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武藝

60.武藝

我就想試一試夜裡,謝懷信就坐在書房裡,做出一副用功的姿態。

給他送雞湯的馮姨娘陪著笑,小心翼翼地問:「信兒,你這群朋友當中,有沒有家裡條件不錯還沒娶親的?」

謝懷信皺眉,沒好氣道:「你問這個做什麼?」

「你看你妹妹也十四歲了,薛氏不慈,不給你妹妹留意婚事。娘又出不去門,外面什麼都不知道。也只有你,常在外走動,又有見識。我兒這般優秀,朋友多半也都是好的,把你妹妹嫁過去,不正好么?」馮姨娘對這個兒子非常喜愛,甚至隱隱有些害怕他。

姨娘話里的奉承聽的謝懷信心情舒暢,雖然不贊成她的想法,但還是讚許地點了點頭,清清嗓子,說道:「這事兒你不要亂出主意,妹妹樣樣出色,那群人里沒有配得上妹妹的,我先看著吧。」

「可你妹妹畢竟是庶出……」馮姨娘小聲道。

謝懷信的臉色猛地變了:「我說了不要你管!我們庶出,還不是因為你!」

馮姨娘身子一顫,不由後退了幾步,嘴唇動了幾動,囁嚅道:「我,我……」

擺了擺手,謝懷信沒好氣道:「你先回去吧,我們的事兒你就別管了……」

擔心和恐懼到底是恐懼佔了上風,馮姨娘扔下一句:「你好生歇著」便匆匆離去。

謝懷信有些懊惱,心說大約是喝了酒的緣故,否則不至於這般失態。

憑什麼薛氏萬般如意,而他們三人就不能?他不能讓薛氏好過。

次日,謝凌雲和謝蕙下學歸來,途中遇上了謝懷信。

謝懷信招手,神秘地道:「三妹妹過來,哥哥有話跟你說。」

「五哥哥請講。」謝凌雲上前,謝蕙則面無表情避開了。

謝懷信不理會謝蕙,只壓低了聲音道:「昨日咱們作詩,三妹妹怎麼不來?」不等她回答,他又道:「哥哥挑了首好的,給妹妹瞧瞧。」說著從袖筒中取出摺疊的方方正正的一張紙來。

「妹妹瞧瞧,絕對的言之有物,志向遠大……」

謝凌雲有些好奇,就著他的手暼了一眼:「他的字不好看。」

「不好看?這可是柳體,法度森嚴,怎麼會不好看?」謝懷信急了。

「就是不大好看啊。」謝凌雲認真道,「而且他這不是柳體。」柳體字她也描摹過,不是這麼一回事兒。「二姐姐還在等我呢,我先過去了。」

她展顏一笑,快步向謝蕙走去。

謝凌雲的事情,謝蕙從不多問,更何況還與謝懷信有關。她只淡淡一笑,加快了腳步。兩人一起回薛氏的院子。

薛氏一見她們,照例笑吟吟地問她們,餓不餓、累不累、夫子講的可都能聽懂之類。兩人一一答了。謝凌雲問道:「阿娘,五哥哥剛才來做什麼?」

謝蕙也好奇,聽薛氏道:「他能有什麼事?說是二十八的廟會,他想陪你們姐妹三個去轉轉。」

「真的?」謝凌雲來了興緻,「他當真這麼說?」她知道此地規矩嚴苛,女子外出艱難,得有父兄陪著。她這十年出門的次數寥寥無幾。——聽阿娘說,京城大戶人家的閨女出門還得坐馬車,戴冪籬呢。

「阿芸想去?」薛氏看出了女兒眼中的嚮往。

「當然。」謝凌雲眼睛滴溜溜直轉,「不過阿娘要是不同意,那女兒就不去了。」能出門當然好,但若因此讓阿娘不快,那就沒意思了。

謝蕙低頭,心裡琢磨謝懷信到底打什麼主意。莫非是想讓謝萱跟誰見面,怕太太不允許,就拉她們兩個做掩護?

薛氏跟她的猜測差不多,馮姨娘迫切希望謝萱早點定親,還不止一次暗示謝懷信的好友就挺好。多半是這回有了人選,想要謝萱私下見見。

對謝萱的婚事,薛氏一直很頭疼。綏陽縣人不少,可跟謝萱相配的還真不多。好聽點說是候府千金,說不好聽的也就是個縣令的庶女。跟陳家聯姻無望后,薛氏想著不行找個有功名的讀書人算了。

既然他們有其他想法,就隨他們去。只要不出格,她都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你想去就去吧。」薛氏摸了摸女兒的頭,心裡暗暗擔憂,再過兩年,阿芸也該議親了,「到時候跟著你二姐姐,不要亂動。」

謝蕙連忙起身,說會照顧妹妹。她捏了捏手裡的帕子,當然,她也會很留意姐姐。

又兩日,陳家再次遞了帖子邀薛氏母女去做客。薛氏十分客氣地拒絕了,說家中諸事繁忙,抽不開身,擇日再約。

笑話,陳家瞧不上她們,她們何必巴巴地去惹人嫌惡呢?

