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女人
據說本地的習俗是,新婚前夜,女兒是跟媽媽一起睡。由媽媽來給將要出嫁的女兒講解為人妻的道理。許多懷疑這是以前女性接受性教育的時間。不過他們家誰也沒提這茬,跟許多一起睡的是她姐。
許多暗戳戳地想,這要是真性教育起來,估計她的理論與實踐都得秒了她姐。咳咳,突然間覺得好猥瑣啊。
許婧鑽進了被窩,就被妹妹一把摟住了,一個勁兒地往她胸口上蹭啊蹭。她哭笑不得,妹妹怎麼跟小奶狗一樣,整天想往小黑黑的懷裡鑽。每次小黑黑都一個勁兒地朝後面躲,最後才委委屈屈地趴在窩裡給它們餵奶。
她摸了摸妹妹的頭髮,安慰道:「睡吧,睡吧,明天還要當美美的新娘子呢。」
許多從她姐的懷裡伸出腦袋來,朝她肩窩裡蹭了蹭,小小聲問:「姐,你想過你以後結婚是什麼樣兒嗎?」
許婧怔了一下,茫然地看著黑黢黢的夜色,半晌才冒出一句:「我不知道,我還沒有想過。」
許多抓著她姐的手,黑暗中,一雙眼睛像是會發光一樣盯著她:「姐,你必須得想這個問題。你不可以覺得時候差不多了,嗯,差不多湊合著結婚了。真的不行。你不可以因為旁邊人都說你該結婚了,那個人不錯啊,你就這麼結婚了。日子過成什麼樣兒,冷暖自知。」
許婧手被妹妹握著,哭笑不得道:「好了,鬆手吧。我又不會打你。行了,我答應你,我會仔細考慮的,行不?」
許多得隴望蜀,一點兒也沒有偃旗息鼓的意思。
她眼睛始終盯著她姐不放:「不行!我跟你說,姐,你必須得強硬起來。我知道,你周圍的絕大部分人都會覺得達子做出的事情不算什麼大事,甚至會有很多人附和,認為達子是心疼你才擅自轉手奶茶店的。
但是,姐,尊重,尊重才是最重要的。
達子並沒有將你視為跟他完全平等的人,這才是你們之間真正存在的問題。其餘的生活習慣什麼的,算不了大不了的重點。甚至兩個吃飯口味完全不同的人,也能在一張桌子上吃一輩子的飯,大不了炒兩種口味的菜就是了。
可是沒有那份尊重,他認為你就應該按照他的想法去過日子,完全不考慮你的感受,除非你變成一個傀儡一個奴隸,否則,你倆肯定過不下去。」
許婧的手被她攥得死死的,嘆了口氣:「好了,鬆手吧,睡覺吧。」
許多是鬆了手,卻一把將她姐給摟得死緊,悶聲道:「你打我我也要說下去。」
許婧啼笑皆非:「我幹嘛要打你,我什麼時候打過你了啊。」
許多沒有理會姐姐故作輕鬆的調侃,輕聲道:「我知道你心裡頭覺得對不起達子,因為達子一直喜歡著你,你真正動心的對象卻是馮子昂。」
許婧的身子抖了一下,想要說些什麼,妹妹卻沒有給她說出口的機會。
許多又勒緊了一點她姐:「可是你完全不需要有這份莫名其妙的愧疚啊。你對馮子昂動心是你跟達子交往之前的事,你倆交往以後她又做過什麼對不起達子的事了?為什麼要覺得自己莫名其妙就低了一頭?難道女孩子談過戀愛愛過人就莫名其妙地低了人一頭嗎?見鬼吧!這種鬼邏輯,早就該丟進垃圾堆了。」
她說著說著,莫名地委屈了起來:「其實我好幾天前就想跟你說這個了。可是我不敢。我怕你聽了會不舒服。我怕你覺得我好為人師自以為是,我怕你會心裡留下芥蒂。但是,姐,我寧願你恨我,我也要說。不行,你的邏輯方式是錯的。這些想法都是錯的。你是你自己的主人,你為什麼要覺得低了一頭?」
大清國都亡了一百多年了,可這些陳詞濫調依然像枷鎖一樣套在人們的脖子上。看不見的鐐銬,把女人逼成了木偶。有慾望的女人是醜陋的,有愛情的女人是不正經的。
女人必須得像被打扮好的洋娃娃一樣,純潔無辜,柔媚低順。萬一被丈夫以外的男人碰一下,一定要拚死反抗,因為比起性命來,貞潔明顯更尊貴。一個失貞的女人,就算外人出於憐憫不說,但她的內心一定要充滿了愧疚與懊悔,否則就是恬不知恥。
就是一個妻子,跟丈夫親熱也要勸丈夫節制,要以一種隱忍奉獻的姿態去忍受丈夫的索求;絕對不可以有任何慾望。產生快感,索要不休,那簡直就是淫.盪無恥。
當年紅極一時的少女偶像葉蘊儀,被富商丈夫劈腿出軌離婚以後。對方還在外面大肆宣揚她性.欲旺盛索求無度,讓她聲名掃地。
許多一邊哭一邊跟她姐絮叨,真正可怕的不是葉蘊儀的丈夫,而是這其中的邏輯關係。一個女人,因為有生理需求就被嘲笑。同樣的情況換作男人,會怎麼樣?男人會被誇是真男人,還會嘲笑女方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她們生活在一個怎樣可怕的世界里。如果她們不勇敢不堅強不對自己狠一點,她們會被這可怕的世界逼成一個個木偶一個個傀儡。沒有思想沒有靈魂,因為那些都是不好好過日子的表現。好好過日子的女人服侍好老公孩子就行了。一天到晚想七想八的,那都是成天吃飽了撐著的,不是腳踏實地的人。
許婧被妹妹突如其來的眼淚嚇到了。她想開燈摸索床頭柜上的紙巾給妹妹擦臉。這哭成這樣,明天腫著眼睛還怎麼上妝出門子?
