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荒井
「他爹,想好讓哪個去讀書了嗎?今天老師來咱家了,說倆娃的成績都好,上那個什麼985的一點問題都沒有。」
劉玉海抽了口煙,過了好久,才將嘴裡的煙圈吐出來,「我想著,還是讓峰子去上吧,畢竟他是那麼個情況,多讀點書,有可能就讀明白了。」
「那小崢子怎麼辦,不是我說你,你就是偏心,小峰他從小脾性古怪,總遭別人欺負,所以你就特寵著他,可是,也不能不管另一個啊。」
劉玉海騰地站了起來,「這個家現在是你說的算了?一天到晚就會瞎比比,這事兒就這麼定了,以後都別再說了,你去勸勸崢子,就說他二叔在城裡給他謀了份好工作,能賺上大錢,聽到了沒。」
劉崢從後門繞出來,剛才父母的對話他全聽到了,走著走著,他的腳步開始快了起來,到最後竟發瘋似得開始在田間奔跑,他一路打著那些半人多高的麥子,「憑什麼,憑什麼,從小我就處處讓著他,什麼事都以他為先,可是為什麼在這個人生的分岔口上,我都不能自己做選擇,這是我努力了十幾年才有的機會,為什麼又讓我讓給他,我不甘心,不甘心。」
劉崢終於跑不動了,不知不覺中他已經跑出了村子,來到一塊荒廢的麥田中,這塊田裡長滿了雜草,在風力常年的作用下,朝一個方向齊齊的傾斜著。劉崢一邊嚎啕大哭一邊大步朝前走,他想不明白自己的父親為何如此無情,竟然想都不想就將上學的機會讓給弟弟。他知道家裡負擔重,而父親從小就寵著劉峰,但是心裡還總抱著希望,因為劉峰畢竟不是一個特別「正常」的人,他從小就偏執孤僻,到上初中時就開始虐殺小動物,尤其是小鳥,問他原因,他也不說,父母還帶他去鎮上看了幾次醫生,吃了幾副葯。然而好景不長,過了一陣子,他便又開始故技重施。後來父母索性不管他,就當做是他學習壓力大的一種發泄,可是劉崢心裡卻清楚,他這病是從娘胎裡帶出來的,根本不可能治好。
不過劉峰雖然有病,但是成績可是一點不比劉崢差,村裡人都說劉家這兩兄弟腦袋瓜子好使得很,別人家孩子背一晚上都記不住的書,他們看一遍就記得清清楚楚,甚至標點符號都不會錯一個,真不知道劉玉海積了幾輩子的福才修來這這麼兩個聰明蛋子。
腳下猛地一空,劉崢差點掉進了一口廢井裡,好在他及時收住了腳步,不過這一下子還是讓他嚇了一跳,蹲在井邊喘了半天粗氣。他看著那口井,它裡面像灌了墨似得,黑的嚇人,井口被凌亂的雜草蓋上,如果不仔細看還真注意不到這裡還有一口荒井。
劉崢望著斑駁的井口,拔了一把荒草下來,可是那些草根扎得極深,他使出了渾身力氣,也只拔掉了兩三根。看來明天得那把鐮刀過來,把這井口旁邊修理修理,雖然來這兒的人不多,但是也保不齊哪家的小孩兒會跑過來,萬一落到井裡就不好了。
「掉進井裡。」劉崢重複著這四個字,他的腦子裡飛快的閃過一個可怕的念頭,這個念頭把他自己都驚呆了,他站起來望著幽深的井口,久久都不能將那個想法從腦海中移除出去。
第二天一大早劉崢就看到母親在收拾東西,「媽,幹什麼呢?」他奇怪的走上前詢問。
「我看峰子最近的心情不大好,想讓他去你舅家裡住幾天,就當散散心,對了,你一會兒把他送到村口啊。」
「你跟我舅打過招呼了嗎?」劉崢假裝不經意的問道。
「沒有,直接過去就行了,又不是第一次去。」
劉峰手裡拿著把彈簧刀,一甩一甩的跟在劉崢後面出了家門。
「去舅家裡你帶把刀做什麼?」
「防身,」劉峰邊說用刀刃在經過的樹上一路劃過去,「那些傢伙們最近越來越猖狂了,個個對我不安好心。」
劉崢瞥了他一眼沒再說話,他知道「那些傢伙」指的是誰,無非就是鄰里那幾個同他們一起長大的小孩兒,他們曾經在劉峰小的時候欺負過他,不過這事都過去十幾年了,卻還是被他記在心上。
劉崢徑直朝田裡走去,「為什麼不走大道?」劉峰在後面問他。
「又不騎車,這條路近點。」他頭也不回的答道。
風拂過他的面頰,把他的眼睛吹得乾澀異常,劉崢看著前面,那片荒地就要到了,它和昨天一樣又好似不一樣,他彷彿能感覺到這塊地的心跳,好像那下面壓著一個被困了上千年的妖怪。
「你怎麼不走了?」劉峰沒有察覺出他的異常,他繞過他,大踏步朝前面走去。
「小峰,」劉崢的聲音大得嚇人,「我們走另外一條道吧,這草看起來挺深的.」
劉峰迴頭輕蔑的看了他一眼,「要走你自己走,我可是……」他的身影突然從草叢中消失了,隨後,劉崢聽到一聲沉悶的落地聲和一陣微弱的呻吟。
他條件反射般的朝著那口枯井奔去,兩手死死的摳住井口,「小峰,小峰?」
過了很久,井底才傳來一陣低低的輕呼,「哥,快叫人來救我,我的腿……傷了……」
「好,你等著我,我現在就去找人。」劉崢的手攥成拳頭,指甲把手心裡的肉都扎破了,他站了起來,頭也不回的朝村裡走去。陽光照在他堅毅的面龐上,將上面的的潸然落下的淚水照的閃閃發光。
「小峰啊,你怎麼成這個樣子了?」劉玉海撲到奄奄一息的劉峰身上,他渾身瘦的只剩下一把骨頭,連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氣都沒有,只有一雙大眼睛還強撐著沒有閉上,死死的盯著劉玉海身後的那個人影。
劉玉海順著他的目光向後望去,他看見劉崢直直的立在那裡,滿臉都是驚懼。終於,劉峰在親友的哭嚎中閉上了眼睛,可是一直到死,他都沒能說出那個在心裡呼喊了千萬遍的字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