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之間
許婧站在樓上,看著窗戶外面的他越走越遠,背影漸漸從她的視野消失。
此後好幾年的時間裡,她經常在睡夢中想起這個場景。目送他遠去,消失在她的生命里。
讀本科時候,有一次他們寢室出去唱K,她被推著去唱那首《朋友的朋友》。
當時她已經開始正式跟達子交往。在外人看來,他們是一對甜蜜的小情侶。可當她唱到「寂寞的尊嚴別常到你那邊,有時候以為我能微笑去面對,有時心酸到呼吸都聽見,朋友的朋友我們最後的定位……」時,卻忍不住哭得不能自已。
隔壁包房裡,有女生在聲嘶力竭地唱著「在漫天風沙里望著你遠去,我竟悲傷得不能自已,多盼能送君千里,直到山窮水盡,一生和你相依……」
調子太高,唱歌的人根本升不上去,嗓子都破了。
許婧蹲在地上,哭得無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緒。那天達子過來接她,請她們寢室的女孩吃晚飯。聽說她唱歌唱哭了以後,還笑著說他家婧婧就是個多愁善感的小女生。她看著那一桌,滿滿的,點的都是她喜歡吃的東西。
從那一刻起,許婧決定要忘掉那個人。
後面的幾年裡,她真的幾乎已經做到了。從報紙新聞里,看到他拿到一個又一個冠軍的消息,她也是一笑置之。
那個時候,陳曦去國外念大學,多多也去了北.京。她和那個人,不過是朋友的朋友,他們之間沒有了任何可以產生的交集。
除了每年生日時,他會郵寄過來的禮物。然而她每年生日都會收到很多禮物。於是他自己做的手工玩偶也就沒什麼稀奇了。
那幾年,其實她並沒有過的不好。她在醫學院的生活一直平靜,除了不能聽《朋友的朋友》,一聽就會忍不住想要落淚外,其他的,都挺好的。
心即使缺了一塊,也能好好地活下去。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哪能事事順遂。
就這樣過了好幾年,如果不是後來達子做出了那樣的事,他們大概會像所有一般的情侶一樣,談了幾年,然後順理成章地走向婚姻的殿堂。他們結婚生子,成為這煙火俗世中最普通不過的夫妻。
許婧已經有很多年不曾想起這些往事了。如果不是晚上看多多的訪談節目,也許再過很多年,她也不會想起。
回憶起這些過往,她並沒有睡得不安寧,依然安睡到自然蘇醒。
只是清晨醒來的時候,許婧發現丈夫正盯著自己看。她迷迷糊糊地睜著眼,茫然地回望過去,一時間竟然分不清夢境與現實。
他的眉眼還是一如記憶中的模樣。可這一瞬間,她不知道是不是在做夢。在分開的頭一段時間,她常常會夢到他這樣看著自己。其實心裡頭很清楚,並不會有這樣的場景,連回憶都不會有。他們從未交往過,有怎麼會有他看著自己入眠的曖昧畫面。
但人是感情動物,她控制不住自己的夢境,所以伸出手,觸碰到的,始終都是冰涼的空氣。
儘管理智告訴她,那見到的不過是睡夢中的幻象,可還是忍不住她伸出手去,輕輕地撫摸著他眉眼的輪廓。幾年的時間裡,她差不多已經想不起來他究竟是什麼模樣了。
丈夫張嘴,叼起她的手,舔舐著她的掌心。他帶著薄繭的手掌從睡袍的側邊滑了進去,他看著她的眼睛,試探著問:「可以嗎?」
許婧感覺到了頂在自己側腰上的硬度,從睡夢的迷茫中清醒過來,她微微點了點下頜:「可以。」說完她又加了一句,「深一點,填滿我。」
填滿我所有空掉的部分,填補掉所有的空白,填充上所有的惆悵與遺憾。
丈夫進入她身體的時候,她恍然想到了另一個問題:「幾……幾點了?寶兒上學。」
