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8.柔情
本章為防盜章韋姌微訝,抬手摸了摸他插在發間的桃花,看著蕭鐸。他大概是為了昨夜甩開她的事情在求和?
像他這樣的男人,眼高於頂,就算自己錯了,也絕對不會低頭。如此表現已經算是很好了吧?她並不是小氣的人,昨夜事出有因,她不會放在心上。但既然他不主動開口道歉,她當然也不會點破。
她只是上前輕輕拍了拍他的衣裳,然後又踮腳去拿他發間的花瓣,柔聲道:「像個孩子一樣。被旁人看見,該笑您了。」
桃花粉嫩,嵌在她如雲的烏髮間,顯得格外地嬌艷動人。她本也不是那些庸脂俗粉,需要貴重的首飾、華麗的衣裳來裝扮,那顯得多餘累贅。她天生麗質,一朵花的點綴便勝過了所有。
蕭鐸低頭凝視著她,只覺得心裡滋啦啦地擦出火星子,口乾舌燥。此時,他的眼中天地萬物都消失了,只有這麼一個人。艷若桃李,風姿綽約。
他剛動了動,高墉便小跑過來,似乎發現自己壞了氣氛,但也沒時間顧慮那些,手指前院:「軍使,您快去看看吧!使相剛回府,就同二公子大發脾氣,看樣子要動手呢!」
蕭鐸舉步便走,高墉欲跟隨,蕭鐸回頭對他說:「你先送夫人回去,晚點再過來。」說完,便匆匆離開了。
高墉一愣,老老實實地留下來,抬手道:「夫人請,小的送您回去。」
「有勞。」韋姌剛才是真的有些擔心。這條路她第一次走,身邊又沒有下人,若蕭鐸和高墉就那麼離開了,她恐怕得迷失在這片桃林里了。
等能看到住處,韋姌連忙說:「到這裡就可以了,總管快去忙吧。」
高墉應了一聲,實在掛心前院的情況,便行禮離開了。
韋姌走回去,看到薛錦宜蹲在院外,手裡拿著一根紅蘿蔔,正在引誘院子里蹦蹦跳跳的兔子。她逗了半天,兔子都不過來,臉上顯得有些著急。
韋姌走到薛錦宜的身邊,薛錦宜抬頭看到她,連忙站起來,將胡蘿蔔背在身後,別過頭。
「薛小姐在此處做什麼?」韋姌明知故問。
「沒什麼,我閑逛,不行嗎?」
韋姌忍不住想笑。雖然上次喜服的事情與她脫不了關係,但是喜歡小動物的人,心腸終究壞不到哪裡去。她去院子里把小兔子抱出來,要遞給薛錦宜,薛錦宜卻嚇得後退:「別!我怕!」
她突然發聲,嚇得韋姌懷裡的兔子掙扎了一下。韋姌差點沒抱住,忙抬手做了個噤聲的動作,細語道:「兔子膽子特別小,你說話輕點。你剛才不是想喂它么?」
薛錦宜一邊手捂住嘴,然後拿出另一邊手裡的紅蘿蔔,小心湊到兔子的嘴邊。見它一點點吃了,模樣嬌憨可愛,她也雀躍起來。
「以後想看它,隨時都可以過來,不用偷偷摸摸的。我的院子里已經丟過一件喜服,不想再丟只兔子了。」韋姌若無其事地說道。
薛錦宜的臉一陣青一陣白,嘀咕了句:「誰稀罕!」然後便跑開了。
***
蕭鐸走到蕭毅的書房外,就聽到裡面有瓷器破碎的聲音。外頭的士兵行禮之後,便讓開了。
蕭毅拍桌喝道:「跪下!」
「父親,那個王小姐太難伺候了,她簡直把我當僕從一樣使喚!居然要我去給她撿掉在水裡的帕子,我又不會水!」
「豈有此理。那你就把人扔在大街上,自己回來了?你可知她差點出事?若她有事,我如何向王大人交代?」
蕭鐸進去,看到蕭毅臉色陰沉地坐在書案後面,全無往日的冷靜自持。蕭成璋跪在地上,滿臉委屈不忿。他身前還散落著碎掉的瓷片,看到蕭鐸進來,像見了救星,連忙喊了聲:「大哥!」
蕭鐸先對著蕭毅行禮,然後才看向蕭成璋:「你又做了什麼,惹父親生氣?」
