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歷史的轉點

六號太空城郊外的斯瑞那蒂公園墓群，堪稱是星羅棋布的人工建築群中最美麗的景色之一。朝陽的光芒溫柔地投射下來，常年翠綠的草地和心形、圓環形的花叢環抱著一座座精巧潔白的大理石碑，一道清澈的小河在花草叢中輕輕的流淌，演奏著安魂的樂曲，將公墓群與城市分隔成兩個互不干擾的世界。這裡安睡著幾十萬故去的魂靈，能夠在這裡為自己的人生劃上一個句點，是太空城的居民們離世前最大的心愿。

一座堆滿鮮花的墓碑前，凝立著一老一少兩名男子，他們的目光都注視著碑上鑲嵌著的一張全息照片。照片上，一個容顏絕世的女子帶著一抹溫柔的笑容回望著這對男子，眼波中似充滿了不舍的依戀，又似滿盈著幸福和滿足。

「想媽媽嗎？」低沉慈祥的聲音象是從心海中飄渺而來。

「嗯……不過，爸爸，我知道你比我更想媽媽……」少年轉頭望著鬢角已見霜華的父親，眼裡閃著淚花。

「是啊。一晃兒已經十一年了……安妮，我們的孩子已經十九歲了，你知道嗎，他是學校中最出色的學生，去年的精英學校十項賽，他又拿了六個冠軍……安妮，他是你留給我最好的記念啊……」老者輕撫著手中淡藍色的心形吊墜，淚水一滴滴的墜落在青草上，在陽光下閃動著晶瑩的彩芒。

「爸爸，媽媽離開我們十多年了，你還是這樣思念她，我想媽媽天上有靈，也一定會非常高興的。媽媽那麼美麗善良，她在天堂里，一定會成為最偉大的天使，但是，我真的好想再見到她……」少年蹲下來撫摸著墓碑，掩飾著流滿眼水的臉，他不想讓父親更增傷心。

「是的，你媽媽是最偉大的天使，三十年前，如果不是她救了我，我早就變成地獄星雲里的微塵了。直到現在，她把我從通住地獄的夢境中喚醒的聲音，還天天在我的耳邊迴響啊！」

「爸爸，你去過地獄星雲？」少年奇到。那可是傳說中魔鬼的領域！

老者這才覺出自己情緒激動之下的失言，擦去臉上的淚水，定了下神，臉上自然而然地顯現出剛毅自信的神色。

「那是三十年前的事情了。那時候我才三十四歲，是「哥倫布」星際探險聯盟里最出色的探險家。地獄星雲剛剛被發現時，『哥倫布』曾經收到瓦爾德納德先生的警告，力勸我們不要去地獄星雲探險，哈，那時『哥倫布』在聯盟星際探險界如日中天，出色的探險家接連湧現，名利雙收的探險結果一個接著一個，誰會聽他的勸？」老者沉醉在回憶里，昔日的滿腔豪情彷彿又在胸中蕩漾。

「那你是怎麼遇到媽媽的呢」？少年追問。母親去世時他才八歲，父親一場大病之後，突然變得沉默寡言，不僅中止了最喜歡的星際探險活動，還退出了「哥倫布」，直到三年前才在老朋友米洛元帥的力勸下復出，在聯盟專司培養軍界特殊人才的精英學校掛了個副校長的閑職。父親的這段歷史，他是聞所未聞。

「遇見你媽媽，是我一生中最大的幸運！如果可以交換，我願把我探險十餘年的全部收穫送給上帝，哪怕他能讓你媽媽在我身邊多留十年……唉，哪怕只有一年，也好啊……」

少年心中一動。他當然知道，因其萬分危險，而且對地球聯盟具有極其重要的戰略意義，因而星際探險的收穫之豐厚相當可觀。聯盟最高議會曾專門立法規定，對具有開發意義的探險成果，探險家所在的探險聯盟可以取得所有開發價值的百分之五，而探險家個人可以取得百分之一！做為當年最負盛名的探險家，父親探險過、而且已被開發的星球不下十個，其中甚至有三個已經變成了聯盟現今的主要殖民星。儘管父親一向低調，但少年就是用腳後跟也能估算出父親的身家之豐厚！父親竟甘願發下這樣的誓言，對母親的情意之深可見一斑。

