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夜宿古廟
燕子本性嬌柔呢喃,輕巧可人,春來秋往中,銜泥築巢,雙宿雙飛,追逐幸福。而刻在銅牌上的這隻燕子身形矯健,面目凶頑,頭部向著天空,張著尖厲的嘴巴,似嘶吼吶喊,更似呼喚同伴。
老者見阿瑩一臉疑惑,淡淡道:「這是一枚裝有秘密圖的銅牌,裡面有爺爺很久前的一個秘密,你切不可泄露給第三人知曉。還有,你是否還記得當年暗中資助我立起天神幫的那個人?」見阿瑩點了點頭,又道:「銅牌上的燕子便是那人。嘿嘿......那人雖然總像個瘋子一樣,蠻霸起來不要命,視錢財如自己的性命,但行事卻不虛偽遮掩,是一個言出必行、信守承諾之人。所以,你若遇到危險,可以找到他,亮出銅牌,軟語相求,他必會竭力幫你的。」阿瑩搖搖頭,嘆息道:「爺爺,你以為我會稀罕它么?管他什麼秘密,我知道又有何用!我只要您好好地......」一語未畢,被老者厲聲打斷,道:「丫頭勿再多言。爺爺已是垂暮之人,有生之年,惟願你遠離紛爭,平安快樂。現下惡戰隨時將臨,生死難料,我所說的一切,你必須牢記在心。唉......若是能看著你找到歸宿,我的心就放下了大半!」
阿瑩聽了,怔怔片刻,淚如泉湧。
她沒有再看老者,默默地將銅牌收入懷中,夜色中,靜靜地看著李玄打馬離去的方向,嘆息一聲,道:「爺爺,您的心思我明白,關於我的歸宿,您不要再說了。這些年我只把姚哥哥當做兄長,毫沒其他念頭。」頓了頓,又低婉幽幽地道:「亂世江湖,憑李家哥哥那樣的武功,一路上定會遇到許多兇險。爺爺,您說可怎麼辦啊?」
老者看著阿瑩,嘆息道:「李公子能以月余之時間學會靈道子的九九八十一招『流光雪月刀法』,可見是個極其聰明的人。我觀他骨格勻稱,手足俱長,是個絕好的習武坯子。你不必擔心了,吉人自有天相。他若遇到高人指點,假以時日,必會叱吒江湖。」言畢,兩腿一夾,縱馬向前奔去。對阿瑩的心思,老者似乎明白,卻又似乎不懂。這麼多年,阿瑩從一個小女孩出落成了大姑娘,從未對他人有所動心。而先前在酒店內外,老者忽然從阿瑩看向李玄的眼神中察覺到一些微妙的火花,可這看得見摸不著,全憑感覺觀察的火花,究竟包含了多少依依愛情,幾分宿年積澱的溫暖追憶,恐怕連阿瑩自己也無法猜透。問世間,情為何物,情在何方!
此時大地徹底陷入黑暗,風獵獵吹來,翻卷漫無邊際的黑雲裹夾著雨滴,像是在發泄心中不滿,更像情難割捨之時悲痛欲絕的眼淚,溫熱又無情,激烈又傷感,疼痛又無奈。老者與阿瑩冒著雨滴向前堪堪奔了百丈,聽見空中傳來一陣信鴿振翅的聲音。
阿瑩一邊疾馳,一邊伸手向著雨夜打了個指響,指響穿透雨夜,信鴿便輕輕落在她的肩上。
她勒住坐騎,掏出火折晃亮,連同信鴿一併遞給老者。老者面色凝重,解下綁在鴿子腳上的火漆竹筒,取出竹筒內細長的紙條,見紙條上潦草的寫道:屬下將近高雙鎮,一路探得,黑雲逸老賊在渭水河附近出沒。而今情勢,高雙鎮計劃變否?盼復!姚子空。老者將紙條撕碎,丟在風中,望著黑漆漆的遠方,道:「回信給姚子空,要他一定保住我們精心訓就的信鴿,若是遭遇到了黑雲逸,可避往棗嶺陳氏別院。」
白晝與夜晚犬牙交錯的時候最為空濛迷離。更何況,這時候密集的雲朵已滿布天空,雨滴零星落下不久,風突然安靜下來,好似懼怕給慢慢降臨的黑夜帶來不可預料的事。風放慢腳步,輕輕地,直至無聲無息的徹底與萬物一起悄悄在黑暗中隱藏起來。