蕭成璋動了動,又怕碰到那些鋒利的瓷片,只得老老實實地跪著:「還不是那個禮部侍郎的千金,突然跑到鄴都來玩,父親要我去陪。我去了,她卻各種刁難,還故意把手帕丟進水裡,要我跳下去給她撿。我一怒之下就回來了,哪想到她那麼蠢,差點被賣進花樓里。不過我們的人及時趕到,她就是受了點驚嚇……又不關我的事!」
「你還敢說!」蕭毅喝道,「信不信我打斷你的腿!」
蕭成璋縮了縮脖子,嘟囔了兩句,到底是畏懼蕭毅,不說話了。
「仲槐也不是故意的,好在王小姐沒事,父親還請息怒。」蕭鐸說道。
蕭毅看向他:「從小你就護著他,把他護得這般不成器!那王汾雖然只是禮部侍郎,與太后卻是表親,在朝中更是個八面玲瓏的人物。他是我們在京城的眼睛,豈能輕易得罪?」
「反正我不喜歡那個王小姐,她又跋扈又囂張,娶回來也是個麻煩!父親就知道把我和大哥當做工具,用我們的婚姻來鞏固自己的勢力!當年就是為了還魏國公的恩情,才叫大哥娶了周嘉惠,擋了先帝。這次為了拉攏王汾,又讓我娶王雪芝!父親,我們根本就不快樂!」
「逆子!」蕭毅站起來,拿起書案上的硯台,「你有膽再說一遍!」
蕭成璋連忙站起來,跑到蕭鐸背後躲著。
蕭鐸看著眼前的情景,既無奈,心中隱隱又有些羨慕。這樣大概才算是親生的父子吧?他對蕭毅一向恭敬,蕭毅說什麼,他便做什麼,從來不敢忤逆。哪怕上次抗拒婚事離家,也是找好了練兵的借口,最後還是乖乖地回來成親。他也想像蕭成璋一樣,心中有什麼便說什麼,毫無顧忌。但他做不到。血緣,始終是一道無法跨越的鴻溝。
蕭毅看到蕭鐸的臉色,放下硯台,對蕭成璋說:「滾出去!我跟你大哥有話說。」
「哦!」蕭成璋朝兩人拜了拜,灰溜溜地出去了。
蕭毅重新坐下來,口氣緩和了些:「坐吧。我這裡有南邊新貢來的茶葉,你是這方面的行家,喝喝看如何。」
「是。」蕭鐸應道。
僕從把泡好的茶和新鮮的茶葉一併端上來。茶葉外形扁平挺秀,色澤綠翠,內質清香味醇。而泡在杯中,芽葉呈現翠綠色。蕭鐸飲了一口,茶香濃郁、口味甘美,的確不俗。
「這是吳越王在杭州靈隱寺一帶發現的新茶,進供給皇上。皇上特意賞了我一些。你若喜歡便拿回去,我也不懂茶,放在我這兒糟蹋了。」蕭毅邊喝邊說道。
蕭鐸道謝,又問:「父親此次回京,皇上可有說什麼?」
「倒是沒說什麼,只提了我為何下令加固北方防線的事。李籍自然又是冷嘲熱諷,不過我身居樞密副使一職,這本也是我分內之事,他尋不到什麼錯處。」蕭毅口氣如常地說道。
蕭鐸稍稍安心了些:「如此便好。父親總受李籍壓制,論戰功聲威,他卻半點都比不過您。您有沒有想過,將來他會有變本加厲的一日?有李籍在,皇上偏聽偏信,這大漢江山遲早岌岌可危。」
蕭毅的手指摩挲著茶杯,沉聲道:「楊信他們已經知道了傳國玉璽的事情,想要設法得到之後再起兵。上次楊信攔住韋姌,想必便是為了此事,只不過他沒有成功。」
「父親的意思是,他們現在表面上按兵不動,背地裡可能已經去九黎了?」
蕭毅從容道:「此事你不用插手,我已經派兵過去了。傳國玉璽,絕不能落在他們的手裡。」他的眼底發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狠戾。
蕭毅的確是派兵去了九黎,但並未上山。他只吩咐天雄軍的人,埋伏在來往九黎的必經之路上,一旦橫衝都得手,便在半路攔截搶奪。而且,作為蕭鐸左膀右臂的魏緒和章德威都不知道此事。
