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地穴出口
段嘯天緩緩站起來,對李玄道:「你如今知道了吧,我引你來這裡正是要殺你取劍?」
他仰天哈哈大笑道:「我曾發誓要將蘇飛煙碎屍萬段,可是八年來,老天一直沒給我機會。哈哈哈......我沒想到,你會帶著鬼泣劍出現在我面前,這豈不是上天送給我一個絕好的機會嗎?李兄弟,我要用這把劍引她出來,讓她死在我的劍下。」
事已至此,李玄已完全明白,先前段嘯天為何搶著替自己婉言謝絕沈無懼的一番好意,看來那時,他已打算好了將自己帶到這個沒有煙火、人蹤俱無的荒涼土廟,殺死自己,奪得鬼泣劍。想明白此節,李玄冷笑道:「你為了達到報復甦飛煙的目的,不顧咱們當年的情分而殺我,是為無情!若你殺不死蘇飛煙,自己卻死了,不能找尋到富貴鏢的線索,辜負了徐老夫人對你的重託,是為無義。段嘯天啊!你一個堂堂七尺男兒,頂天立地活在這個世上,怎麼能做出如此無情無義之事?」
段嘯天聽完李玄一席話,似乎聽到了天下最好笑的笑話,仰天捧腹狂笑,大聲道:「你真是太天真了!你難道不知,人在江湖,天真必死?你真的以為僅憑一個半老的徐婦人就能驅使我冒險江湖?」李玄奇道:「難道不是?這可是你親口說給我聽得啊!」段嘯天看著李玄,依然狂笑道:「我為何要冒險去尋找富貴鏢的線索?哈哈......你可知,威盛鏢局護送富貴鏢本就是一個圈套,他們一路招搖過街,只不過是為了吸引朝廷和江湖豪客的注意力罷了。」頓了頓,突然得意大笑道:「既然你已經快死了,我告訴你也無妨。嘿嘿嘿,我才是真正護送富貴鏢的人。」
李玄吃了一驚,但若不是親耳聽到,他確實難以相信富貴鏢會在段嘯天的身上,怔怔一會,心念一轉,口中輕蔑道:「你當真是護送富貴鏢的人嗎?怎會是你!哈哈......可笑......可......可笑之極......」此時他氣力所剩無幾,一番大笑,更讓他氣息斷續。
段嘯天聽他語氣輕蔑,惱怒道:「你為何發笑?可笑什麼?」李玄看也沒看段嘯天,慢悠悠道:「我是笑你往自己臉上貼金!就憑你那一手虛頭巴腦的楊家槍法,誰敢將富貴鏢託付給你?」段嘯天聞言怒道:「你不信?嘿嘿......看來不說明白,你會死不瞑目!」
李玄正色道:「若我死前你證實不了,我確實死不瞑目。」段嘯天道:「那你還不趕快發問?」李玄見他一副焦躁的樣子,雖然感到好笑,但心知絕不能表露出來,劇烈的咳嗽一陣,才淡淡問道:「段兄,那富貴鏢是......在哪裡?在你身上么?」
段嘯天聽他問到,嘿嘿笑著,得意道:「富貴鏢在哪裡?」說著『嗤』的一聲撕開了身上藍袍褲子,露出了黑毛叢生的大腿,指著自己股骨側部上的一道六七寸長,已被密密縫合且隆起的疤痕,道:「富貴鏢在這裡!看看吧!富貴鏢就在這裡。」
李玄趁著月光望去,見淡淡的月光下,段嘯天股骨側部的那道疤痕似乎結痂不久,粉紅色的肉痂,像極了一張扭曲緊閉的嘴巴,更像一隻不忍情人離去、充滿絕望與憂傷的眼睛。
段嘯天見李玄看到自己股骨上的疤痕后,默不作聲,知道是被自己這番模樣驚呆了,瘋狂獰笑道:「你看到了吧,富貴鏢就在這裡,哈哈......它在我的身體里,在我身體里啊......」他狂笑著,兩行眼淚順著臉頰流了下來,仰天嘶聲道:「當年,我服食了蘇飛煙給的藥丸,年年被痛苦折磨,想死的心早有。但前些日子,一個月圓之夜,我又被體內毒丸折磨的快要發瘋,卻巧遇了一位姓侯的公子。侯公子見我痛苦異常,便差人取來一枚紅色的藥丸,說此藥丸是藥王谷大谷主南宮真師配製的回天丹,可解天下任一奇毒。我與他素未謀面,心下自是猶疑不決,但想著自己早已是將死之身,即使他給的是毒藥又怎樣!我再死一次又有何妨?嘿嘿......誰知道我服下那枚藥丸后,當天夜裡,便不再被體內的毒藥折磨了。」
李玄嘆道:「那你算是遇到貴人了!」
段嘯天點點頭,又道:「我就此沒了痛苦,感激涕零,一直思量著如何能報答侯公子的救命大恩。」李玄道:「受人滴水之恩,自當湧泉相報。段兄,你良心未泯啊!」
