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軍紀
我就想試一試「逃婚?」謝萱像是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一般,「我一個弱女子,你讓我逃婚?逃哪裡去?還讓孫家退親?好不容易攀上縣老爺,他們會捨得退么?」
她這麼一說,謝凌雲也不知該說什麼好了。
謝萱盯了妹妹一會兒,勾唇一笑,盡顯譏誚:「你口口聲聲說幫我,也不過如此。」
這話聽在耳中,讓人不大舒服。謝凌雲道:「我這不是在幫你想主意么?要不,就說你脾氣極差?或者得了重病,會過人?要不,就說你克夫……」思來想去,讓對方主動退親,無非就這幾個法子。
謝萱只靜靜地盯著她,眼中似有碎冰浮動。
「要不就說這是父母之命,不是你自己的意思,你心中另有所屬,希望那個孫公子成全?」謝凌雲記得,那日在母親房門外,聽父親說什麼私定終身。大姐姐不願意出嫁,是因為心裡有別人了吧?
謝萱看著妹妹,半晌才冷笑出聲:「這就是你的主意?」
「我只能想到這麼多……」謝凌雲如實回答,「那你說怎麼辦?」
謝萱垂眸不語,也是,跟人家沒關係,人家怎麼可能為她盡心儘力?她本來就不該奢求太多的。她嘆了口氣,輕聲道:「你回去吧,我去找父親。」
「哦。」謝凌雲只得道,「那我走了,你多少吃點,別餓壞了身體。」她輕手輕腳出去,順便掩了門。
房間再次恢復了安靜,謝萱掃了一眼食盒,不為所動,她徑直走向梳妝台邊坐下,慢慢地拿起了眉筆。
謝芸所謂的主意,沒一個靠譜的。這件事,只能她自己來了。
好好收拾了一番,確定毫無憔悴之態,謝萱施施然出了房門,向父親的書房走去。謝律正好就在書房。
謝萱盈盈施了一禮:「父親,女兒有話要說。」
「要是想一哭二鬧三上吊,趁早回去。」謝律語氣冷漠。
謝萱身子微微一晃,輕聲道:「按說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萱兒不該不滿,只是萱兒實在不想後半生獨在異鄉,連父母的面都見不著……」她說著淚珠滾滾而落。
謝律雙眉緊蹙:「你什麼意思?」
「父親後年就會調回京城,萱兒嫁到孫家,以後山高路遠,要見父母的面,該有多難……」謝萱泣道。
「後年回京?」謝律臉色難看,他哪裡還有回去的機會?
「是的,後年太子繼位,顧念少年時的情分,會召父親回京,委以重任……」謝萱一咬牙,說出了她最大的秘密。
謝律勃然變色,心裡砰砰直跳,口中呵斥:「混賬!這等胡話也敢說的!」
——初時他也想過此等情景,然而隨著一年又一年的蹉跎,魏王年紀漸長,東宮地位岌岌可危,他哪裡還敢做這樣的夢?今日被女兒說出心裡隱約期盼又不敢深想的願望,他興奮而不安。
謝萱面上毫無懼色:「萱兒不是胡說。從小,父親就誇萱兒聰明早慧,其實不是萱兒聰明,而是萱兒自小得神仙點化,能預知將來事。」看著父親驚疑不定的臉,她自嘲一笑:「看來,父親還是不信……」
謝律震驚了,他緩緩吸了口氣:「你這番胡話,我不相信。不過倒也難為你能扯這一大篇謊話來。」
「萱兒說的都是真的!」
「你能預知將來事,那你就沒預知到你這婚事?」謝律嗤笑,「你既與孫九郎私定終身,又何必哭哭啼啼,做盡姿態?」——他是突然察覺到不對的。
「私定終身?」謝萱茫然,「我根本就不認識他,哪裡來的私定終身!」突然像是明白了什麼,她咬牙道:「是有人害我,肯定是孫家想騙父親同意親事,才會如此下作。」
——她隱隱覺得此事與謝懷信和馮姨娘有關,雖然那天他們含糊其辭。她不能說,她只能往孫家身上推。
謝萱眼淚順著腮邊流下:「萱兒自幼得父母教導,何曾有一刻逾矩?父親寧可相信外人,都不願意相信自己的女兒嗎?」
謝律將信將疑,那日黃媒婆的話以及馮姨娘的反應,他還記憶猶新。誰害她?她姨娘會害她么?不對,馮姨娘好像並沒有十分明確的說女兒與孫九暗許了終身……
先時他惱恨她不守規矩,怒氣消退,他倒是又想起她是他疼愛了十多年的長女了。
謝萱還在哀哀哭泣,謝律心煩之餘,又生出一絲心疼來。看著女兒滿是淚水的臉,他心想,莫非這中間的確有誤會?若真是孫家刻意想讓他誤會,那可真是其心可誅了。
「你說的都是真的?」
謝萱鄭重點頭:「是真的,都是真的。父親後年回京是真的,從沒見過那個孫九郎,也是真的。」
謝懷信更是怒上心頭,他上前兩步,揮手打落點心匣子,又抬腳踹向孫九:「蠢貨!蠢貨!」
眼看妹妹走遠,謝懷信胸口火氣難以壓抑,他踹了兩腳,猶不解氣,又罵了幾句蠢貨,才匆匆收腿,向妹妹追去。
謝蕙留在後面,看那孫九一臉無措地撿起散落在地的點心,忍不住開口道:「這位公子,你跟我姐姐……」
「我們……」
謝蕙嘆了口氣:「這就是你的不對了,你若真對我姐姐有情,該遣了媒人上門提親,私下接觸又算什麼?我父母都是極開明大方的,若知道你們互有情意,豈有不允之理?」她又嘆了口氣,轉身離去。
孫九性呆,容易相信人。聽這位謝二小姐的話,只覺豁然開朗,擊掌道:「是極,是極。」
先前他想的種種,實在是大錯特錯。人家是縣令家的小姐,怎麼會做私下接觸的事兒?謝懷信那番話分明是在暗示他上門提親啊!他真是大錯特錯!
