愧疚

愧疚

結婚前一天晚上,兩位新人肯定是不能待在一塊兒的。其實按照習俗,結婚前三天,陳曦跟許多都不能見面。不過實在是因為兩邊的家長都忙得不可開交,愣是沒能顧得上這一茬。陳曦懷疑他爹媽是知道,但看他可憐,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在訂好的酒店房間里把明天要用的東西安置好以後,兩人就得分道揚鑣,各回各家各找各媽去了。

許多一聽陳曦要回自己家了,突然間就恐慌害怕起來。她抓著陳曦的手,可憐兮兮地問:「你走了,我怎麼辦?」

這話一出口,可把陳曦心疼得不輕。他家多寶,他讓她吃了多少苦頭受了多少委屈啊。前面兩年多,他的多寶都是自己一個人孤零零的。後面還有漫長的分別時期。他的膽小怯懦的小多寶,全是為著他,才這樣委屈自己的。

陳曦抱著許多親了又親,輕聲安慰道:「多寶乖,多寶不怕。明天我就去接多寶,以後都不讓多寶一個人待著。」

許多在他懷裡蹭了又蹭。她就是捨不得陳曦走。他還沒走,她就想他了。陳曦這麼好,她一秒鐘都不願意分開。

陳曦輕輕拍著她的背,給她順氣,心裡頭捨不得的很。奈何這是規矩,明天他要上門去求娶多寶,這才是明媒正娶,多寶才不會被人笑話。他親著她的耳垂,哄著她,一條條的給她掰扯清楚道理。

許多捂耳朵,她才不要聽這些討厭的道理呢。她就是不要陳曦走。

陳曦笑了,摸著許多的臉,柔聲安慰道:「多寶乖,多寶不怕。來,跟我說說,為什麼害怕啊?」

許多推他:「你才害怕呢,我才不怕。」

陳曦試探著問:「是不是姐姐的事,你心裡難受?」

許多恨得又想咬牙切齒,被陳曦塞了顆草莓在嘴巴里。她狠狠瞪了他一眼,最討厭了!陳曦最討厭!幹嘛不把那個讓人噁心的討厭傢伙打出門去嘛。一想到這樣噁心的人還要來參加她的婚禮,她就覺得噁心。

陳曦摟著她的腦袋安慰道:「沒事兒,達子有事出差去了。姐姐說他不來參加我們的婚禮了。好多寶,這回開心了吧。」

許多瞪眼:「開心個鬼!我噁心他,也不過應付一下他就好。我姐怎麼辦?難不成還得應付他一輩子不成?」

陳曦拍拍她的背,正色道:「你姐的性子要是還這麼面,就是沒有達子,也會有另一個人。不許生氣,你聽我說,你姐特點是太善良,這是好聽的說法,難聽一點講就是心軟。別人對她好一分,她都要用十分去回報,生怕虧欠了別人的。」

許多沉默了一下。這種感覺她了解,很長一段時間她也是這樣。這種害怕虧欠的心態,讓她上輩子始終處於害怕有人對她好的境地當中。她不敢接受別人的好意,因為覺得自己無以為報。

她嘆了口氣:「我何嘗不知道為什麼我姐那麼忍著達子。說到底不過是我姐覺得自己有愧疚。她覺得達子全心全意對她,這麼多年了一直心裡頭只有她。而她曾經對馮子昂動過心,所以就低了一頭。她就在其他方面拚命補償達子。這話說出來,我姐都未必承認。可我覺得,就是這樣。」

陳曦接著發散了下去:「也許是因為你姐沒有那麼愛達子,起碼不是發乎本心地去愛。更多的是周圍人推動著,所有人都在說達子不錯啊什麼的。老實講,達子在籠絡人心這一塊的確有一手。大部分人都是吃得好講得好。他們又不需要跟達子過一輩子,順口說兩句好話,理所當然。可是一個個體不算什麼,但是當你姐身邊所有的聲音都這麼說的時候,她潛意識裡就認為的確是這樣的了。」

許多拿腦袋砸陳曦的胸口,苦悶不已:「咱倆分析來分析去,有什麼用啊。我心裡頭髮慌,我姐絕對不能嫁給達子。不然就跟陷進了泥潭一樣,就是爬上來了,而是黏黏糊糊泥濘不堪。」

陳曦用手護著她的腦袋讓她發泄,怕她腦袋直接碰上他的胸膛,會撞得她腦袋疼。他勸許多:「不急,咱們先想辦法把他們婚期往後面推,然後讓你姐去海城讀研。隔離,解決這種輿論環境氛圍最好的方法就是讓你姐進入新的環境。這樣,周圍聲音的影響就會比以前要小很多。」