馮子昂身體漲得發疼,好容易進入了溫暖而潮濕的港灣,他喘了口粗氣:「別擔心,我都安排好了。」說著他大開大合起來。
許婧閉著眼睛放空了自己。有的時候這種幾乎於粗魯的衝擊,讓她有種靈魂被碰撞到又從身體深處被拖拽出來的感覺。它不必躲在暗處無助地哭泣。他讓它無處躲藏,只能鼓足勇氣去接受他的愛意。
她覺得自己的身體碎成了碎片,靈魂釋放了出來,得到了溫柔的呵護與疼惜后,才又安置回已經重新聚集在一起身體中。
到後來,許婧已經不知道自己究竟發出了怎樣的聲音。驚呼低喘,令人耳熱心跳的要求,她在慾海中沉浮。身體不是自己的,靈魂卻是那樣的放鬆而自由。
雲銷雨霽彩徹區明,她覺得眼前似有金星閃爍,然後沉沉地陷入了黑甜鄉中。
馮子昂沉浸在快感的餘韻中,不時輕輕摩挲一下妻子的後背。見她累得睡著了,他低頭,小心翼翼地吻了吻她微微翹起的唇。
即使已經結婚這麼多年,寶兒都是個亭亭玉立的小少女了,他偶爾還是會有恍惚的感覺。害怕這一切是鏡花水月,不過是因為他太過於渴望而生出的夢境。只有抱著這個人,感受到她的溫暖與柔軟,他才敢確信,她的確已經是他的妻。他們有個溫暖且快樂的小家庭。
馮子昂輕手輕腳下了床,幫她將被角掖好,而後換上家居服,到外面的衛生間洗漱。卧室雖然有配套的衛生間,但他害怕響動會擾了她的好眠。
他簡單地洗漱完畢后,去廚房去昨晚泡好的黑豆跟黑米,放進豆漿機里開始□□豆漿。然後他拿出雞蛋,芝士跟紫菜還有番茄醬,熱了平底鍋做芝士雞蛋卷。寶兒現在大了,開始學著偷偷控制飲食,生怕胖了不好看。早上讓她多吃點兒有營養的食物,這樣既能滿足孩子的營養需求,也不容易吃胖了,小姑娘不高興。
他把早餐端上桌的時候,女兒打著呵欠走到了飯桌旁。看著桌上的水果是她喜歡的草莓,她露出了心滿意足的笑容。她笑嘻嘻地看著爸爸,開心地讚美了一下自家老爸真是太棒了,帥死了,賢惠的不得了。
被花式讚美的老爸哭笑不得,叮囑她:「你先自己吃飯吧。」
寶兒喝了口豆漿,奇怪地問爸爸:「媽媽呢,今天媽媽不送我上學去嗎?」她可是班上獨無僅有的,可以有爸爸媽媽一起送著上學的學生。
爸爸笑了下,答非所問:「媽媽今天沒有課,要多睡一會兒。」從寶兒開始上學以後,他就節制了很多,不敢折騰到太晚也不敢清晨還求歡,怕妻子身體嬌弱承受不住,沒辦法起床陪寶兒去學校。
寶兒賊賊地笑起來,跟爸爸說悄悄話:「媽媽還是老師呢,也要賴床。」
爸爸笑了笑,端了杯黑米黑豆漿去房間,服侍賴床的媽媽喝下去,又給她掖好被腳才出來。
寶兒已經吃的差不多了。爸爸給她紮好了漂亮的公主頭編髮。班上有眼酸的女生說風涼話,笑她頭髮那麼長,都把精力花到了頭髮上去了。她得意洋洋,她爸爸還有好多種漂亮的新髮型沒來得及給她扎呢,她就是要一直當長發公主。
父女倆離開家足足有一個多小時后,睡足了回籠覺的許婧才迷迷糊糊地起床。她覺得腰酸的厲害,身體也跟散了架一樣。不是說女人三十似狼四十如虎,男人過了三十歲早就開始走下坡路了么,為什麼感覺她家的這位一點兒跡象也沒有,完全顛倒了個個兒。
她起了床,洗漱完畢,不出所料,在餐桌上看到了便利貼。其實他不留言,她也知道,有早飯在溫著,他叮囑她不要忘記了早餐。她撫摸著便利貼上的字跡,唇角忍不住逸出了一個笑容。這是她的男人啊,這是她的丈夫。
許婧吃完早飯以後,開始打掃家裡的衛生。她跟馮子昂都是不喜歡被外人打擾的性子,所以家裡沒有保姆。雖然有家政機器人可以用,但只要時間允許,許婧還是喜歡親力親為。把家裡收拾的清爽整潔,她就有種心情愉悅的感覺。看著窗明几淨,那種成就感不言而喻。
