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悲哀時刻 上

當高鳴推開陳舊的木門的時候，門發出了有點刺耳的摩擦聲。在上海這座世界最繁華的城市之中，在上海最繁華的南京西路上，居然有這樣一家老店，到真是希奇。

這是一家專賣西洋娃娃的店鋪，裝飾的風格看起來還是十七世紀維多利亞時代的風格。店內四面擺放著各種精巧的洋娃娃。這些洋娃娃的服裝也大都是蒸汽時代甚至中世紀的風格，從華麗的法蘭西宮廷服裝到充滿魄力的戰鬥鎧甲裝應有盡有。櫃檯后，一位帶著單邊眼睛，滿頭的白髮的白人老婦人靜靜的編織著手中的毛衣。

走進這家店中，簡直給人一種走進時空隧道的感覺。

高鳴一個個看著這些娃娃，這些有著紅色藍色眼睛的娃娃，給人強烈的生命感覺。就像是一個個的活物。

最後，高鳴的目光落在了一個放在架子角落的娃娃上。這是一個有著潔白如雪披到腰部頭髮，赤紅的宛如鮮血的雙目，肌膚略顯灰色，穿著黑色繁瑣花紋的裙的四十公分左右高度的洋娃娃身上。

這個娃娃的雙目，就像是深邃的海洋，令高鳴覺得連靈魂都要被吸進去了。

「你喜歡她嗎？」

不知何時，老婦人來到了高鳴的背後。她的中文說的很標準，雖然有一點稍微的古怪。

「不是我，我想給我女朋友買生日禮物，她很喜歡娃娃。」高鳴搖搖頭，心中暗想自己這是怎麼了。是這兩天加班過度了不成，這麼會被一個娃娃吸引住。

「她叫莫拉德&#8226；卡莫拉奇&#8226；貝利格麗尼亞絲。」老婦人從貨柜上拿下娃娃，遞給高鳴。「能夠走進店裡，能夠看到她，證明你們有緣分。」

「我還沒有決定買呢。」高鳴的話毫無用處，老婦人堅決的將洋娃娃塞進他的懷中。「有些事情發生了就不會改變，你屬於她了，這是已經註定的事實。」

就這樣，高鳴有點稀里糊塗的將娃娃買了下來，帶回了家中。

回到自己的小屋中，高鳴拆開包裝，拿出這個娃娃，在燈光下，娃娃看起來是那樣的精緻，不過毫無生氣，在店內給高鳴的那種感覺這時候完全沒有了。高鳴笑笑，果然是自己工作壓力太大，導致出現了幻想。只要好好的睡一覺，一切就都過去了。

明天把這個娃娃重新請人包裝好，寄到美國去，她一定會喜歡這個娃娃的。轉眼兩年了，再有一年她就可以結束留學歸來。高鳴臉上泛起了笑容，等她回來就立刻結婚。兩家的老人都等著抱孫子呢。

這時候電話響起，高鳴將娃娃放在床上走到客廳拿起話筒。隨著電話那邊哭泣的聲音斷斷續續的說出發生的事情，高鳴的臉色變得煞白，慘白的就如拿漂白粉洗過一樣。他身體搖晃著，手一松，話筒掉落在地面，人踉蹌的後退了幾步靠在牆壁上無力的緩緩坐下。

「不可能……不可能的，一定是那裡搞錯了。」高鳴獃獃的坐在地上，整個人瞬間崩潰了。他看起來失魂落魄，就如一個瀉掉的氣球。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高鳴一直呆坐在地面上。時間的流逝，對於他來說已經失去了感覺。看起來，他就像是一座失敗的雕像。

一直靜靜的倒在床上的洋娃娃這時候卻動了起來。先是一對血紅的赤眼瞳孔轉動著，接著，兩隻細細的手臂撐著床面，令她坐了起來。坐起來后，頭部三百六十度的旋轉了一圈，這一切都靜靜的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但是要是他人看到他這樣的動作，必然是毛骨悚然。

