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想想冷宮那些活得人不人鬼不鬼的人吧!那些人哪一個沒被臨幸過,甚至還有幾位聽說曾經被先帝專寵過一陣子,無限風光得很。可是好日子總沒有苦日子長久,尤其曾經爬上天的,摔下來才會痴痴傻傻瘋瘋癲癲的,那嚇人的樣子,我們這些日子以來見得多了。挽翠,別說咱們小姐志不在後宮了,就算她有心想爭寵,咱們小姐那樣的,又能被皇上看重到哪兒去?昨夜我們都看到皇上的真容了,一個男人長得那樣出色,又是帝王,向來愛美的名聲又遠傳……這樣的人,能對我們小姐熱呼多久?恐怕轉個身就忘到腦後了。以前嬤嬤就說過,在後宮,若是最後當不了太后,都不算真正成為後宮的勝利者。」
「啊?你記錯了吧?是當了皇后才是勝利者吧?」挽翠的記憶力可不比落霞差。
落霞橫了她一眼,低聲道:「那是嬤嬤後來私下跟我說的。至於你這個比較守不住話的,她就只敢說那樣的話。」
挽翠捂住嘴,以更小的聲音道:「也是。當了皇后又怎樣,上頭還有皇帝管著呢,雷霆雨露都得受著。若是當太后就自在了,沒人管,還能管皇帝呢。」
「噓。」落霞拉了拉她的手,意思是這話題就此結束,不許再談了。挽翠連忙點頭,卻仍是繼續為自家小姐憂心著:「咱們小姐,日後會怎樣呢?」
「咱們還是早日讓英王爺安排出宮吧,不管怎樣,我覺得小姐是不想留在皇宮裡的。」
「可不是嗎……唉!」真是每說一句就忍不住嘆一次氣。
在交談這段時間裡,她們俐落地備好了澡豆衣物等用品,待一切就緒,就去房裡扶小姐過來沐浴。
兩人邊走還邊叨念著——
「咱們去找些藥草來給小姐泡葯澡吧,這幾日都讓小姐泡著,她會舒服一點。不知道膳房有沒有藥草……」
「藥草的話,應該找太醫院吧。回頭我問問,有誰跟太醫院裡的宮女或太監是相熟的……」
「肯定是有的。到時咱們別捨不得銀錢,大方地給,弄來的藥草就不會差,這裡畢竟是皇宮呢,好東西盡有。」
「那當然。能讓小姐少受點罪,花多少錢都應該。」
悄聲閑談直到跨進小姐的房門前,兩人同時閉上嘴,專心一意地服侍小姐去了。
「陛下,昨兒的事,是否應該交代敬事房的人記上一筆……」江喜小心侍候著君王用膳:很會看人眼色的他,一時竟讀不出皇帝陛下此刻的心情好壞,彷佛有些愉悅,可下一個眨眼,卻又像是微微有些氣怒,讓他一顆心吊得老高,號不準君王的脈,當然不敢有任何輕狂與造次,連說一兩句改善氣氛的俏皮話都不敢,一切以穩重少言為主:可是,該提醒的事,卻是不得不說的。
今日大朝,還好朝臣上奏的事務並不多,因此陛下早早便下了朝,留有很多餘裕可以慢慢用膳:可等會陛下還要在兩儀殿北書房接見諸重臣,也只有趁此空擋,江喜才有機會提起這種事。
身為當今聖上的貼身太監,陛下從小到大身上發生的每一件事,就沒有他不知道的。陛下可以隨時撤去所有侍衛,卻不能撤去他江喜:真不耐煩有人跟前跟後時,他頂多閃遠一些,但還是得保證陛下是在他可以看到的範圍內。他與燕奔大人的職責類似,一內一外,是無論如何都必須貼身隨侍的人,皆以陛下的安全為首要。
當然,他們這樣的人,自是帝王最信任的心腹,除了是絕對忠心不二之外,也必須是心思縝密、眼色極佳,且深諳守口如瓶、言其所當言的道理:絕對不能搬弄是非、不能嚼弄舌根混淆陛下的判斷。江喜自認身為陛下的心腹,他幹得還不錯,足以甩先帝、先先帝等的那些寵宦十條街。
自然,昨晚整夜守在柳寄悠小院門口的人,除了江喜,不會有別人。
龍天運低首瞧著上衣襟口,原本垂系在鈕扣間的墜飾一雲龍金鏈,如今改繫上另一條翡翠龍鏈。
那條雲龍金鏈,是他甫出生時,父皇親手從身上取下,系在他襁褓上的:除了表示對他這個皇長子出生的喜悅外,更是向世人宣告他太子的身分,百年之後,國之重器,將交託到他手上。
那是一條極具意義的金鏈,本不該輕易離身,更別說轉贈他人了:當年太子妃仗著新婚情濃時,伸手向他索求都未曾得到他應允。任何帶著「龍」字的飾品,沒有皇室血統的人,都沒資格配戴以及擁有,這是所有人一致的認知。所以後來他找來名貴的鳳形頭面送給太子妃,太子妃便不再對他那條龍鏈有任何覬覦。
龍鏈這樣陽剛氣重的飾品,就算不理會它尊貴的含意,到底也不適合女人戴,不是嗎?