這個觀點,她跟妹妹分享的時候,多多嚇得不輕。一直到今天,多多還是不喜歡做家務。她將家務當成一種磨練意志的手段,保證完成任務,但絕對愛不起來。
許婧也覺得好玩。每次看妹妹跟陳曦相處的時候,她都有種不可思議的感覺。他們真的就這樣將對方當孩子寵了二十年,樂此不疲,黏黏糊糊的,一點兒也不嫌膩味。
一般夫妻過日子不是她跟馮子昂這樣么。平平淡淡的,沒有多少甜言蜜語,但對彼此的關心都存放在一點一滴中。
葉子有一次聽她這麼說,曾經毫不客氣地吐槽,按照他們家的標準,大部分真正的一般夫妻都是過不下去的。
許婧真的沒覺得有什麼特別的。她是非常幸福,可倘若不幸福,那麼兩個人為什麼要結為夫妻呢。
她收拾完家裡后,坐在沙發上,繼續看妹妹的訪談節目。她和馮子昂都不喜歡面對媒體,有的時候,因為工作性質時常需要同媒體打交道的妹妹就成了他們的新聞發言人。
昨天節目放到了主持人問多多關於高中最後一學期的安排,她就被馮子昂抱回了房間。她泡了杯藍莓茶,接著昨天的部分往下看。
屏幕上,那位留著鎖骨發,形象幹練的主持人追問著多多:「當時做出要在國內參加高考的決定時,你有沒有害怕?畢竟你之前已經脫離課堂有大半年的時間了。」
許多想了想,笑道:「害怕嚒?我不知道哎。當時我跟我男友說,嗯,我想高考試試。他就說,好啊。然後他陪著我一起進行高考複習。大概是因為他始終陪著我,而且神情舉止都是那麼輕鬆的緣故。我沒能感覺到什麼緊張的氛圍。」
許婧喝了口藍莓茶,酸酸甜甜的,她很喜歡。
她看著電視里妹妹一臉懵的模樣,忍不住笑著搖搖頭。多多有的時候,鈍感的讓人都覺得不可思議。
那時候多多告訴自己,她準備在國內參加高考的時候,她這個做姐姐的都嚇了一跳。完全沒有妹妹的輕鬆自在。
當年陳曦已經為妹妹放棄過一回去國外交流一年的機會。這一次,他不可能放棄耶魯大學的offer。
當時自己好像還擔心地問過妹妹這個問題,生怕這對小情侶一時激動,做出了衝動的決定。年少情濃的時候,陳曦大概會覺得為了滿臉稚氣的愛人放棄整個世界都沒什麼。可如果他放棄了這次難得的機會,等到十年二十年之後,他會不會後悔,覺得是他是被妹妹耽誤了。任何愛情都禁不住生活的磨礪。
結果妹妹一臉茫然:「他還是去耶魯讀書啊。為什麼他要留在國內陪我?」
二十歲的許婧看著剛剛過完十八歲生日沒多久,臉上還帶著嬰兒肥的妹妹,怎麼也無法忍心說出口:那你們異國,時差十二小時,還怎麼交往下去。
當年許婧不忍心戳妹妹心窩子的話,此刻被屏幕里的主持人給問了出來:「我覺得你特別勇敢哎。」
長到三十好幾歲依然還帶著點兒孩子氣的多多,不明所以,她依然笑的開心:「是啊是啊,我決定參加高考的時候,連我們班主任花姐都讓我考慮清楚,因為高考需要投入大量的時間與精力。我這樣一條路沒走通又回來高考的,實在太吃虧了。」
主持人毫不留情地表示要跳過這個話題:「謝謝,我們不想再受學霸的刺激。我們關心的是,那個時候,你就沒擔心過以後你倆不在同一個半球生活,這戀愛還怎麼談下去?」
許多愣了一下,想了想,搖了搖頭:「我們家這種問題一般都是我先生去考慮。當時我說想高考,他說好。我就專心致志地去準備高考了。」
主持人立刻一針見血:「任性!你說什麼,陳先生會說不好啊。」
許多不好意思地抿了下嘴唇,點了點頭:「我的確在他面前挺任性的。我也就是在他面前任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