楊信自然更不可能知道,雄赳赳氣昂昂地帶著橫衝都上了九黎山。他不過帶了百來人,晝伏夜行,旁人還以為他呆在淄州,卻不知他已經身在蜀漢兩地的交界。
對付一群手無寸鐵的山民,這百來人也足夠了。
只不過……楊信抬頭看了一眼,這九黎山,雲霧繚繞,山脈縱橫,峰巒疊峙,高峰奇絕。若真要在這山裡藏個東西,恐怕翻上一輩子都找不到。要是這幫刁民嘴硬,把他們殺光了也問不出來呢?他得好好想想對策。
裴謙看到楊信失神,問道:「軍使,怎麼了?」
「到九黎大寨還有多遠?」楊信問道。
裴謙便問從山腳下的村裡抓來的村民:「說,還有多遠!」
那村民瑟縮著,怯怯地說:「快一些的話,半個時辰就到了……不過幾位軍爺,這九黎族世代居於此處,守護蚩尤大神,可是有神明庇佑的!你們若對他們不利,會遭天譴的!」
「再啰嗦我就殺了你!帶路!」楊信喝了一聲,那村民不敢再說,低頭往前走了。
蕭毅若與楊守貞決裂,京城那邊只怕非但不會幫忙,反而隨時有可能在背後捅上一刀。
就拿這次契丹王子入境的事來說,蕭毅率先得到消息,卻不敢明目張胆地有所行動,就怕被朝中那些別有用心的人冠上大權獨攬,獨斷專行等罪名。所以蕭鐸這一箭之仇,也只得暫且忍忍了。
蕭鐸側頭對魏緒說:「韋姌病了。」
「啊?」魏緒摸了摸頭,「肯定是被楊信給嚇的!這個該千刀萬剮的……小姐病得嚴重嗎?」
蕭鐸搖了搖頭:「應該無大礙。你那夜當真沒聽到楊信同她說什麼?」
「屬下趕到的時候,正逢楊信獸性大發,屬下便跟他打起來了。沒聽見他說什麼呀……軍使,幸好您英明,提前傳信讓屬下趕到齊州去,要不然……」魏緒想想就覺得后怕。若他晚到片刻,還不知結果會如何。
「章德威回來了沒有?」蕭鐸忽然問道。
「在回來的路上了。老章那個人,軍使您又不是不知道,做事情一向十分仔細。您讓他去復州找人,他肯定得把土翻上一遍才會回來的。」魏緒小心看著蕭鐸的神色,「不過呢,人沒找到。」
蕭鐸臉上沒什麼情緒,轉身進府,丟了一句:「叫李延思來見我。」
「哦。」魏緒看著蕭鐸離去的身影,有點恍惚。從前有關那位二小姐的事情,軍使一向是親力親為,哪怕一丁點的消息都不會放過。但是自從原夫人死了之後,軍使忽然就對二小姐不那麼上心了。
魏緒現在也弄不懂,蕭鐸到底是怎麼想的了。
蕭鐸不想應付楊信,徑自回了自己的書房,負手站在巨大的輿圖前面,看著燕雲十六州。
燕雲一帶地勢險要,易守難攻,是中原的北部屏障。這裡築有長城,如今卻落入了契丹人手中。遼國藉此地發展,經濟軍事實力猛增,甚至學了漢人的禮儀制度,大興文化。
相較於后蜀和南方諸國,燕雲一帶始終是漢人的大患。
蕭鐸上前,用手逐一摸著。隔著一座山脈,山前八州,山後八州。它們便像十六個孩子,被人強行擄去,在外飄零。有生之年,他必要將故土重收,再不讓燕雲的百姓忍受別家去國,骨肉分離的痛苦。
「軍使。」有人在門外喚了一聲。
蕭鐸收回手,神色恢復如常:「進來。」
李延思低頭而入,先行了個禮,笑道:「軍使喚屬下何事?」
蕭鐸坐下來,瞥見他白衣飄逸,手中執扇,便問道:「你很熱?」
李延思哈哈笑了兩聲:「熱倒是不熱。軍使有所不知,這是近來時興的公子裝扮,去花樓的時候很好用的。改天有機會,屬下帶軍使同去。」
「我沒那閒情逸緻。坐吧。」蕭鐸抬手道。
李延思坐下來,瞄了眼蕭鐸的書架,清一色的全是兵書!他上次偷偷塞的那兩冊民間話本和秘戲圖,早就不知所蹤了。他不禁心想,這是一個多麼無趣的男人啊!怎麼會有那麼多女人前仆後繼地喜歡!