「那……媽媽是在地獄星雲救過你嗎？」少年忍不住心中的好奇。

「沒錯……」老者點了點頭，對兒子的聰穎甚為嘉許：「俊傑，你長大了，有些事情是該告訴你的時候了。」

俊傑沉默，他知道這時候父親已經沉浸在自己回憶的世界里。

「四十年前，我剛剛加盟『哥倫布』時，是個整天想著成名立業的不安分子。那時『哥倫布』成立二十幾年，雖也小有收穫，但一直沒有太大的建樹，在星際探險協會每年公布的排名中連五十名都排不上，急得聯盟主席雷-斯通先生頭髮都白了幾個來回。這傢伙也是被逼無奈，竟突發奇想地開掉了三分之一的資深探險家，招了十幾個二十五歲以下的年輕人入會，希望*著年輕人的衝勁和沒有思維定勢的優勢創造奇迹。我和米洛-馮-拉爾森都是那時候進的『哥倫布』」。

「米洛-馮-拉爾森」？俊傑眼睛一下子瞪的溜圓，「爸爸，莫非你說的是米洛叔叔——聯盟太空艦隊總司令官米洛元帥？」

「不是他還是誰！他比我大三歲，又有個少將老爸，本身又是代表軍方加入『哥倫布』的，雖然當時只是個上尉，看那派頭倒象個上校，根本沒把我們這些平民出身的人放在眼裡，所以這批年輕人一進『哥倫布』就分成了兩派。米洛那一派開始頗為風光，連斯通先生也不敢小瞧他的家庭背景，所以給他派的探險飛船是最好的，裝備也是最精良的，甚至配的女組員也是最漂亮的……不過我們這批年輕人可不是白給的，或者說斯通先生開始時來運轉了，兩批人較勁的結果，『哥倫布』在之後三年裡便發現了四個有豐富礦產資源的星球，那批所謂的資深探險家連跳樓的心都有了……嘿嘿，其中三個是我發現的！」

俊傑一點也沒感到驚訝，雖然老爺子退出『哥倫布』有幾年了，但當年不服輸的年輕一派，現在雖然都六十多歲了，常常到家裡來「騷擾」的事情還是每周都會出現個三五次。三十多年的歲月一點兒也沒改變這些人敢說敢做的氣勢，酒酣耳熱之餘，自然要對自己當年的英雄事迹回憶或者吹噓一番，磨得自己的耳朵都起了繭子，唯一可以確認的，就是父親在這些人心中的地位。如果說這些人都是人類的英雄，那父親的探險事迹只能用兩個字形容，就是『神奇』！

「米洛那傢伙也不白給，幾年下來也發現了不少有價值的星球，軍銜從上尉變成了上校，傲氣卻越來越少。哈！因為我始終壓他一頭，兩年一度的『金牌探險家』名頭，他是一次也沒得過。終於在我發現後來被命名為『女媧』的那顆可殖民星球的當天，他徹底認輸了，請我喝了一頓，從此與我成了莫逆之交。呵呵，這傢伙雖然當年狂了點，但做人光明磊落，是個好漢子！後來他和我說：『老趙，當年多虧有你，讓我認識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轉了我的性！不然，就憑我當年目空一切的狂勁兒，元帥杖還能到我的手裡嗎？」

「爸爸，我說米洛叔叔那麼慈祥寬厚，敢情是有這麼一段歷史啊！」俊傑笑道。「可是爸爸，你還沒說『地獄星雲』的事兒，還有你認識媽媽的……」

臉上的微笑變得飄渺，記憶的沙漏正在倒流時，緊急通訊器的聲音響起，一個梳著金色短髮的女孩子出現在全息場中，笑容有些尷尬。

「趙校長，打擾您了，真對不起！只是剛才『哥倫布』的小加西亞先生來電說，有十萬火急的事情要請您一起商量，他……」

聲音一下被打斷，一個身材矮胖，面上帶著職業性微笑的男子擋在女孩前面，故做瀟洒地招了招手：

「『宇宙之帆』，很久不見了，想不到您神采更勝往昔呀！」

老者微微皺了皺眉。對這位『哥倫布』第三代主席加西亞先生的獨子身上的市儈氣，他始終有份淡淡的反感。

「加西亞主席，過獎了。這稱號自離開『哥倫布』之後就再沒用過，我也早就遠離了冒險的生活，今後還是別提了。不知道您這麼急著找我，有什麼事？」

對方語氣里明顯的冷淡並沒讓小加西亞胖臉上的笑容減了半分：

「呃……是這樣，我們最近有一個新發現，想請您幫我們提點意見，參考參考。您看，如果您現在不忙的話，是否能和我們一起去看看？只要您半個小時就好，我現在就在學校里等您，就這樣，不見不散！」