薛氏和謝蕙都以為謝懷信主張的廟會之行是為了謝萱,而謝萱自己卻並不知情。謝懷信跟她提時,只含糊說要帶她散心云云。

現在的謝懷信好太多了,沒有染上那些臭毛病。謝萱不想違逆他的意思,就點頭應允了。——她不想太過特殊,她要把存在感降的低些再低些。

兄妹四人想法不同,但是對這即將到來的廟會之行全無排斥之意,還隱隱有些期待。

謝律也贊成,還誇讚兒子頗有兄長之風,額外賞給兒子一方硯台。

面對父親的賞賜,謝懷信習以為常。不過還是一派歡喜模樣,讓父親更加高興。

這幾日,他已經跟孫九打了招呼,說是妹妹看了那首詩,覺得甚好,有意結識,約在廟會當日相見。他還特意叮囑了孫九,說那妹妹雖然年紀小,卻是正頭太太生的,難得的絕色,暗示孫九把握好機會。

孫九的家世在那幫公子哥兒里,屬於末流,人又有些呆。大傢伙兒平日里不大瞧得上他。他不敢相信有這樣的好事兒落在自己身上。還是謝懷信拍著胸脯保證,他才信了,難道說真是看上了他這渾身的才華,對他傾心?

這可真跟話本子里寫的一樣啊!接下來他是不是就要跟縣令家的小姐定情,然後趕考,高中狀元?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

興奮得睡不著的他越發期待與佳人的相見了。

岳姨娘的事,薛氏還記得清楚。

又兩日,馮姨娘身體不適,請了常來看病的祝大夫給開藥方。

馮姨娘對旁人不放心,教兒子懷信親自去藥房抓藥,還特意叮囑兒子,她前幾日,不小心撞到桌子上,身上青了一大片,問問藥房的大夫需要什麼葯,帶回來一些。

謝懷信挑了挑眉,拿著藥方離去。

取了葯后,馮姨娘也開始日日讓人在廚房守著葯爐煎藥。有時,她還會親自去看看丫鬟是否偷懶。

謝家的廚房這下有兩個爐子煎藥,一個是太太的安胎藥,一個是馮姨娘治病的葯。

聽說馮姨娘也每日煎藥,謝蕙思索了許久,終是悄悄去找了薛氏,說道:「母親提防些,當初我姨娘就是……」

說起早逝的岳姨娘,她心中黯然。

薛氏輕輕拍拍謝蕙的背:「蕙兒放心,我心裡有數。」

其實自馮姨娘病後,薛氏就沒再喝過大廚房煎的葯。——大夫說,她這一胎極穩,沒必要喝安胎藥,喝多了反而對身體不好。但是這葯嘛,自然還是要煎的。

馮姨娘暗地觀察打探了幾日,發現給薛氏煎藥的人由原本的劉媽媽變成了謝蕙。她先是不解,略一思索,便明白過來。謝蕙這丫頭,是在討好巴結薛氏呢。也真是蠢,難道尾巴搖的歡快些,薛氏就能給她找個好婆家不成?

姨娘不是好東西,女兒也不是什麼好貨!

馮姨娘不待見薄命的岳姨娘,對她女兒自然也沒多少好感。她暗暗琢磨了一陣子,心說,或許還能一箭雙鵰呢。

謝蕙給阿娘煎藥,這讓作為親生女兒的謝凌雲感激而慚愧。按理說這事應該由她來做才是。

「算了吧,你才多大?我還怕燙著你呢。」謝蕙道,「阿芸,你就別跟我爭了。你陪母親說話就好。要是我姨娘還活著,要是我姨娘還活著……」

她說著說著聲音哽咽,低頭掠頭髮之際,擦拭了一下眼角:「你就當是我為娘做點事吧。」

謝蕙說的含糊,謝凌雲心裡也酸澀。她心說,那就由二姐姐去吧。可是,二姐姐也才十二歲啊,並不是一個能讓人完全放心的年紀。

謝凌雲將自己的擔憂說給母親聽,薛氏只笑了一笑:「阿芸長大了,知道擔心娘了。」

「怎麼能不擔心?」謝凌雲嘀咕,阿娘這個時候懷著身孕,不比平時,丁點馬虎不得。她輕聲道:「那阿娘喝葯前我得先看看。」

她勤修內力,五感靈敏,阿娘喝的葯是什麼顏色,什麼氣味,她記得很清楚。——劉媽媽不止一次念叨,說安胎藥很重要,不能有分毫差錯。既是如此,那肯定得萬分小心啊!