許多愧疚得厲害,伸手拽陳曦的袖子:「這事兒咱們必須得弄成了。我姐要不是為了我結婚的事,也不會這麼早就把婚給訂了。」

她剛回國時,知道她姐訂婚的消息還嚇了一跳。怎麼突然就訂婚了啊。結果她媽眼睛一瞪,這哪有妹妹都結婚了,已經有對象的姐姐還沒反應的道理。先不說結婚,起碼得把婚給訂了,這才合乎規矩。

當時她就氣得恨不得拿什麼把這狗屁倒灶的規矩給砸個稀巴爛。就為了這麼個規矩,她姐就輕易草率地訂了婚。

為此,她跟她媽吵了一架。

她媽拍著桌子罵,什麼叫輕易草率,達子也是跟老大談了好兩年了。年年都登他們家門的。講起來,陳曦又做成什麼樣兒了。她這是自己女兒一門心思地要嫁過去,她計較不起來。要真計較,這點兒功夫,連走禮都來不及,結的哪門子的婚。

許多當時差點兒要跟她媽干架,還是陳曦在外面聽到動靜不對,趕緊敲門進來把她給抱走了。

那天晚上,許多趴在陳曦的懷裡哭了一夜。她好害怕,害怕大姐又跟上輩子一樣,做出了自以為正確的犧牲,結果後面生活不幸福。

回家這不到一個禮拜的功夫,她心中的惶恐越來越強烈。先前她還自我安慰,各有各的緣法。夫妻雙方出身差異大接受教育程度差別大,卻一直生活幸福美滿的比比皆是。劉青雲跟郭藹明不是一直感情和睦嚒。

可越是到後來,她越沒有辦法將自己糊弄下去。因為真正決定兩個人能否過到一起的是三觀。這話說著虛頭耷腦的,可卻是兩個人能不能溝通下去的根本。倘若是三觀不合,壓根就不能過下去。

陳曦安慰道:「不怕不怕,多寶。這事兒你先不擔心,我去找你爸談。先把婚期往後面挪,理由我來想。你就今晚好好睡一覺,你姐陪你的時候,你找機會把你心裡話說給你姐聽。別怕,多寶。有的時候,我覺得你可能是對你姐太小心翼翼了。其實不用這樣的,你倆是親姐妹,她愛你,就算一時不高興也不會真生你的氣。」

他的多寶啊,對許婧這個姐姐,感情依戀太深。越是這樣,越開不了口,生怕許婧作為姐姐的自尊心受不了。可是有些事情,不撕扯開來說,含含混混的,反而會釀成大錯。

從根本上講,陳曦本能地是不願意許多插手她姐感情上的事。清官難斷家務事,誰能擔保許婧跟達子分了以後,不會心底存有對許多的怨懟。誰能擔保她不會想,妹妹憑什麼決定她的生活?難道妹妹的生活方式才是唯一正確的嗎?

女人的情感體驗往往微妙且奇怪。或者說,人類的情感體驗都是這樣的神奇,無法用邏輯去理順。這是在這方面,女性表現得更加明顯一些。姐妹嫁人後,各家比來比去的多的去。嘴上說的,她比我過得好,我比自己過得好更開心。可真到了那一天,又有幾個人不失落。人類本身就是一種熱衷比較的生物,或者說進化論註定了生物始終在競爭。

許多趴在陳曦懷裡發泄完心頭的鬱卒之後,總算舒服一點兒了,肯放陳曦走了。

他一出門,外面房間的鄭英傑就笑他:「喲,終於捨得鬆開你老婆的手了。告訴你啊,還不算,要等明天,你把人帶上婚車,萬里長徵才走上第一步。」

陳曦哈哈笑,伸手拍了鄭英傑一掌:「你等著啊,有你的那一天。明天就指望著你們衝鋒陷陣呢!」

他說著,轉頭跟特意趕出來的吳醫生握手。四人伴郎團,除了馮子昂、鄭英傑、甄鐸外,另一個就是吳醫生。原先是想請蕭瀟的表哥的,但對方時間騰不開,挪了半天也就是能勉強飛機過來吃頓飯,然後又得飛機走了。