許多不讓她姐離開,一直抱著姐姐哭。到後面,她已經說不出話來了,就只剩下哭。她哭姐姐,也哭那些乖巧善良的好女孩。這個世界,你要真按照那些所謂的「應該」去做,那人生就是一個大寫的苦字。
她甚至在懷疑,那些沉浸在其中的人是斯德哥爾摩症,與惡人居,如入鮑魚之肆,久而不聞其臭?還是自己先跳進了坑裡,所以也見不得別人過得輕鬆快樂?
許多一直哭到眼睛都腫起來了,才收聲。許婧輕手輕腳地起床,去衛生間給她拎了個冷毛巾敷在眼睛上。完了,許婧又想到妹妹哭了這麼久,肯定口乾舌燥,起身去廚房倒了杯水。她轉頭的時候,突然看見弟弟,嚇得差點兒把杯子給打翻了。
許婧拍著胸口抱怨道:「寧寧,你幹嘛呢,嚇死我了。」
許寧眼睛發紅,嗓子發啞,說不出的委屈:「姐,二姐是不是害怕了。害怕了就不嫁了,我還不想二姐出門呢。以後我們三個一起過,我不要你們受外人的氣。」
許婧哭笑不得:「你倆真是的,一個比一個瞎胡鬧。行了吧你,趕緊回去睡覺。明天你還得背多多下樓呢。」
許寧表情卻非常認真:「姐,為什麼你們一定要嫁人呢。咱們三個一起生活不好嗎?」
許婧一時間無語。這個問題換做多多來回答,估計多多能分分鐘懟得現在渾身冒著傻氣的寧寧說不出話來。可讓她來說吧,卻又什麼都說不出口。
她只好嘆了口氣:「行了,你回去睡覺吧。有什麼事情,等到明天再說。」
許婧端著水回房間的時候,卻發現妹妹在打電話,哭成小淚包的人現在又開始高興起來。
真是的,她無聲地搖了搖頭。
陳曦聽不到他家多多的聲音,無論如何都睡不著。
據說結婚前夜,新郎不應該跟新娘有聯繫的。他怕自己貿貿然打電話,多多會不高興。
結果一聽多多嗓子都啞了,陳曦那叫一個心疼。他以為許婧是聽了多多的忠言逆耳生氣了,結果反倒是多多傷心了。他怕說了許婧的事情,多多更難過,便千方百計地轉移話題,絞盡腦汁逗多多開心。
今天傍晚,陳曦跟許多在酒店分開以後,他後面再回家收拾東西就碰上麻煩了。小黑黑這幾天家裡一直有人陪它,已經完全樂淘淘了。一見陳曦也要走了,屋子空了。相當有危機意識的小黑黑立馬不幹了,開始扯著嗓子「汪汪汪」,要後面已經要哭了。那表情要多委屈有多委屈,要多傷心就有多傷心。
黑背過去給它梳理毛髮,哄它,還被它直接揮了爪子。可憐的大黑背,一代警犬,居然被只連狐狸犬都能攆出一里地的廢柴拉布拉多給揍了。小黑黑揍完了第一巴掌,又毫不客氣地第二巴掌給揮過去;揍得大黑背一臉懵逼。
陳曦繪聲繪色地跟許多描述:「我這真不是怕咱家小黑黑吃虧。我是怕邁克它媽下班回來,看到人家原本威風霸氣的兒子被揍得暈頭轉向的;咱們面子上過不去。誰不知道我們家黑黑又溫柔又可愛,是只最乖的小閨女。」
許多的良心有一丟丟的痛。呵呵,她家的狗閨女不是以能吃貪玩而著稱的嚒,啥時候搖身一變,高大上的淑女起來了。
最後實在沒辦法,不僅黑背留下來陪小黑黑玩,咳咳,或者說給它撒氣;馮子昂也沒回自己家,而是今晚就留在了陳曦的房子了,好滿足小黑黑晚上必須有人陪著才肯睡覺的需求。
陳曦跟許多嘆著氣:「我一想到馮子昂面對小黑黑不知所措的樣子,就樂呵。哎,你說,他臉拉得不會比咱們閨女還長吧。」
許多立刻護短:「我們家黑黑哪裡臉長了啊,明明剛剛好。哼!他敢!你要敢對黑黑擺臉子啊,黑背能撲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