太太,架子大點兒,應該的。」
許婧被江母拉進貴賓室的時候,還不明所以,不知道這位自稱江冠南母親的貴婦找她究竟有什麼事。感謝她一直幫忙照顧江冠南?那也應該是去她家裡啊,怎麼找到單位來了。況且感謝人,空著手來,也不是這麼個道理吧。
江母先是將許婧從頭到腳仔仔細細誇獎了一遍,用親昵到誇張的口吻,一口一個「婧婧」,肉麻的許婧渾身直起雞皮疙瘩。然後江母畫風一轉,開始表示男孩子心性不定,就跟她家江冠南似的,今天說喜歡這個了,明天又喜歡那個了,實在是讓人頭痛。這麼長時間,一直給婧婧添麻煩了,她這個當媽的,委實過意不去。
許婧一開始沒反應過來,聽江母說自家孩子不好,還客氣客氣地說哪有的事兒,江冠南人挺好的。他沒怎麼給她添麻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