這時節,君王山一帶的男丁不是被朝廷徵集整修運河,就是被割據一方的反王所募集,因而白日里男丁很多都不敢出門,少有人走動,惶惶的人心不安而騷動著。既然白天如此,到了黃昏后更是難覓人蹤。李玄和段嘯天打馬離開老者和阿瑩后,心事重重,擔心被包林圍堵,所以一路行來,刻意避開大路坦途,盡撿著荒僻之路疾行。約莫急急奔了半個時辰,天色暗得厲害。段嘯天趁著還有些許光亮,到路旁折了幾截松枝,又取來包裹里的衣衫撕成長條,裹緊后再倒上些隨身攜帶的烈酒。不消片刻,兩支簡易的火把做成了。段嘯天將其點燃后,與李玄擎著繼續趕路。
李玄對這一帶甚是陌生,只能由著段嘯天在頭前領路。二人心下明白,這樣鬱悶暗黑的夜晚,除了人為製造出的危機,大雨傾潑時,或許還有不可預知的天災。因此一路不敢有絲毫歇息停頓。不知向前行了多久,道路漸漸變陡,路旁山石也多了起來。前頭帶路的段嘯天突然勒住馬匹,舉著火把,察看了一下周遭情勢,又看了看幽暗模糊的前方,舉起左手,試了試風向,用馬鞭指著左前方,大聲對李玄道:「兄弟,今夜這場風濕氣極重,且偏向東南,大雨來了,恐怕一時半會兒停不了。」
李玄聞言點了點頭,看了看左前方,只覺的模糊一片。
段嘯天道:「我早年曾到過此地,知曉前面不遠有座土廟,可暫避風雨,而且廟前有一條大路,等到雨歇下來,你便沿路一直向北去,不久便可找到往山西方向的大路了。」說著,他又抬頭看了看天,似乎自言自語道:「看來今夜這場大雨不下則已,只要開始下起來,便非同小可啊!」言畢,招呼了一聲李玄,當先催馬往前急奔。
李玄緊緊跟著段嘯天向前奔行。黑夜中,只覺得腳下這條路雖然寬敞,但去向卻愈來愈陡峭。難道是往山上走?夜黑風急,前路不清,大雨將至,他心下縱有千百疑問,也來不及相問。又沿路摸索著走了大半個時辰,路上山石更多,已無法驅馬而行,二人下了馬,牽而行之。一路跌跌撞撞,李玄依稀見山路大半部分被叢生的雜草佔據,零落的山石,不知何年何月由上坡上滾落,橫七豎八的橫隔在路中,路旁一些高大茂密的黑松,將枝椏不斷伸向山路的上空,使得陡峭的山路更為艱險。
他見山路如此,心下不禁納悶,暗道:「就眼下這般道路如何能與去往山西的大路相通?」正疑惑間,路堪堪到了盡頭。土廟建造在路旁的一片空地上,黑乎乎中似有七八間的模樣,就在二人急急奔向土廟時,憋悶許久的大雨,終於如期而至。
夜雨直如潑傾而來的暴豆,呼啦啦的從天而降。黃豆大小的雨滴先是打在焦乾的泥土上,濺起一縷縷黃塵,只霎眼間,便將山林道路澆濕大片,化成一片片水窪。這雨的來勢太過急躁,沒等二人奔到廟前,一片片水窪卻又交匯成流,肆意漫淌。
李段二人見雨勢頗急,快步飛奔到了廟前,顧不得將馬匹拴好,便衝進了土廟裡面。
這廟宇說是土廟,也不盡然,因為土廟門前的廣場至少有三十幾丈範圍,由打磨平整的青磚鋪成。廣場西邊有三五棵隨心而植的古槐,古槐已不知歷經多少歲月,頭冠婆娑鋪展,軀幹巍然高大。二人哪顧得上細觀這些景緻,匆匆奔進了廟堂,發現衣衫已濕透過半。段嘯天晃亮火折,土廟內登時亮堂起來。二人見廟堂縱深寬大,建築頗為精緻,雖然破舊了些,倒也算非凡脫俗。李玄見廟堂內積塵頗厚,好似幾千年來一直無人打掃,斑駁的四壁更是舊的一塌糊塗,那些輝煌的壁畫,早就墨色脫落,看上去蕭瑟無比。世間廟宇,能存留千百年,只因有著香火繁盛的今生。倘若香火斷了,廟宇也就沒落了,如此再繁盛的今生也只能變成前世。
