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潮洶湧(上)
許爸明顯是放鬆早了。
老丈人家才是真正的戰場呢。
今年因為外公手術的事,過年時來外公家看望他的人特別多。其實本來上午許媽就想回娘家的,但因為不合習俗,加上大過年的她也不願意跟丈夫、孩子鬧得不愉快,所以還是下午才回了。
舅媽有些不高興,話里話外嫌棄這個大姑姐關鍵時刻躲懶,她有多麼辛苦。許媽不好大年初一就跟弟媳婦嗆起來,只能忍氣吞聲。舅舅在邊上聽了跟沒聽到一樣,一個勁兒地招呼客人抽煙,嗑瓜子。
許家三姐弟都不高興。他們的親媽,他們家還沒人敢得罪呢,輪得到一個外人給她氣受。許婧就過去牽她媽的手:「媽,都說姑娘是姑奶奶,回娘家是享受的。舅媽這麼能幹,你還擔心什麼。」
許媽想駁斥女兒別搗亂。許婧卻拉著她媽的手不肯鬆開,憑什麼她媽幫忙幹活還受氣啊。後來還是外婆過來了,許媽趁機掙脫了女兒,去幫外婆切芹菜了。
許婧憤憤地跺了下腳,扭過頭去找許多訴苦:「老媽這樣,難怪被欺負。」
許多攤手,周瑜打黃蓋沒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唄。甲之□□,乙之蜜糖。攔不住飛蛾撲火啊。
許家三姐弟心安理得壁上觀。別說他們不懂事。沒有喧賓奪主的道理啊。李媛跟李強都躲在房間里看電視吃零食,哪兒有他們冒出來充大頭蒜的道理。
許媽喊了兩聲許婧過去幫忙擇菜。許婧異常光棍地當做沒聽見。為了防止矛盾激化,她一溜煙地跑了。許多跟許寧速度跟上,到村裡頭去轉悠了。
大年初一是整個鄉下一年之中最熱鬧的時候之一。村裡到處喜氣洋洋,張燈結綵,路上是大年夜裡燃放鞭炮跟煙花的紅紙屑跟空煙花棒。本來像空煙花棒這種紙張較多的易燃物通常會被當成柴火進灶膛。但自從許多小學時,外公村上有戶人家燒空煙花棒時,裡頭殘存的火藥把鍋給炸了,還傷到了人以後,大家就對空煙花棒敬謝不敏了。
走到村裡的十字路口時,三姐弟有些猶豫,要不要提前去二舅奶奶家拜年。二舅奶奶獨居在一座小瓦房裡,每年拜年時,大人都讓幾個孩子提著年貨過去,但他們自己卻去相隔不遠的大舅爺家拜年。這些人都是外婆那邊的親戚。許多一直沒搞清楚過他們之間錯綜複雜的關係,也沒興趣去弄明白。
他們正商量時。十字路口邊上的小店店主出來打招呼:「哎喲,我在裡面看著就像。是琴姐家的婧婧、多多還有寧寧吧。新年快樂啊!回去跟你們外婆講,我今天特意鹵了好多雞爪,給我小奶奶(指許多外婆)留了。她什麼時候過來稱都行。」
許婧等人連忙喊「哥哥」,祝他新年快樂,生意興隆。他的話一定給外婆帶到。
這位小店店主姓王,也是村中傳奇人物了。他是上門女婿,穿著一身破牛仔身無長物地入贅到外婆家隔壁。他過來時,這個村子已經有兩家小店了。但是最後他開的小店成功地壟斷了整個村子的生意。在鄉村日漸式微,人人都想著逃離的時代,他的生意依然興隆。靠著村裡這個小店的利潤,在城裡買了兩套房。
他的套路也不複雜。因為這個村子距離鎮上比較遠,上街買東西不方便。他一方面通過賣滷雞爪、豬耳朵、豬大腸之類的熟食來增加收入;另一方面他與人為善,利用進貨的時機給村裡人帶東西,廣結善緣。
從他身上,許多學到了即使是最底層的小人物,只要有想法肯打拚,照樣可以改寫自己的人生。
只是這位勵志偶像吧。在許多大學快要畢業的時候,犯了點兒「男人都會犯的錯誤」,桃色新聞鬧得沸沸揚揚,被女方的丈夫衝擊了小店。後來過了好久,才慢慢煙消雲散。
許多現在看他,總有些囧。
最後三姐弟還是老老實實返回外公家了。無他,大過年的,別製造矛盾了。他們家三個搶先一步跑去二舅奶奶那裡拜年算怎麼回事。搞不好許媽會發飆的。
晚飯開始的晚。大人們要再三再四地去請客人,似乎這樣才能體現請客者的真誠。
三姐弟都不餓,杵在堂屋裡覺得彆扭,想往樓上躲。忙得不可開交的許媽一見幾個孩子,頓時找到打下手的人了。除了許寧是男孩子,默認君子遠庖廚外;許婧跟許多全都被支使地團團轉。一會兒掐蔥,一會兒剝蒜;臨了菜上桌,發現沒飲料,又叫許多跑去小店買。最後數菜,發現是單數,許多手裡剛氣喘吁吁地跑回來,被再次勒令跑一趟小店稱滷雞爪。
許媽吩咐這些的時候,沒有給許多買東西的錢。
許多垂了下眼睫毛,唇角忍不住往下撇。她媽這毛病還真是根深蒂固。
許多後來的稿費都沒經過她媽的手(直接打□□裡頭了),可是許媽認定二女兒有稿費(否則哪來的錢給許寧買零食),於是平常要許寧去買瓶醬油買袋糖什麼的,從來不給她錢。許多也是被上一世的習慣帶挈的,竟然下意識地忽略這樣對待還在上初中的女兒有多詭異。