薛氏笑吟吟地看著女兒,點頭道:「行行行,聽你的。」

阿娘這態度,分明是把她當小孩子,謝凌雲很發愁。她是認真的,安胎藥送來,她要先研究一下。

這一看不要緊,還真給她發現了問題。黑乎乎的湯藥,看著跟以往沒分別,不過氣味可就不同了。

「阿娘,這葯不對!」

薛氏笑容收斂:「什麼不對?」

「葯啊,葯的氣味不對。」謝凌雲很篤定,「這回葯的氣味,跟平常的不一樣。」

具體怎麼不一樣,她也說不上來。上輩子她跟著師父,也只簡單認識幾種草藥,再多的就不知道了。其他事可以馬虎,可這葯關係到阿娘的身體,不能大意。

「這話什麼意思?這可是你二姐姐親手煎的葯。」薛氏面色微冷。

「我不是說二姐姐不好,我是說這葯不大對勁兒。」謝凌雲認真道,「或許是這回沒煎好,或者是火候不對呢。阿娘,再重新煎過吧。」

說話間,謝蕙走了進來,沖薛氏施了一禮后,輕聲道:「母親,這葯先別喝。」

「蕙兒何出此言?」薛氏似乎極為詫異。

謝蕙細聲細氣道:「我正看著葯爐子的時候,有個丫鬟匆匆忙忙趕來,說是父親找我,她自告奮勇要替我先看著……」

薛氏心內瞭然,她看了女兒一眼,不免詫異。莫非她真嗅出了不同?

這回來了幫手,謝凌雲更是要阻止阿娘喝這可能不正常的葯了:「阿娘,我不是小題大做,連二姐姐都這麼說了。興許那丫鬟不會煎藥,水放多了或是放少了呢……」

薛氏心中冷笑,若這葯真有問題,那可就不單單是水放多放少這麼簡單了。揮揮手令兩個女兒退下,她輕聲道:「你們先下去吧,我自有主張……」

謝凌雲還要再勸幾句,謝蕙卻扯了扯她,在她耳畔說道:「你別擔心,聽話就是了,母親又不傻。」

這話說的有理,謝凌雲依言退下。

然而,半個時辰后,她聽到消息,阿娘肚子疼,已經讓人去請大夫了。

謝凌雲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第一反應便是阿娘還是喝了那葯!她又氣又急,阿娘怎麼就不相信她呢?不是說了不對勁兒么?

匆匆忙忙趕到母親的房間,爹爹也在,正握著阿娘的手安慰,見她進來才收回了手。

「阿娘,你怎麼樣?」謝凌雲擔憂不已,看阿娘面色蒼白,眉頭緊鎖,她甚是心疼。

薛氏反而安慰她:「不要怕,阿娘沒事。」

「還說沒事?你現在有孕在身,肚子疼哪裡是小事?」謝律皺眉道,「大夫怎麼還不來?」

待謝萱姐妹知道這婚事,已是數日以後了,兩家連八字都合過了。

——沒人故意在姑娘們面前提起此事。尤其是謝萱,平日御下甚嚴,更是無人跟她提及。其他等人,馮姨娘生怕她鬧出個什麼事兒來,乾脆瞞著她。而謝懷信隱隱覺得此事與自己有關,嚇得不敢開口。