段嘯天知他是在譏諷自己不顧二人當年相識的情緣,暗下迷藥,並且企圖殺他。於是,重重哼了一聲,又道:「我最受不得他人莫名的恩惠,何況這是救命之恩!就在我苦思冥想,要怎樣才能回報侯公子時,一日,他卻派人來約我,說有一件要事讓我幫忙。我聞言自然欣喜前往。與侯公子見面后,便有了護送富貴鏢這事。」
李玄一臉驚奇。段嘯天長嘆一聲,道:「你一定是在奇怪,為何我揣著富貴鏢,卻還要故作關心,一路尋找富貴鏢與徐老鏢主的訊息,是不是?」李玄點點頭,應聲道:「正是。你如此做作,是要擾人耳目?」
段嘯天鄭重點了點頭,道:「正是。其實威盛鏢局的鏢車也是侯公子安排的誘餌。據侯公子說,他為了將這份富貴鏢安全送出,曾先後派過三撥人。但可惜的很,那三撥人都被朝廷的耳目發覺,並悉數殺死。好在侯公子心思縝密,知道富貴鏢牽連極大,所以前三撥人皆是為了探路,倘若三撥人中真的帶了這份富貴鏢,怕早誤了大事。」
李玄越聽越覺得段嘯天說的玄乎異常,問道:「你說了半天,這富貴鏢到底是何物?這個侯公子又是誰?他這樣折騰來去,又為了什麼?」
段嘯天面露無奈,嘆道:「你真是江湖雛兒,問的好愚蠢!富貴鏢到底是什麼,哪會讓我們這樣的人知曉呢!而且,侯公子每次與我見面,都蒙著黑巾,他是誰,相貌怎樣,我一無所知。至於他為何如此重視富貴鏢,據候公子說,富貴鏢之所以富貴,是因它事關江湖的安寧,牽涉到一位大人物。此事若要成功,護鏢者須有壯士斷腕心甘命絕的決心。嘿嘿......我這條命是侯公子給的,縱然為此死了,也只是還給人家罷了!想來,我所受苦難太多,而人生在世,若能做一件驚天地遂心愿的大事,也不枉來過一場。」
李玄聞言,大搖其頭,道:「若他要你護送的富貴鏢是為禍江湖之物呢?豈不與你大義大勇之心相違背?」段嘯天聽他故意將『大義大勇』四個字說的鏗鏘有力,微微一笑,道;「你年紀輕輕,不入江湖,自然不知道這江湖早已面目全非,與我心中那片江湖早已相去甚遠。」李玄冷哼一聲,道:「你心中的江湖是什麼模樣?」
段嘯天朗聲道:「快意恩仇,手足相依,生死不棄!」言畢,似乎突然想到自己倘若加害了李玄,不是違背了自己這番話么。他默然片時,語聲微帶歉然,低聲道:「好兄弟,你莫要責怪哥哥想要殺你!我如果得了你手中這把鬼泣劍,誘殺了蘇飛煙,不但為己,也為江湖除了大害。唉......到那時,我會到你墳前自刎謝罪。」
李玄聽他說的決絕,無奈道:「這劍本是我無意中得到的,你要取之,儘管拿走,何須非要我性命?」
段嘯天黯然道:「你非死不可。一來你見到了我的行蹤,知曉了富貴鏢的秘密。二來大丈夫處世做事,無毒不行。倘若我今日不殺了你,難保你日後不去找我算賬。」言畢,『嗖』的一聲拔出腰間的牛耳尖刀,雙眉倒立,殺氣騰騰地向李玄逼近。
廟外風聲驟起。風來來去去停停歇歇,像向南的候鳥一樣,累了就在山林歇一腳,精神飽滿了便飛舞在天。這個雨夜,向南尋找暖巢的候鳥蜷縮在枝頭,扛著打濕的翅膀,等待天明。然而,雨夜並沒有因為候鳥的蜷縮而安靜,飽飲過雨水的小蟲,待到雨歇便開始滋滋的歡叫不停,它們或許知道,待秋霜大降,自己脆弱的生命將會走到盡頭。最好的輓歌是將快樂交給所剩無幾的時間。這個秋雨飄搖的夜,段嘯天的悲傷似乎宣洩完畢。他提著刀,聽見廟前的古樹突然瘋了似的啦啦作響,像厲鬼不安的哭泣,亦像妖女凄聲的歌唱,心下忽然一緊,刀竟然沒刺出去。
眼見段嘯天步步緊逼過來,李玄意識到了自己兇險萬分的境地,心下不由暗道:「此人雖然滿口恩義之詞,其實卻是個充滿極端仇恨的人。哼,他口口聲聲要報答侯公子的救命恩情,卻又見利忘義,將侯公子託付的事情拋在腦後,心裡只有自己的私仇,難道不是一種更大的悲哀嗎!」胡思亂想著,聽段嘯天喘了一口粗氣,又靠了過來。他下意識中試圖躲開,怎奈丹田內空空蕩蕩,僅存的力氣只夠他掙扎了幾下。
李玄無可奈何的長嘆一聲,閉上眼睛,斜倚在幽暗角落,靜靜等著心臟被刺穿的一刻。
等待中,他沒有怨天憂人,也不覺得悲傷。他對段嘯天的話已說盡,如果天命不可違,就欣然接受天命吧!可就在段嘯天提著短刀,步步緊逼時,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由遠及近,穿過幽夜,向這土廟疾馳而來。蹄聲迅急,聲聲入耳,直如爆豆擊打鼓面,怎個快字了得!