「都莫進入漢境,與楊信密談了。」蕭鐸翻開一封文書,邊閱,邊對李延思說道。
李延思原本還在腹誹,此刻立即收起雜念,嚴肅地說道:「這位王子是遼國諸王子中最為好戰的,軍使,他們必定在圖謀什麼。」
蕭鐸點頭:「先帝離世之後,各路節度使越發不服皇上的管制,若不是父親坐鎮,恐怕早就天下大亂了。去年開春的事,你可還記得?」
李延思回憶道:「當時太后壽辰,各路節度使進京拜賀。席間,提到宣徽使一職空缺,李籍想要,但遭到幾位節帥的強烈反對,尤以楊節帥反對最為激烈。他因此懷恨在心,在皇上那邊進了不少讒言,皇上也不知怎麼想的,竟把先帝加封楊節帥的檢校司馬給撤了。不好,莫非楊節帥要……?」
「嗯。被李籍記恨的人不少,楊守貞斷然不會單獨起兵。現在只是等待時機而已。」蕭鐸側頭看向旁邊的輿圖,「平盧節度使在大漢東路,而毗鄰的是與他交好的永清,泰寧兩路節度使。我猜測,他們會合謀起兵。」
李延思伸手摸了摸額頭:「這可有些棘手啊。魏國公還在青州呢,到時候萬一打起來……」
蕭鐸道:「不必擔心。他們起兵,得加個清君側的名頭。岳父乃忠臣良士,他們若敢對他不利,便會失盡民心。」
李延思看著蕭鐸成竹在胸的模樣,又腹誹起來,您這分明都想好了,還喚我這狗頭軍師來做什麼?
蕭鐸忽然喚了一聲:「文博。」
李延思抖了一下:「屬下在!」軍使每當喚他字的時候,准沒有好事。
「你那兒有沒有什麼葯,吃了能讓人不爽利的?」
***
陽月又給薛錦宜添了一杯水,退到韋姌的身後站著。已經說了好一會兒了,這位小姐也不嫌累?
韋姌支著腦袋聽著,忍不住低頭打了個哈欠。
薛錦宜皺著眉頭,看她這副油鹽不進的樣子,就窩火。明明是關於蕭鐸和周嘉敏的過去,她自己說著說著,都氣憤地想跳起來,可眼前這人……卻好似全不在乎。
「喂,你在聽嗎?」薛錦宜忍不住問道。
韋姌回以微笑:「在聽呢。」
薛錦宜站起來,瞪著韋姌道:「我告訴你,那個周嘉敏十分厲害!她一旦回來,你這個正妻的位置,就得拱手讓人了。從前她跟我表哥在一起時,連手都不讓我表哥牽,還跟別的男人互相傳詩,惹我表哥吃醋。我姑姑說,這樣的女人慣會弔男人胃口,最難對付了!」
韋姌點了點頭:「的確。但我沒打算對付她。薛小姐同我說這些,恐怕沒什麼用。」
「你……」薛錦宜一愣,頓時也不知要說什麼,跺腳道:「唉,跟你說不通!沒勁死了!」說完便風風火火地跑出去了。
韋姌忍俊不禁,陽月道:「虧小姐還能笑得出來。這婚事還沒辦呢,就有人跑來示威了……也不知是什麼道理。」
「我就當聽故事了,還挺好玩的。」韋姌端起水杯喝了一口道,「你不是說蕭夫人派了四個侍女來么?叫進來我見見。」
「是。」陽月出去叫了那四名侍女進來,她們行禮之後,皆趴在地上,不敢抬頭。
「你們起來說話吧。」韋姌口氣平和地說道。
四個侍女依言站起來,眉眼低垂。其中有一個姿色頗為出眾,眉心好像有顆紅痣,韋姌便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奴婢名叫秀致,剛入府沒多久。」那侍女輕聲細語地回答道。
「好名字。你會做什麼?」
「奴婢會刺繡,還會梳妝打扮。手藝還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