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下山歌

第八章 下山歌

幾十年前,大概有半個世紀這麼久吧,有一個二十齣頭的年輕人隻身來到一個繁華的大都市,在這裡,他無親無故無依無靠,但是由於不服輸的性格和不甘平庸的野心,想憑一己之力在這裡立足。剛開始他在一個鞋廠裡面做學徒,頭腦聰明,加之很會察言觀色,使得他極受重視,短短兩年已從學徒晉陞為經理。放在一般人身上,應該已經心滿意足,娶妻生子,從此過上平淡但是幸福的生活。可是他偏偏和別人不同,由於工作原因他時不時會接觸到社會頂層的一些大人物,他們揮金如土紙醉金迷的生活讓他羨慕不已,無數個夜晚,他都躺在自己簡陋的宿舍輾轉不能入睡。論頭腦論性格論外貌,他都屬於萬里挑一之人,憑什麼這些人每天都無所事事卻享盡了榮華富貴,而他,每天恪盡職守勤勉刻苦,卻要對那些所謂的「貴客」唯唯諾諾、笑臉相迎。他明白,他和他們的差距只在一個地方出身,這個天然的壁壘橫亘在他們中間,阻礙了他向上攀爬的步伐。

這個年輕人畢竟和那些庸庸碌碌的布衣黔首不同,他的字典里從來沒有「認命」這兩個字,他心裡深深的明白,改變出身,只有一條出路,那就是婚姻。於是他利用工作中結下的一些關係,開始頻繁出入一些大人物常去的場所。終於在一個酒會上,他遇到了自己的「跳板」,一個可以進入上流社會的跳板。

塑膠大王程啟昊最疼愛的女兒程剛從國外回來,這個酒會就是為了慶祝她學成歸來而舉行的。十八歲,正是春心萌動的時候,她被眼前這個英俊的男人深深吸引。他和那些環繞在她身邊的弔兒郎當的二世祖們不同,這個男人的眼中總是藏著一種她看不懂的憂鬱,她主動和他打招呼介紹自己,他雖然禮貌的回應,但是卻似乎總在刻意的迴避她的熱情。

在一次長談了解了他的身世之後,程總算明白了他對自己冷淡的原因:出身貧寒的窮小子和塑膠大王的獨生女兒,如果這兩個人同時成為大家的談資,那一定不會是什麼良言佳句。

程是單純的,但是單純的人往往會在自己認定的事情上比常人更加的執拗。在又一次因為他的事情和父母發生衝突后,她索性拖著自己小小的行李來到他的住處。沒想到,他第一次狠狠的罵了她,讓她滾回父母的身邊。程淚眼模糊的望著他:「我什麼都不聽,只問一句,你到底愛不愛我?看著我的眼睛,說你不愛我,我就走。」「我不愛。」彷彿是下定了天大的決心,四目交疊中,他終於從牙縫中擠出了這三個字。

程哭著回家,她的世界彷彿整個崩塌了。一個月後,她決定在父親的安排下出國,臨走的頭一天,一個好友找到她,神神秘秘的給她塞了張報紙。那是張幾個月前的舊報紙,在一個不起眼的小角落裡讀者來信單元里,寫著一首小詩:下嵩山兮多所思,攜佳人兮步遲遲。松間明月長如此,君再游兮復何時。

寫信的人說這首詩是要送給自己最難忘卻也是最無望的一段感情,落款時間寫的是四月十二日。看到這程就已經泣不成聲了,那是她的生日,也是她向他表白的日子。那天他如約來到山頂,送了程一條鑽石項鏈。程感動的無以復加,大富人家的小姐從小閱寶無數,可越是如此,她越是知道這條小小的鑽石項鏈的珍貴,那鑲嵌在銀制的月亮中的三顆鑽石估計得耗盡他半年的薪水。那天,程大膽而熱情的望著眼前的這個男人,他被她看的竟有些含羞,輕輕地垂下了長長的睫毛。她的雙唇覆蓋上了他的,在高高的山頂,在蒼翠欲滴的松樹林中,兩人用一個吻表達著心中的快樂和激動。可是他好像突然回過神來,推開了緊緊摟著自己的少女的雙臂,連一句告別的話也沒有,就急匆匆的下山離去。

程一邊回憶一邊哭著向他的住處跑去,那天,她本以為他被自己的熱情嚇到了,以為他沒想和她一樣讓兩人的關係有進一步的發展。現在看來,她錯了,完全錯了,這個男人愛她不比自己愛他愛的少,只不過這愛,更加深沉,更加隱忍,更加無奈。

世間最熾熱的感情莫過於情竇初開的愛戀,如果在這愛中再加入一點憐憫,那更是如天雷地火,任是什麼也阻擋不了。程終於見到了她心心念念的人,短短一個月光景,他竟然瘦了兩圈,倆人久久相望,終是緊緊地抱在一起,彷彿要把對方融入自己的身體。五年後,這兩個年輕人結婚了,雖然從相愛到邁入婚姻的殿堂,用了整整五年時間,但是他們依然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一對情侶。