陳曦想著多多申請研究生還要請吳醫生多幫忙,便想趁機把關係再拉近一步,開玩笑般的問吳醫生這位大哥能不能給他乾妹妹的婚禮當伴郎,誰知道對方一口就應下了。

許多都覺得驚訝,她其實跟吳醫生的關係就是同在蜜雪兒家裡寄宿過,跟著蕭瀟一起八卦過他,連人都沒見過幾回。喊他大哥,純粹是跟著蕭瀟一道起鬨,覺得好玩,結果這人還來真的了。

不過能請到吳醫生當伴郎是好事兒。她強烈覺得得讓她姐洗洗眼睛,有好多特別好的男人呢,不要在達子這棵歪脖子樹上弔死。

晚上,許多就等著她姐跟她一起睡覺,好趁機好好跟姐姐敞開來聊。結果她媽先進了屋子,看著屋裡的陳設一個勁兒唉聲嘆氣:「給你們的房間都留了,結果也就是今天,才看你們進來住一回。」

許多沉默了一下。這房子到手以後,大姐的房子又轉租了出去。但是大姐平常住校,節假日也是去她那邊住。許寧也一樣,之前住在外校附近的房子里,後來出國留學了,這一趟為著她的婚禮回家,也是住她那邊。

好像現在他們三姐弟已經形成了一種無聲的默契。他們三人組成了屬於三個人的小家庭。儘管父親在極力挽救,母親也有改善;但似乎過去了的情感永遠就那樣過去了,對於父母,他們始終缺乏了一份渴望親近的心。

這不得不說,是一種遺憾。

許媽看著老二白凈的麵皮,心中有種說不出的唏噓。從外表上看,三個孩子里,老二長得最像她,一樣的單眼皮小眼睛,一樣的大骨架,還一樣的性子倔。許媽絮絮叨叨說了很多話,說了她當年的婚姻,說了這麼多年跟許爸的相處,說了她心中的委屈跟遺憾,說了她對老二婚姻的期許。

她嘆了口氣:「你性子隨我,一點兒也不知道軟和。我知道我脾氣不好,這一輩子都吃了脾氣的虧。你以後放和軟一點兒,既然結婚了,就跟陳曦好好過日子。男人在你鮮嫩的時候,自然是千好萬好,你鬧脾氣也是好。可日子過成什麼樣子,到後面,看的還是你的性子。你要是認不清楚,三十歲了還以為自己是十八歲的大姑娘,會吃虧的。」

許多沒有駁斥她媽的話,不管她媽說的對不對,起碼現在她媽說這些話是想讓她以後少吃苦頭。其實她很想告訴媽媽,一個女人過得好不好,關鍵不在於性子和不和軟,甚至不在於她遇上的是什麼人,而在於她到底是不是真正想讓自己過好。

有多少女人,從來沒有為自己活過。她們作為誰誰家的誰誰,這樣一個標籤,過完了一輩子。

許媽到後面,斟酌了半天,終於說了一句:「孩子別急著要,你起碼先得把大學上完了。但也不要光顧著小兩口玩,趁著感情好的幾年,趕緊生一個。這孩子是家裡的定海神針,有了孩子,這個家才真的穩定踏實下來。」

許多心中苦笑,有多少孩子是作為挽救婚姻的工具出生的。他們還真是辛苦,從受精卵尚未形成的時候,就被委以重任。

她打了個呵欠,無聲地催促她媽告辭出去。她對母親早就沒有了什麼怨懟,只是同時,她也並不想再從母親那裡獲得什麼人生的經驗。

許婧等許媽走了,才進房間,看妹妹昏昏欲睡的模樣,趕緊喊她先貼個補水面膜。她一邊給她敷水膜,一邊問:「老媽過來幹嘛?不會是到現在還想著讓李媛給你當伴娘的事情吧。」

許多搖了搖手指頭:「沒有,她沒提這一茬。」

先前,許媽是試探著跟她說了。意思是,許多就兩個姐姐,一個親姐一個表姐,乾脆都當伴娘得了。結果許多直接懟回頭:「我還有堂姐呢,要不要一併請過來?」

許媽被噎了一頓,竟然沒吱聲。

後來許婧告訴許多,現在許媽危機意識特彆強,生怕許爸人到中年換老婆;所以現在連她都不敢真得罪了。

許多覺得荒唐可笑,她媽居然是靠恐嚇跟威脅,才能安安靜靜地過日子。真不知道她媽究竟這樣圖個什麼。

許婧嘆了口氣:「我估計老媽也知道你不會同意。可是她不問一回吧,就又好像跟撿到張彩票不翻開來看一眼一樣,總是有希望,萬一中大獎。」

許多大笑,覺得她姐的說法真是逗死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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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返十三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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