以至於自己的終身大事,謝萱反而是最後一個知曉的。

她聽聞此事,既驚且怒,當即去找父母理論。

彼時,謝律正同薛氏和謝凌雲一起看謝懷禮的來信。懷禮在信中說,不日即將到達綏陽。即便是與這個長子感情不深,他也心生歡喜。

他正對小女兒說著哥哥小時候如何聰明,長女突然不經通報就直直闖了進來,一臉怒容。謝律臉色一沉:「萱兒這是做什麼?」

他對長女是很失望的,他最疼愛的女兒卻不是最孝順的也就罷了,還做出與人私定終生的事情來。

謝萱見他們一家三口和睦,而自己竟然被安排了這麼一樁婚事,心裡又酸又痛,但還是勉強施禮:「父親,母親,萱兒有話要說。」

謝凌雲看看爹娘:「爹爹,阿娘,我……」

謝律道:「你先在這兒待著,聽你姐姐要說什麼。」小女兒雖不及長女聰明早慧,但卻是最貼心的,只有她,無論做什麼,都能想起他這個父親來。相比之下,長女讓他寒心。

謝萱咬牙:「敢問母親,為什麼給女兒選了這麼一樁婚事?萱兒年幼,長兄未娶,怎麼偏就定下了我的婚事?」

到了此刻,她依然抑制不住身體的顫抖,她認真而努力,不成想卻是這樣的命運。她不甘心。

薛氏皺眉。謝凌雲看在眼裡,忙拉了拉母親的手。

謝律喝道:「怎麼跟你母親說話的?為什麼定下你的婚事?你心裡不清楚?」——萱兒真是越來越沒規矩了。別的不說,這樁婚事跟琬琬又有什麼相干了?

「女兒不清楚。」謝萱目光灼灼,直視父親,一字一字道,「還望父親說個清楚明白。」

「你長兄的親事,你祖父祖母已經給定下了。至於你次兄,他與你一樣的年歲,你是女子,在他之前議親,也在情理之中。」謝律不願講的太明白,「你婚事已定,更要注意自己的言行舉止,回去好生待著吧。」

「為什麼是現在,我才十四歲,就不能多等兩年?父親,把婚事退了吧,萱兒還小……」謝萱強忍著眼淚,「再等兩年……」

謝凌雲看不得她哀傷至極的模樣,插口道:「爹爹!大姐姐不願意這婚事,那就退了吧!反正還沒有……」

「阿芸不要胡鬧!」薛氏用眼神制止女兒,「你先回房去。這事兒跟你沒關係。」

謝律亦皺眉:「阿芸回去!」復又轉向謝萱:「把妹妹都帶壞了!」

謝凌雲見阿娘似命令、似懇求,心下一軟,哦了一聲,默默離去。她沒走太遠,就站在門外,屏息聽著房內動靜。

她聽見了謝萱的哭聲,很壓抑,很絕望,她聽著聽著,心也揪成了一團。她心說,成親是一輩子的大事,父母之命固然重要,可也不能完全不顧兒女的意願不是嗎?

可是,很明顯她爹爹並不這麼想。她不知道是為什麼,一向疼惜姐姐的爹爹這回固執的很,說是婚已定下,要姐姐安心備嫁。

謝萱哭著衝出來,看也不看謝凌雲一眼,就掩面奔走了。

謝凌雲待要追上去,卻聽到房間爹爹指責阿娘:「慈母多敗兒,都是你把她慣壞了!私定終身,還有臉在這兒鬧!」

薛氏並不辯解,心說這件事肯定有問題。若那謝萱果然與人有私,婚事成了,她應該趁意才是,怎麼會這般堅決地反對?但是這些,她並不想主動告訴謝律。

婚事是謝律定的,跟她一點關係都沒。禮兒此番到綏陽來,不會久留。她左右是要同兒女一道離開的,沒道理多生事端。

聽不見阿娘的回答,謝凌雲一陣心慌,也不多想,當即走了進去:「爹爹,阿娘!」

謝律瞧她一眼,不想在女兒面前教妻子太過難堪,冷哼一聲,拂袖而去。

謝凌雲拽著阿娘的衣袖:「阿娘,別生氣。」

「娘不生氣。」薛氏笑眯眯的,「你哥哥就要來了,娘開心都來不及,又怎會生氣?」

謝凌雲左看右看,阿娘的確不像是不開心的樣子,雖然費解,但到底是鬆了口氣。

謝萱回去之後就質問馮姨娘事情的緣由。馮姨娘起先指天發誓,說全然不知情,被逼的狠了,才含糊說是操心她的婚事,讓懷信幫忙云云。

「你害死我了!」謝萱內心充滿了絕望,只一遍又一遍地重複著,「你害死我了!」

她不知道孫九是誰,但是不用動腦子想也知道,綏陽城的富裕人家,再富裕又能怎樣?這婚事成了,她真是一輩子都要困在這綏陽城了!

不能,不能這樣。

謝懷信這兩日理虧,不敢去見妹妹,他原本打算讓謝芸與孫九一對呆瓜眉來眼去產生感情,沒想到事情演變成這樣。

不過孫九家境勉強還算可以,言語之中對萱兒也頗痴慕,或許這婚事還不算太壞?女人嘛,嫁雞隨雞嫁狗隨狗,鬧一鬧也就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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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宅生存手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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