自認為想透了其中關竅的孫九歡欣鼓舞,樂不可支,也不再管地上的點心,暈暈乎乎就回家了。
那廂謝懷信追上妹妹,支支吾吾道:「那人不是我找來的。」
「哥哥,我再說一次,你只管安心讀書就是,我的事你不要多操心。就算是姨娘說了什麼,你也不要當真。」謝萱不能說,他們這是在幫倒忙。
謝懷信撇了撇嘴,知道的說是妹妹,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姐姐。她管他這個哥哥,不是管的挺多麼?不過他今日理虧,也不跟她爭辯,只說:「那人不是見你的,是見……算了,不說了。」
這次的廟會之行,除了謝凌雲東走西逛,買了不少東西回來之外,她的哥哥姐姐們都心事重重。
謝凌雲手上的銀子幾乎花了個精光,給父母兄姐,甚至是劉媽媽碧玉等人皆帶了禮物。雖然不算珍貴,不過也是她的一番心意。
薛氏收起了女兒送的碧玉簪,笑吟吟地問道:「阿芸今天玩兒的可好?」
謝凌雲大力點頭:「玩兒的好呢,可惜阿娘沒去。」
薛氏但笑不語,摸了摸女兒的頭頂,才又轉向謝蕙:「蕙兒呢?」
謝蕙一臉為難之色,還是勉強點了點頭:「還好。」
薛氏皺眉,對女兒道:「阿芸,你先回去做功課。」
「哦。」謝凌雲轉了轉眼珠,知道阿娘跟姐姐有話要說,就應聲先行離去。
待女兒走遠,薛氏才又問謝蕙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謝蕙吞吞吐吐,將孫九的事情說了,末了又道:「此事女兒不敢瞞著母親。」
她暗自思忖,嫡母平日里對馮姨娘及其子女頗多容忍,心裡肯定不是毫無芥蒂。如今有把柄送到嫡母手中,嫡母肯定會抓著機會的吧?
薛氏只嗯了一聲:「此事我知道了,你莫要告訴旁人。」
謝蕙不知道嫡母這態度究竟代表什麼,不再多言此事。她等了幾日,也不見嫡母有何動作,不免微微泄氣。也是,她這嫡母,本就不是個厲害的。
誰都沒想到,又兩日後,孫家竟然上門提親了。
孫九的父親孫萬斗原本是不敢去跟縣令老爺攀親的,可是看自己兒子被迷的五迷三道的樣子,兒子又聲稱是謝小姐讓他們去提親的;孫萬斗就這一個兒子,看兒子哪裡都好,估摸著可能是兩人已有了些許私情。若如此,那這婚事也不難成。
孫萬斗請來的黃媒婆在綏陽城是數一數二的,巧舌如簧,能言善道,將孫九郎好生誇讚一通。孫家的家財原本只有三分,被她生生誇成了九分。
薛氏沉默不語,只看向謝律。
謝律失笑:「本官在綏陽多年,還不知道綏陽有這般人物,果真有你說的那樣好?」
黃媒婆點頭不迭:「我怎麼著也不敢欺騙大老爺啊。那孫家公子確實是個好的,若不然,令愛也不會叫他請人來提親是不是?」
「什麼?」謝律驚愕,「竟有此事?荒唐,真是荒唐!」萱兒素來懂事,怎會與人私定終身?