李玄默然望去,見廟堂正中供奉著一尊不知名的神像。神像高約一丈,身披玄衣,一雙斜斜修長的雙眸注視著自己右手,豐滿俊美的面容上,分辨不出是男是女。只見她右手平伸,左手捏訣,雖渾身金漆剝落,卻仍正襟肅然端坐在蓮花座上,彷彿告訴曾膜拜過她的世人,富貴與苦難,終將不是時間的敵手,若能有來世,將是今世的完美。
李玄和段嘯天見廟外的雨下越下越緊,屋內也冰冷起來,若不燃起火堆,這個夜晚將會非常難熬。二人借著火折的光亮四處尋覓了一下,發現廟堂中竟沒有一絲一毫可以用來取暖的柴棒之物。神聖不能褻瀆,所以不能拆了神像前的供桌來當柴燒,二人對視片刻,只能放任手中火折燃盡自滅。隨著火折燃盡,土廟內再次與黑暗融為了一體。
二人倚牆而坐,聽著彼此起伏的呼吸聲,心緒隨雨滴起起落落,宛若置身一個迷離的魔幻世界。儘管又困又累,但遇到這等天氣,任誰都無計可施,只能靜靜等待雨歇,再做計較。
常在江湖跑動的老江湖身上必不可少會有四樣東西:隨身的兵刃,貼身的銀兩,背囊中的水,以及包裹里的乾糧。老江湖知道,兵刃可以防身,錢財可以買命通路,而水和乾糧卻能自救。
段嘯天是個老江湖,慮事周詳,所以老江湖應該準備的四樣東西,他一樣不少都帶著。悉悉索索中,段嘯天從背囊中取出一些乾糧,給了李玄一些,自己也大嚼起來。二人胡亂將肚子填飽,沉默一會兒,段嘯天似乎心事重重,突然間喘了口粗氣,問李玄道:「今日所遇之事,是我經歷最兇險的事。兄弟,以你見識可知今天咱們遇見的老者是誰?」
李玄在黑暗中搖搖頭,嘆息道:「小弟我那有什麼見識。這幾年在家,足不出戶,身不在江湖,自然對江湖上的事不了解。縱然我偶而聽到些,也都是一些添枝加葉真假難辨的江湖故事!」
段嘯天聞言,苦笑了一聲,感慨道:「那可惜你的清凈身了。如今,怕正如那位老先生所言,你已被牽連進了江湖這個大染缸里。」長長嘆了口氣,段嘯天又道:「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今日點撥你,授你功夫,相救你的那位老者,該是天神幫的前任幫主沈無懼啊!」
李玄驀地聽了這句話,不由驚得『啊』一聲。
黑暗中,他雖然看不清段嘯天的臉色,卻還是本能的轉頭看了看他所在的位置,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問道:「兄長,我沒聽錯?那位老者是沈無懼!天神幫的前任幫主?」
他知道段嘯天是常在江湖上行走之人,耳聰目廣,閱歷豐富,若沒有十足的把握,肯定不會隨便下此結論。
段嘯天聽李玄驚異的問自己,長長嘆道:「確是他無疑。只是此人變化太大了。沒想到早些年丰神如玉的沈無懼,今時會變得如此蒼老!」他頓了頓,才又緩緩道:「李兄大概不知,這個所謂的天神幫早在八年前就已支離破碎,割裂成兩撥人。而讓他們割裂的原因很簡單,便是因為幫內兄弟互相殘殺,這才漸漸的沒落了。」李玄聽得直愣神,問道:「是禍起蕭牆么?」段嘯天點了點頭道:「你可知為何會禍起蕭牆么?」李玄搖了搖頭道:「不知道。」段嘯天長嘆一聲道:「是因天神幫的左使黑雲逸心懷不軌,暗地裡挑唆沈無懼,要殺了朱雀壇的壇主靈道子之事而引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