徐行看著呂世恆:「呂先生,幾十年前的老報紙雖然難找,但也不是完全尋不得。」他打開一張手機圖片,上面是一張發黃的舊報紙的一個版塊,內容是一個鬱鬱寡歡的年輕人在訴說自己不得不放手的刻骨銘心的愛情,文章的最下面是那首《下山歌》,而落款處則赫然寫著:四月十二日,呂世恆。

呂世恆靜靜的看著徐行:「故事很好聽,徐先生,請你將它講完。」

不久之後他們有了自己的孩子,真可謂神仙眷侶。男人的事業也越做越大,程本就豐厚的家底加上他的苦心經營,竟是把這份家業擴展到遠超他那位已故去的岳父。坊間傳聞他對妻子極為寵愛,程雖然在國外讀書,但是卻極為喜愛粵劇,於是他便在每年她生日之時將戲檯子請進豪宅內部,讓她盡情欣賞,甚至興趣來時夫妻二人更會親自在台上演唱一曲,婦唱夫隨,極是恩愛,一度成為上層社會的一段佳話。

可是忽然有一天,風向驟變。那是一年的清明,敏銳的媒體發覺當年程沒有隨他回家鄉拜祭逝去的雙親。男人的家鄉在溪塘,是個以滿城杜鵑聞名於世的江南小鎮,自他們結婚以來的二十多年,程每年都會在杜鵑盛放的季節隨丈夫回鄉祭祖,可是那一年,她缺席了。揣測他們關係出問題的報道鋪天蓋地而來,呂氏集團自是出面極力否認,可是不久之後,媒體竟然拍到了一個女人進出男人家裡的照片,更讓眾人嘩然的是,這個女人,竟然是當年剛出道就引起全國轟動的女明星胡鏡心。

程從此再沒有出現在媒體的鏡頭中,但是有關她的瘋了的流言蜚語在坊間卻是層出不窮。有人說,她經常把自己打扮成二十來歲的小姑娘的樣子在那件豪宅里游來盪去,嘴裡唱著她最喜愛的粵曲。她最愛唱的就是女兒香,這部粵劇講述的是一個窮男人飛黃騰達后被婚負義自己結髮妻子的故事。

男人回家的時間越來越少,試想,誰會願意放著年輕貌美溫柔體貼的美嬌娘不管,去陪一個打扮的花里胡哨的瘋子呢?但是為了避免給媒體和競爭對手落下口實,逢年過節的時候他還是會回到那間豪華的宅院,陪伴他名義上的妻子。不知道為什麼,近來程愈發瘋的厲害,以前她還能安安靜靜的坐下來陪他吃完一頓飯,可是現在,只要一見到他,她就冷嘲熱諷的跟在他的身後,直到慢慢變成怒罵嘶吼,甚至有幾次,她還用家裡的花瓶打了他。他也不是不知道,家裡的傭人早就或明或暗的告訴過他,程無數次被一個女人的電話激怒,對著電話破口大罵,他當然知道電話那端是誰,可是每次胡鏡心都美目含情,哭的梨花帶雨的靠在他的胸前,「我怎麼會做這樣的事情呢,我總是覺得自己對不住她,有幾次甚至想一個人離開算了,只是,我實在放不下你。」明知是謊話,他卻極為愛聽,更何況懷中的美人,柔弱無骨,楚楚可憐,他又怎再忍心苛責。

又是一年中秋節,這天,男人例行回家,因為不想和她正面衝突,他飯後便早早睡去。半夜的時候,男人忽然覺得脖子被什麼東西緊緊勒住,勒得他幾乎無法呼吸。他慌忙的睜開眼睛,卻見程坐在他的身上,用一根領帶狠狠的勒住他,她邊勒邊笑,竟是笑出了眼淚來,弄糊了臉上的濃妝,使那張蒼白的臉愈發顯得怪異。一股怒氣突然噴薄而出,我受夠了,真的受夠了,男人一遍遍說著這句話,踢開程,將她壓在身下,用手緊緊扼著她的脖子。我從沒喜歡過你,你知道嗎,但是卻要裝成喜歡你的樣子,這有多難,這也算是把我欠你的都還了吧。程不再掙扎了,她看著這個男人,這個她愛了一輩子的,為了他不惜和父母決裂的男人。現在的他,目露凶光,青筋凸起,臉上帶著不置她於死地不罷休的戾氣。

在意識彌留的最後一刻,程的臉上竟然露出了一絲笑意,這笑容終於驚醒了處於混沌狀態的呂世恆,他搖著眼前那具軟綿綿的軀體,拍打她的面龐,可是這個陪伴了他二十幾年的女人終是沒有再醒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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詭眼記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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