他本欲向謝萱問個明白,不過謝萱姐妹此刻正跟著寧夫子念書,還未下學。況且這種事情他這做父親的,又如何問得?他想了又想只說讓黃媒婆稍待,他去去就來。
剛走出廳堂,他便遇上了聞訊而來的馮姨娘。
「老爺,是誰家來提親的?是信兒的朋友是不是?」馮姨娘匆忙趕來,生怕薛氏壞女兒的好姻緣。
謝律一愣,問道:「你知道了?孫萬斗的兒子果真跟萱兒……」
「孫萬斗?」馮姨娘心道,叫萬斗的肯定不會窮到哪裡去,又是信兒的好友,必然是出類拔萃的人物了。機不可失,她忙點頭,「是,是……」
連馮姨娘都認了,那想來不會有假,他也沒必要再親口去問萱兒了。謝律壓抑著胸腔的怒火,心說既然萱兒自己都願意,那麼就答應了吧。——反正在這綏陽城也很難找到家境更好萱兒更中意的人了。
姑娘家,耽擱不得。
「老爺,萱姑娘臉皮薄,這事兒就不要……還有,太太她……」馮姨娘很懂得適當的留白。
謝律自然明白她話中的未盡之意,不就是怕琬琬從中作梗么?雖然女人善妒,可琬琬也不是小器的人。再說了,兒女的婚姻大事,歷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這父親可是排在母親前頭的!他若允了,琬琬還會反對不成?
略微安撫了一下馮姨娘,謝律重新回到廳堂。薛氏只瞥他一眼,並不說話。
咳了一聲,謝律才對黃媒婆說了自己的決定。雖然擺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態來,但話里的意思卻是同意了這樁婚事。
黃媒婆眉開眼笑,又說了一籮筐好話,才喜顛顛地回孫家報喜。
謝萱還不知道她的父親就這樣定了她的婚事。
從頭到尾,薛氏未表達任何意見,只暗自思忖,她得帶女兒回京城家裡去。
謝凌雲想了一想,半蹲著身子,握著母親的手,一字一字道:「那我陪著阿娘,我來保護阿娘。」
她記得清楚,父親的岳姨娘當初就是有孕小產後傷了身體,繼而丟了性命。想來懷孕是一件挺危險的事情。
薛氏哭笑不得,女兒才十歲,又能做什麼?不過在內宅之中,想保住這個孩子,她還真不能掉以輕心。
謝律很快就知道了妻子有孕一事。對於他來說,這無疑是一個好消息。自岳姨娘小產以來,謝家都沒再添丁進口。如今妻子有孕,他怎能不開心?
尤其是這個孩子來的時機非常好,它是伴著他得知他們會回京的喜訊到來的,它還能攔住琬琬回京的腳步。這孩子來的太是時候了!
謝律柔聲道:「琬琬,你真好。」他看她的眼神,充滿了柔情蜜意,一點不遜於他們新婚燕爾之際。
薛氏卻堪堪避開了他的目光。
謝律還在興頭上,在房內踱來踱去:「嗯,咱們賞下人月錢!琬琬,你有沒有什麼想吃的?這個好消息得讓禮兒帶給老爺子老太太!不行,我還得親自寫一封信……」
薛氏輕輕嘆了口氣。
聲音雖小,可謝律還是聽到了。他奇道:「怎麼了?你不開心?」
「哪有?我只是想著先別告訴老爺子老太太,若是……豈不是空歡喜一場?」
這話給了謝律當頭一棒,他滿腔的興奮瞬間退卻,面上青白交加,口中卻猶自說道:「琬琬不要多想,咱們的孩子一定會平平安安的……」
說這話時,他心裡有些發虛。岳姨娘的孩子怎麼沒的,他當然有數。當時出於種種考量,他選擇了大事化小,但是同樣的悲劇,不能再次上演。
琬琬肚子里的很有可能是他的嫡子。他只有兩個兒子,說到底還是子嗣單薄了些。
謝律不無遺憾地嘆道:「琬琬,你懷的要是雙生子,可就更好了。」
薛氏暼他一眼,並不搭腔。
謝律不以為意,依舊笑呵呵的。這幾日,還真是事事如意啊。
謝懷禮在綏陽逗留不足一個月,京城那邊祖父催他回京的信就過來了。他雖然不捨得父母,卻還是提出了告辭。
謝律心情好,大手一揮,給兒子添了不少東西帶回去,又加派了隨行人員。他大大方方告訴長子,且回京候著,不久之後,他們就會一家團聚。
謝懷禮辭別父母回京,暗想他已長大成人,即使父母不能回去,他也能尋了機會多多探望父母。
臨走前,謝懷禮囑託妹妹,多陪陪娘親,要學會提高警惕,對人不可全拋一片心。
謝凌雲大力點頭,以前阿娘也教導過她,不能毫無保留地相信別人。
謝懷禮回京了,謝律倒不像妻子那般不舍,他難得放下.身段寬慰妻子。末了又問道:「琬琬有孕,不能累著,這府里事務,你看……」
他尋思著萱兒是個聰慧的,肯定能把家管好。
薛氏只當是他想為馮姨娘攬權,接過話道:「不知道相公是怎麼打算的?要不,先讓三個姑娘試試?」
「三個姑娘?」
「可不是。」薛氏笑道,「都十來歲啦,再過幾年,就該議親了。這管家的本事,不能不學。再者,這也就咱們一家,事情少。姑娘們跟著寧夫子學了那麼久的本事,都很聰明,難不倒她們……」
妻子都這麼說了,謝律只得道:「那就依著琬琬吧。」
三個女兒一起,不分嫡庶,琬琬其實還是很有嫡母風範的。
一聽說要姐妹三人管家,謝萱就覺得不對。一打聽,竟是薛氏有了身孕。
怎麼會呢?按理來說,應該是謝律夫婦因為薛氏執意回京一事鬧了矛盾。最終夫妻感情失和,薛氏也沒能回成京啊……怎麼會是有身孕呢?