這可不是在她家,不是她家請客。許多老實不客氣地問舅舅要錢。舅舅愣了一下,掏了張一百塊給許多,笑道,辛苦我們家多多了。
舅媽看到了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一把奪下粉紅色的鈔票,轉而拿了張二十塊給她。朝舅舅嬌嗔:「李成你也真是的。大過年的,小店生意那麼好,哪兒能準備那麼多零錢找啊。」
許多諷刺地瞥了眼手上的二十塊錢。兩瓶可樂就十塊錢了,剩下十塊錢的滷雞爪,到底夠不夠一小碗?關她屁事!菜不夠也不是丟她的人。
等到菜都上了桌,外婆親自上樓請了兩回,李媛跟李強才姍姍來遲。許媽炒好最後一盤熱菜,親自端上桌時,看到那一小碗雞爪,忍不住皺眉。拉著正幫忙拿空碗給眾人方便挾菜吃的許多到一邊,埋怨道:「你這孩子怎麼這麼不懂事,才買這點兒雞爪,像什麼樣子。你們嘴巴都逢上了,不吃啊!」
許多滿臉委屈:「舅媽就給了我二十塊錢啊!你又是要買飲料又是要買雞爪,當然不夠了。」
許媽額上青筋直跳:「錢不夠你不會自己墊上啊。怎麼一點兒大面場都不顧。這麼大的人了,真是不懂事。」
許多忍不住冷笑:「墊上誰給我報銷?又不是我家請客,什麼大面場。」
許媽氣得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弟媳婦話里話外這桌菜是她準備的,吃的不好,人家還不是笑她,笑她兄弟,笑她爸媽。
許多已經沒什麼耐心了。這個矛盾早就存在,羅馬不是一天建成的,矛盾也不會瞬間消弭。
這場母女間的爭執,許婧跟許寧也看到了。飯桌上,三姐弟一致沉默。老家有小孩子不上桌的習俗,這一頓,小孩還是單獨開了一桌。
大人那桌說著說著又聊到了孩子頭上。說孩子能說什麼,除了學習還是學習啊。舅媽照舊又熱情洋溢地問許多期末考了多少分。為什麼重點問她?因為李媛比許多隻大十個月,兩人是一屆。
每次聽到舅媽這麼問,許多就好想翻白眼。她跟李媛從小學起就不是一個學校的,卷子用的都不是同一套,分數高低有任何可比性嗎?這種漫長的比較要隨著中考結束,許多統招進縣中,李媛是自費才漸漸停下。等到許多大學讀本一,李媛是本三以後,就徹底銷聲匿跡了。至於大學以後的事,兩家都鬧翻了,還比什麼比。
許多百無聊賴地回答了舅媽的提問。因為她的期末成績比李媛少了三分,舅媽非常得意:「多多你還是鬆懈了。我家媛媛還是太愛學習了,今年視力都下降了不少,一放假我只好帶她去配眼鏡。」
桌上立刻有親戚恭維她這個媽媽當的到位,對孩子親力親為。舅媽故作謙虛:「哪裡哪裡。哎喲,我就怕自己哪裡沒做到位,委屈孩子了。配眼鏡我熟悉噯,多多不就是我給她配的眼鏡嘛。都好兩年了,戴的挺好。我這人別的沒有,對孩子是最實在的。噯,多多你怎麼沒戴眼鏡啊。」
許多差點兒沒當場冷笑出來。她這位舅媽,做了一分的事都要吹噓成一百分。她不能不理睬長輩的垂詢,只能微笑作答:「我的視力恢復了,不需要眼鏡了。」
舅媽眼睛猛然瞪大,迫不及待地問:「那你眼睛是怎麼搞的,怎麼恢復視力的。」毫無疑問,對李媛跟李強,她是無可指摘的好母親。
許多微笑臉,茫然狀:「我沒做什麼啊,就是今年暑假時沒看書也沒戴眼鏡,吃了睡,睡了吃,眼睛自然而然就好起來了。」她才不會跟舅媽說什麼轉眼珠子,她舅媽必然不會對她有好話的。至於這招她高中同學的視力恢復法到底有沒有效果,她又不是眼科醫生,關她什麼事。
舅媽的臉上充滿了惋惜:「媛媛哪裡肯啊。這孩子,我從來都不叫她看書學習,結果一錯眼,就又奔回房間看書做題目了。」
許媽立刻搭腔:「是啊,還是媛媛愛學習。我們家幾個,都沒這麼乖。」
許多成績一直比李媛好,可是外界風評,李媛的好學生形象更加根深蒂固。從她們親媽口裡說出來的話,可信度能不高嘛!
李媛小升初時想考外校。舅媽就一直跟人講:「我家媛媛什麼都不怕,語文數學全沒問題。就是擔心英語成績啊。孩子還是吃了在鄉下讀了幾年小學的虧,英語學得遲。」
後來當然沒考上(要考上了,舅媽也不屑於拿她的成績跟許多比了)。但親戚朋友中沒一個笑李媛的。人人都惋惜小姑娘是輸在了起跑線上。許多卻好想笑,小升初全市統一的卷子,他們鄉下孩子雖然不考英語,可語數兩門完全一樣啊。李媛語數兩門加一起比許多足足少了十分,這樣也好意思在外面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