洋娃娃首先打量著房間，雖然沒有說話，但是不屑的目光表明了她對高鳴的房間有多麼的蔑視。隨即，她搖晃的站了起來，兩手挽著裙擺，從床上跳了下來。落地的時候，洋娃娃踉蹌了一下。她低聲罵了一聲：「這具身體真糟糕。」

洋娃娃開始在房間中走動，開始走了兩步，她搖搖晃晃的跌倒了。站了起來，繼續前進，這一次，身體的平衡掌握的好了很多，雖然動作頻率還是很慢，但是至少算是可以穩定的前進了。

洋娃娃走到高鳴的身前，注視著他蒼白的面孔，無神的雙目。一個洋娃娃自行在面前走動，可是高鳴完全沒有感覺，他的目光越過洋娃娃，似乎注視著遙遠的某個地方。

洋娃娃看了他一會，臉上浮現冷漠殘酷的笑容。她轉過身，開始在房間中搜索，片刻后，她終於找到了自己的目標。洋娃娃艱難的爬到書桌上，從筆筒中抽出裁紙刀，雙手握著裁紙刀向著高鳴前進。

洋娃娃一步步的向著高鳴前進，燈光落在洋娃娃的身上，反射著點點光芒。洋娃娃的影子在燈光下拉的很長，她的步伐僵硬，從影子來看，她就像是一個邪惡的魔靈，一步步的接近著高鳴。

終於，在凝固般的時間中，洋娃娃來到了高鳴的身前，她雙手高高的舉起了裁紙刀。

這時候，客廳中的座鐘響了起來。聲音在客廳中回蕩，高鳴也在鐘擺的聲音中清醒了一些。洋娃娃高高的舉著刀，但是高鳴雖然有了一些清醒，但是整個人顯然還屬於精神恍惚的狀態，對於高舉裁紙刀的洋娃娃只是隨手拿起來，放在桌子上，顯然沒有能夠想到為什麼洋娃娃會舉著刀站在自己的面前。

高鳴坐在桌前，忽然間急躁的拿起電話，不停的撥著一個號碼。他的動作顛狂，但是目光卻只有絕望。一遍遍的撥著號碼，但是始終沒有任何回復。終於，高鳴開始失聲痛哭，無限的悲痛從他心中噴涌，化作兩道淚水從面孔上落下。

哭了多久呢？誰也沒有在意，只是當高鳴終於放下掩著面孔的雙手時，他的眼睛下已經有了兩道明顯的血痕，而他原本烏黑的頭髮，也有大半變成了灰白色。

「啊……」高鳴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似乎要將心中的痛苦悲傷全部在這一聲嚎叫中發泄出來。但是嚎叫過後，他依然只有悲傷。

高鳴再次拿起電話，撥通了另一個號碼，打電話過來的那個號碼。

「阿姨，阿雪是怎麼死的？」

「大使館說是意外。」高鳴女友阿雪的母親顯然也是一直在痛哭，聲音是那樣的沙啞。

「確定是阿雪嗎？會不會是大使館搞錯了人，你知道我們政府官員都是很糊塗的。」

「阿鳴，小雪他爸已經去認領了屍體，確實是小雪。阿鳴，怎麼會這樣，小雪這孩子才二十一歲呀，她沒做過一件對不起人的事情，老天爺怎麼能夠這樣把她奪走？」

高鳴無力的掛下電話，最後一絲希望也消失了。雖然本身這樣的希望就不過是絕望的前奏而已。

高鳴獃獃的坐著，以前的點滴在腦海中回蕩著，一滴一點，每一個瞬間都變的那樣的清晰。高鳴覺得自己無法呼吸了，他張大著嘴，卻感覺吸入的只有苦澀。

「阿雪死了，我還活著幹什麼？」高鳴看到洋娃娃手中的美工刀，自嘲的笑了起來。「沒有你的世界，我不要。」他從洋娃娃手中拿過美工刀，放在自己的脖子上，慘然一笑：「阿雪，不要著急，我來陪你了。」