是誰能在狹窄陡峭的山路,如此縱馬騎行?
段嘯天聞聽蹄聲,臉色變了,看了看月光下綿軟無力的李玄,手中的牛耳尖刀停在半空,高昂的殺心開始矛盾起來。來者是敵是友?為何此時到來?他驚悸不安,不敢輕舉妄動,四下匆匆看了看,又奔到神像後面看了看,發現那裡僅可藏住一人。
廟殿中只有神像前巨大的供案能容下二人。
那供案長約八尺,寬三尺多許,高近四尺,被破舊的幔布遮擋了三面。真是藏身的好去處!段嘯天心念動起,伸手捂住李玄的嘴巴,抱著他就地一滾便到了供案下面。
李玄此刻幾乎喪失全部力氣,身不由己,被段嘯天抱緊滾入供案下,只聽得耳畔『咔彭』一聲,似某個機簧開關被觸動,發出金屬相互撞擊的聲音。二人隨即掉入一個方方正正的地穴內。
或因年代久遠的緣故,地穴內滿是塵網蛾屍。二人跌入,聽得頭頂又是『咔彭』一聲,機簧啟動,穴門合上。
地穴內漆黑一片,但因二人未進入地穴前已在黑暗中待了許久,此時突然進入地穴,儘管有些慌亂,但目力卻沒有受到影響。
李玄與段嘯天打量著地穴。見地穴高約五尺,長寬約七八尺見方,是由打磨精細的花崗石壘砌而成,四壁結滿塵網,一些乾癟的鼠屎蛾屍被灌進的雨水沖的比比皆是。這裡是何人何時建造而成?因何故遭了廢棄?地穴被雨水沖灌,陰森潮濕,神秘非常。二人對望一眼,心下驚懼不已,都思量道:「此番落入這裡是福是禍呢?」
馬蹄聲已經清晰可聞,二人心跳也隨之加快,極目察看,見地穴前後有兩個道口,道口與地穴同高,寬卻僅可容一人通過。一個地道口有台階延伸進去,像是一條下行的路徑。而另一個道口不但平坦,且有光亮閃動。遙遙望去,慘白的光亮好似鬼火,明滅不定。
李玄見狀,不禁感嘆:「福禍之事如何界定?世人對待福禍,往往喜歡以榮華富貴與否來劃分,以名望地位顯赫與否來比較。但世人糊塗啊!其實生死與身外之物不是絕對關係,就像自己,適才因為一把名動江湖的鬼泣劍,將要被段嘯天殺死,可誰能想到,誤打誤撞又落到這裡。是福是禍?人若活著,還活著才是最大福份。」
段嘯天斜倚在石壁上,感覺冷汗直冒,驚慌之心難以自制,而適才在生死邊緣走了一遭的李玄,儘管剛落入地穴時也是慌亂一陣,但經死卻未死,此時反而鎮定異常。
李玄對段嘯天無力地笑了笑,說道:「段兄,今時此景,性命與劍......你依然盡可取走!」段嘯天聞言,臉上肌肉不自禁的抽搐一下,長嘆一聲,頹然的搖了搖頭。
二人沉默片刻,李玄似乎突然想起了什麼。他看了看隱隱有光亮的道口,對段嘯天道:「段兄......有風入處,必是出入之口......這地穴雖然隱秘,但有雨水灌入,且空氣通暢,冷風毫不滯止的吹來,所以我敢斷言,光亮的一端應該是個出口!」
段嘯天聞言頓悟,一拍大腿,低聲贊道:「是啦!有了出入口,風才能自由流通。所以,隱隱的亮光肯定是月光......既然能看到隱現的月光,那麼出口不會離我們太遠......哈哈......李兄真是清楚明白之人......」說著,似乎忘了適才還要親手殺死李玄。他輕輕地伸出手,扶過李玄,二人一前一後的向光亮處蹣跚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