她忽然恐慌,自己所倚仗的東西好像在一點點變少。許多事情漸漸脫離她的控制……
不過,知道薛氏有孕后,更恐慌的是馮姨娘。多年前岳姨娘有孕時給她造成的恐慌再一次襲來。不,比上一次更甚。
太太若再生下兒子,老爺看著長大,又是幺子,那還不疼成眼珠子一般?等這孩子長大,這府里哪裡還有他們娘仨的容身之地啊!
偏偏兒子還不當回事兒,滿不在乎的樣子看得馮姨娘更心痛:「你到底知不知道事情有多嚴重?」
謝懷通道:「唉,你慌什麼?剛懷孕,生不生下來還不一定呢。就算是生了,是男是女還不一定呢。就算是男孩,長不長得大也不一定。再說了,就算是真長大了,又能怎麼樣?姨娘忘了不成,我上頭還有個謝懷禮呢!」
看一眼馮姨娘,謝懷信又道:「說真的,能不能生下來還是個謎呢。」
「怎麼了?」謝凌雲忙道,「阿娘身上不好?」
薛氏含笑搖了搖頭,輕聲道:「那倒不是。阿芸,你要做姐姐了。」
「做姐姐?」謝凌雲微愣之後反應過來,「阿娘懷孕了?」
薛氏點頭:「是。」
她也是剛知道自己有孕的。這個孩子來的突然,不在她意料之內。以她的年齡來說,這可能是她最後一個孩子。她想護好這個孩子,自然不能長途跋涉,所以此番是不能同懷禮一起返京了。
謝凌雲想了一想,半蹲著身子,握著母親的手,一字一字道:「那我陪著阿娘,我來保護阿娘。」
她記得清楚,父親的岳姨娘當初就是有孕小產後傷了身體,繼而丟了性命。想來懷孕是一件挺危險的事情。
薛氏哭笑不得,女兒才十歲,又能做什麼?不過在內宅之中,想保住這個孩子,她還真不能掉以輕心。
謝律很快就知道了妻子有孕一事。對於他來說,這無疑是一個好消息。自岳姨娘小產以來,謝家都沒再添丁進口。如今妻子有孕,他怎能不開心?
尤其是這個孩子來的時機非常好,它是伴著他得知他們會回京的喜訊到來的,它還能攔住琬琬回京的腳步。這孩子來的太是時候了!
謝律柔聲道:「琬琬,你真好。」他看她的眼神,充滿了柔情蜜意,一點不遜於他們新婚燕爾之際。
薛氏卻堪堪避開了他的目光。
謝律還在興頭上,在房內踱來踱去:「嗯,咱們賞下人月錢!琬琬,你有沒有什麼想吃的?這個好消息得讓禮兒帶給老爺子老太太!不行,我還得親自寫一封信……」
薛氏輕輕嘆了口氣。
聲音雖小,可謝律還是聽到了。他奇道:「怎麼了?你不開心?」
「哪有?我只是想著先別告訴老爺子老太太,若是……豈不是空歡喜一場?」
這話給了謝律當頭一棒,他滿腔的興奮瞬間退卻,面上青白交加,口中卻猶自說道:「琬琬不要多想,咱們的孩子一定會平平安安的……」
說這話時,他心裡有些發虛。岳姨娘的孩子怎麼沒的,他當然有數。當時出於種種考量,他選擇了大事化小,但是同樣的悲劇,不能再次上演。
琬琬肚子里的很有可能是他的嫡子。他只有兩個兒子,說到底還是子嗣單薄了些。
謝律不無遺憾地嘆道:「琬琬,你懷的要是雙生子,可就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