就在高鳴準備要用力的切開自己的脖子時，一杯冰水潑到了他的面孔上。

高鳴打了個機靈，轉頭看去，洋娃娃雙手拿著水杯，紅眼冷冷的看著他。「不要著急，現在還不到你死的時候。」帶有明顯異國風味的中文從洋娃娃口中流出。

高鳴大驚不自覺的後退，卻忘記了自己坐在椅子上，普通一下子摔倒在地。洋娃娃跳下書桌，正落在高鳴的胸前。黑色的蓬蓬裙揚起，高鳴看到了黑色的三角形內褲，還是蕾絲半透明的。

「既然你決定自殺，還有什麼好怕的。我還能把你怎麼樣，殺你兩次嗎？」洋娃娃踩在高鳴的下巴上，姿態傲慢。

「你究竟是什麼東西？」高鳴失聲驚呼，這也太不可思議了。會自己說話活動的洋娃娃，這究竟是唱的哪一齣戲？

被詭異的洋娃娃這樣一打擾，高鳴暫時忘記了心中的痛苦。至少忘記了，自己是準備自殺的。

「發生的事情就無法改變，就是神，他的力量也有無法到達的角落。」洋娃娃對高明說道：「你的死是註定的，被死亡的黑翼所覆蓋，所以你會和我相遇。現在，我給你一個機會，和我簽訂契約，我會讓你完成你的心愿之後再死。」

「你是惡魔嗎？要我的靈魂？」

「惡魔、神、妖怪、你都可以用你低能的腦袋去思考。但是我要告訴你的是，不管我是什麼，現在，我是為一能夠給你機會的人。」

高鳴慘然笑道：「機會？你知道我要什麼嗎？如果你是惡魔的話，那我給你我的靈魂，只要你能夠讓我的心愿達成。」

「你不怕我讓你的靈魂下地獄？」

高鳴悲傷的閉上雙目：「我已經身在地獄了。」

「我知道你要什麼，但是你要的我不能給你。她已經死了，我不能讓她復活。」洋娃娃知道高鳴要自己的女友復活，她毫不猶豫的據絕了高鳴的要求。

「我只有這一個心愿，你既然不能達成我的心愿，又有什麼資格和我談要我的靈魂？」高鳴憤怒了，剛剛被洋娃娃點燃的一點希望瞬間破滅了。

「你真的要為她犧牲一切，只是一個女人而已。」洋娃娃嘲諷道：「街上的女人無數，你隨時可以找到替代品。」

高鳴咆哮道：「你懂什麼，阿雪對於我是無可替代的。」

「那麼你不想和她再見嗎？你不想知道她是……怎麼死的嗎？」

「你說什麼？」高鳴感覺自己的心臟在劇烈地跳動著，似乎要撕裂胸腔跳躍出來。

「我說，你不想知道她是怎麼死的嗎？」洋娃娃冰冷的重複了自己的問題。

憤怒幾乎瞬間燃燒了高鳴的身心，他猛地坐起來，洋娃娃被他掀到在地。他用力握住洋娃娃纖細的脖子：「王八蛋，你這妖怪，是你害死阿雪的嗎？」

洋娃娃怎麼也想不到他居然有這樣的聯想，脖子幾乎被他扭斷。洋娃娃左手握住高鳴的手腕，一道強烈的電流通過高鳴的身體，將他電翻在地。洋娃娃搖了搖脖子，高鳴的腕力還真不小，洋娃娃的脖子上出現了清晰的指印。

她憤怒的踢著高鳴的頭，「你這混蛋，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嗎？用你的豬腦子想想，她是什麼時候死的，你和我是什麼時候相遇的。」

高鳴這才想起來，自己和這個洋娃娃相遇是自己走入店中的，而阿雪在美國死亡，大使館通知阿雪的父親，分辨完屍體之後才給國內打的電話。恐怕阿雪的死亡最晚也是幾天前了。這個洋娃娃雖然詭異看起來很邪惡，但是她應該和阿雪的死沒有關係。