「等一下……」來不及拒絕，對方已經斷掉了通話。雖然對方的行為與語氣相比有著相當的不禮貌，但看在已故老加西亞先生的面子上，怎麼也不好拒絕吧？

半個小時以後，老者乘坐的飛車已停在『哥倫布』大廈的樓頂。雖然建成已經有十五年，但高達四百八十米的銀白色梭形建築仍然閃耀著熠熠的光輝，宣告著當年的創造者征服宇宙每個角落的雄心。

高速電梯直達九十八層的主席辦公室，推開鑲嵌著一百二十八顆「綠鑽」的水晶門，也許是回到自己地盤后自然顯示的權威，小加西亞終於停下了一路的奉承和嘮叨。

上午的陽光灑滿闊大的房間，從弧形的全落窗望去，壯美的城市景觀盡收眼底。蜿蜒迤儷的諾蘭河將城市分成兩個大型功能區，十七座合金大橋和六十二條空中通道將生活區和工作區緊密的聯在一起。遠遠地，一條條五顏六色的地上飛車組成的飄帶在空中劃過，似雨後架起的彩虹般絢麗。

剛剛坐定，小加西亞就讓秘書打開房間的防竊聽磁場，接著毫不客氣地將秘書趕出了房間，令趙遠帆心裡更增疑惑。據老友們傳說，小加西亞先生和漂亮的秘書室主任林嘉儀之間頗有些不清不楚，可看現在的樣子，這件事小加西亞明顯連自己的情人都不放心知道，究竟是什麼重要的事情，讓他非找自己幫忙不可呢？

又客套了幾句，在趙遠帆臉上終於忍不住露出不耐煩的神色時，小加西亞才小心翼翼地切入正題：

「宇……哦，趙校長，是這樣，這次著急請您來，主要是想藉助您豐富的星際探險經驗，幫我分析一件事情……」

「是關於星際探險方面的？」趙遠帆心中一動。儘管因愛妻離世前的叮囑，自己已退出星際探險行業多年，但心中的翅膀，一直在太空中飛翔……

小加西亞察言觀色，看見老先生臉色明顯有所緩和，心中暗喜，馬上接道：

「說起來您也是『哥倫布』的老前輩了，雖然『哥倫布』現在情況還不錯，但和您與我父親搭擋時的巔峰期相比，還是萬萬不如的，這次……」

「哎，加西亞主席，長江後浪推前浪，現在的年輕人比我們那時只強不弱，艾克、傑西卡、阿拉薩德斯他們都稱的上是『傑出』的探險家，也解決過不少難題，如果您是想勸我重返『哥倫布』的話，我看就沒這個必要了……」趕緊打斷對方的話，他可不想破壞自己在妻子離世前許下的諾言。

「呃，不是這樣的，雖然我們也很想請您回來……」看對方一下把話堵死，並且已準備起身離去的樣子，小加西亞趕緊澄清，「但是現在關鍵的問題是，我們遇到了一個難題，哦，或者可以說，是人類星際探險史上最重要的發現！」

他走到保險柜前，打開三重保護鎖，拿出一張光碟，打開全息投影，把光碟放了進去，表情前所未有地鄭重。

「趙校長，雖然我本性是個商人，或者說有點庸俗，不太適合星際探險這種帶有浪漫英雄主義色彩的行業，但是我也明白這次發現在人類歷史上意味著什麼。雖然您可能並不喜歡我，但我一直相信，作為我父親最崇敬的探險家，您是唯一有資格首先知道詳情的人！所以，在您給我您認為最合適的答案以前，還請您代為保密，可以嗎？」

趙遠帆緩緩點頭，既然對方已經拋開面具，把這麼坦誠的敬意送給自己，又何必在意性格上的投合與否呢？何況，小加西亞雖然有些市儈，但在星際探險方面也稱得上半個行家，能讓他這麼鄭重、神秘來請自己幫忙研究的探險發現，必定是個非常有價值的信息。雖然自己答應了愛妻不再進行星際探險，可也沒包括不能在地球上研究探險成果吧？想到這裡，安定了八年的心，開始蠢動……

「那好，」小加西亞看到這位資深探險家已經承諾，便放心地按動遙控器，「讓我們一起來看看人類探險史上最偉大的發現吧——另一個星球上的智慧生命！」

「啊！這是……！！」全息場中的圖象由遠而近地逐漸放大，一看就是在飛船的航程中拍攝到的。全息幕中那顆淡紅色星球上的景象剛剛清晰地印入眼帘，趙遠帆的心中便已掀起滔天巨浪，忍不住一下站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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