可昨夜他卻在一種無以名狀的動情心緒下,硬是將龍鏈環在柳寄悠足踩上,扣得牢牢,很確定除了自己,沒人找得到鏈子的隱扣在哪裡,任她想破腦袋也不可能找到解下它的方法……想到她的無計可施,龍天運本來烏雲罩頂的心情頓時變成陽光普照,又愉快了起來:此刻他完全不願意去想別的,包括一個女人適不適合戴龍鏈的問題,以及他衝動下將龍鏈扣在柳寄悠腳踝上又是多不恰當。
龍天運揮揮手道:「昨夜那事,不必記擋。」昨夜沒讓她在甘霞殿侍寢,就表示他應允了她的央求:而他既然在她閨房過夜了,就代表他再怎麼不高興、不情願,也會同意她無理的要求。反正……反正那女人也不稀罕,不是嗎?
不稀罕這莊嚴華美的皇宮。
不稀罕他這個年輕英俊的帝王。
不稀罕他所能給她的一切尊榮與恩幸。
她獻出處子之身就是要他就此遠離她。
老實說,對這件事他很不高興,甚至覺得受了委屈。可昨夜那場無所節制的顛鸞倒鳳,卻又讓他在每每想起一丁點時,就掌心發麻、胸口發熱、腳趾蜷縮……那暢快到極致的情事,光是回味起些許,便讓他不由自主地産生麻栗感:不用細想每一個畫面,只消想著柳寄悠這三個字,便能引發出這樣的反應,不能自己。
真是前所未有的……癲狂。
癲狂到讓他有些驚恐。所以當清晨離去時,就算做著霸氣佔有的動作一將雲龍金鏈扣在她腳踝上,嘴裡說著「你是我的人」,但最後,他知道,自己是會依她心意的。
依著她想自由出宮的渴望。
依著她想要與他再無瓜葛的大逆不道念頭。
依著她,不記擋,不教世人知曉,他這個年輕帝王曾經臨幸過她這樣姿色不佳的女人:換個角度想,也算是全了他的臉面,是吧……
這個女人帶給他太多意外,令他無從應對,又難以控制。所以,不想當他的宮妃,便不當吧!她不稀罕,哼,他也不稀罕她的稀罕!
江喜已經放棄從陛下臉上揣測他老人家現在的心情是好還是壞,所以完全恭順地垂低頭,說道:「那奴才叫膳房熬藥汁送去那小院。」
「那……也不必了。」想也不想,便拒絕了。
這種事可由不得帝王任性,既不記擋,倘若有孕信,到時可就麻煩了,事後怎麼描補都圓不了的。所以江喜連忙道:「陛下,這實在不妥啊,要是——」
「好了,閉嘴吧!關於她的事,等朕南巡迴來再裁決。」直到此刻,他都沒有想過要讓柳寄悠孕育他的孩子,但想到要賜她葯汁防孕,卻又抗拒著這念頭。
一切,就交給老天去決定吧!他不該為個女人煩心太多,尤其是在還有無數朝政待理的這時刻。
對於柳寄悠這個女人,他已破例太多:那樣一個女人,也實在太夠了!所以龍天運心中憋著一股氣,打定主意,再不為她破例了,從現在開始,連想也不要想!
為了堅定自己的意志,龍天運道:「到兩儀殿。」今天送上來的奏摺都還沒看呢!該好好閱看一下。
「是。」江喜唇嚅動了下,最終沒敢再多說什麼。走到門口,朝外頭揚聲道:「擺駕兩儀殿!」
外頭恭候的人全動了起來,江喜眼尾掃到幾名敬事房的人正捧著綠頭牌朝這邊走來,於是回身走到龍天運身邊,一面為他更衣,一面細聲道:「陛下,敬事房的人來了,您今夜要召哪位宮妃侍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