但是高鳴並沒有完全放棄疑慮，也許這是這個洋娃娃外形的惡魔的圈套呢：「我怎麼知道不是你為了我的靈魂而故意布置的陷阱，害死無辜的阿雪。」

「你到很能聯想。」洋娃娃再次用力踢了高鳴一腳。「不過你既然這麼想知道，為什麼不自己去問她。她一直在你的身邊。」

「你說什麼？」

「我說，她一直在你的身邊在你的背後，正是因為她，你才會被死亡的氣息纏繞，也正是因為她，你才能出現在我的面前。我是莫拉德&#8226；卡莫拉奇&#8226；貝利格麗尼亞絲，英靈的引渡者。只有被死亡纏繞的人，才能夠和我相遇。」

「阿雪現在在這裡嗎？阿雪，阿雪，你出來呀！阿雪，出來呀，我想見你，阿雪……」

洋娃娃冷笑一聲，她似乎中是在冷笑，帶著嘲諷冷漠不屑還有一絲悲涼的冷笑。「今天就便宜你了。」她右手閃爍起銀白色的光芒，用右手撫摸了高鳴的眼睛，高鳴眼前似乎發生了一些奇怪的改變。

東西還是那些東西，房間也還是自己熟悉的房間，但是一瞬間，高鳴覺得自己看到了不屬於赤橙黃綠青藍紫的顏色。

「她就在你的背後。」順著洋娃娃的話，高鳴緩緩的轉過頭。一條透明的，瘦弱纖細的身影，就在他身後兩步遠，朦朧的面孔擋不住深情的目光。

被電擊的周身肌肉痙攣，按理說高鳴只有脖子能夠勉強轉動。可是他，竟然不可思議的從地上爬了起來。一步步走向阿雪：「阿雪……」

張開雙臂希望抱阿雪，可是他的身體從阿雪的身體之中穿過。高鳴這才想到，是呀，阿雪已經死了。那個會被玫瑰花花刺扎傷手指流淚，卻不肯放下花朵。那個總是偷偷的將流浪貓帶回家中，然後被父母罵的小姑娘，已經不在這個人世了。

「阿雪。」高鳴面孔顫抖著，誰說男人不能流淚，那是沒碰到真正的悲傷。

阿雪張口說了什麼，但是她的話高鳴聽不到。阿雪也發現了這一點，她用啞語向高鳴述說著自己最後的心愿。「對不起，我的諾言無法實現了。但是你不要這麼悲傷，你這樣子我的心也很痛。我離開了，但是你要保重自己的身體。謝謝你，這麼多年對我這個任性的女孩溫柔的照顧。我愛你，直到永恆！」

「我答應你任何要求，不管是你要我的靈魂還是要什麼都行。讓我接觸到阿雪，我什麼都答應。」高鳴語無倫次的哭叫著，一把鼻涕一把淚，他哭的就如同一個失去了夢想的孩子。

洋娃娃眉頭微微一皺，但是動作及其微小，誰也不會注意到。她右手閃爍著一個六芒的星圖：「這是你的選擇，不要後悔。」洋娃娃說完將右手放在高鳴的右手上。洋娃娃的手就像是燃燒的硌鐵，燒灼著高鳴的肌膚，空氣中散發著皮肉焦灼的香甜味道。高鳴咬牙忍受著這刺骨的疼痛，一聲不吭。只要能夠再握住阿雪的手，就是千刀萬剮剝皮抽筋高鳴也將義無反顧。

當洋娃娃鬆開手的時候，她的表情非常疲憊，身體的顏色也由青灰色變成了灰白色，整個人的光芒完全消失，看起來就像是一個被抽空了生命力的乾屍。

高鳴在洋娃娃鬆開手之後，沒有絲毫猶豫的沖向阿雪。這一次，他緊緊的將阿雪攬在懷中。他不知道要說什麼，也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是想抱著阿雪，直到永遠。

阿雪的身體冰冷，就像是北極的冰山。但是哪怕會被凍死在這裡，高鳴也不會鬆手。他緊緊的抱著阿雪，抱著自己人生的唯一夢想。

「我們要一起變老，一起去攀登珠峰，一起去非洲。我們呀，在變成老頭老奶奶的時候，一定要一起死，不然留下的人太可憐了。」諾言依稀還在耳邊，但是夢想已經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