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身世

很快的，龍編城裡就傳開了大秦使者的到來消息。在小民的眼裡，遠方那些神秘莫測的國度和風俗，原本就是信息缺乏的他們茶餘飯後最好的談資，特別是在這遠離中原的嶺南，通過市場上的的胡商和遠航西方的商船，他們都或多或少的了解西方世界。

安息、天竺、黃支、赤土、撣國、葉調、扶南，這些國家都是人們耳熟能詳的。「自日南障塞、徐聞、合浦船行可五月，有都元國；又船行可四月，有邑盧沒國；又船行可二十餘日，有諶離國；步行可十餘日，有夫甘都盧國；自夫甘都盧國船行可二月余，有黃支國。……自黃支船行可八月，到皮宗；船行可二月，到日南、象林界雲。」只有海西國大秦，始終未曾有過交通，鑿通西域的張騫只是告訴人們在安息的西方有這樣一個強大國家存在，甘英也只是走到西海邊緣就折返了。人們只能通過商人偶爾帶來的大秦珠寶來推測其國的大概，在大秦珠和明月璫的美麗中想象著這個多寶石的國家人民是如何生存生活的。

在漢人眼中，無論是達官貴人還是販夫走卒，只要知道遠方國度的，都相信海西人的宮室和食器都是用水精製作的，在晨曦的映襯下閃閃發光。海西人居住在一個公正嚴明道德高尚的國度，在海西的平原和山地遍布著夜光璧、明月珠、駭雞犀、珊瑚、虎魄、琉璃、琅玕、硃丹、青碧種種珍稀寶物，當地人只需要彎腰撿拾即可得到。海西的工匠刺金縷綉，織成炫目的華麗的金縷罽和雜色綾，海西人作黃金塗、火浣市，海西人合會諸香，煎其汁以為蘇合。海西是一個凡外國諸珍異皆出焉的神奇國度。

現在大秦使者到來了，從荒誕不經的傳說和流言中降臨了，知情的和不知情的，年老的和年少的，男人和女人，都紛紛湧向府君府和驛傳，希望能夠一探究竟，目睹遠方使臣的容貌。

一切對於遠方民族的奇特幻想，如同神話一樣，都折射出了本民族的心理需要，人們總是把自己最缺少的那部分美德，毫不吝惜的慷慨大度的贈與遠方民族。

畢煒記不清楚這句話是從哪裡看到的，好像是弗雷澤的《金枝》吧。他還記得羅馬人是如何記載漢朝的，羅馬人同樣幻想塞里斯人是一個具有崇高美德和和平精神的民族。以博學出名的老普林尼竟然記載絲綢是從樹上剝下來的！

冒充使者這種事情，在這個時代毫無風險，漢朝的冒險家在西域也經常冒充官方使節。因為，禮物的多少並不重要，這個時代的信息實在是太匱乏了。只要沒有人有確鑿的證據證明你是假的，你就是真的，並且能夠在史書上留名。

「如果史書上記載：延熹九年，大秦王安敦遣使至日南徼外獻千里神鏡，始乃一通焉。其所表貢千里神鏡，真神器也，帝以為鎮國之寶。央視講壇的學術騙子和有良心的青年史學家又該怎樣解讀呢？」

接下來的一天刺史大人接待了他們，此時只是六百石俸祿的刺史並沒有後來那麼大的權利，他還只是一個本分的監察官員，招待的規模同兩千石的太守還是有著一定差距，但是眾多的霸府從事史和假佐們將宴會的氣氛同樣烘托得熱鬧非凡。

刺史大人同樣問了很多關於大秦國的問題，也同樣對於望遠鏡興緻勃勃。

畢煒拿著那張荷馬史詩冒充的國書，將早已練習純熟的文言脫口而出：「吾乃大秦使者，吾國乃在泰西大海，國西有弱水、流沙，近西王母所居處，幾於日所入也。」這句話點明了國家的位置。

「當今中國天子聖明，澤備蒼生，延及四海，吾國因此連年祥瑞，五穀豐登；龍見於野，鳳鳴經天。」

這是解釋前來大漢的緣由。

「前年十月，吾國元老會於阿爾卑斯山勃朗峰，見東方紅光耀天，斗大金字現於雲際，文曰：『千載之下，愛有大漢。東方有聖，延熹是名。天子真龍，得蒙逃鄺。威靈下濟，丕赫威能。降妖伏魔，如日之升。羽翼輔佐，吐故納新。萬瑞百祥，罔不豐登。仙福永享，普世祟敬。壽與天齊，文武仁聖。」

這是人見人愛的高帽。千穿萬穿，馬屁不穿。

「吾王慕化歸義，遣吾參拜天子。路經安息天竺南洋大浪山，峭危峻險，百倍岐道。襁負老幼，若歸慈母。天佑皇帝，吾方得以至大漢朝參見大皇帝陛下，恭祝皇帝陛下萬壽無疆，永遠健康。萬歲萬歲萬歲萬萬歲。」

此乃歌頌皇帝盛德。

「果真如此？萬壽無疆，永遠健康，這話說得多好啊。」刺史嘖嘖稱奇，同時十分歡喜，想想看：本朝文教昌盛，帝德崇高，祥瑞遍及四海，感化了大秦來朝，不管真的假的，這都是天子一件多麼了不得的成就！做臣子的，臉上也很有光彩啊。

畢煒突然離開座位，走到廳堂中央，流著眼淚，對著太守長跪不起：「吾先祖乃是趙人，諱延年，曾為孝武皇帝侍中，某年奉旨，自合浦郡徐聞縣出海，到黃支國尋寶，海上迷失方向，與大隊失散，到了極西處的大秦國，居其地，娶妻，生子。大秦王選拔我為特使赴漢；自己覺得這是個回歸故國的機會，也就來了；希望能夠在大漢居住下去，還懇請大人憐憫，允許小人。」

畢煒少年時期居住在雅典，受到濃厚的古典教育，包括希臘哲學修辭學自然科學。並且按家族的「回歸故國」的思想，自幼酷愛軍政，他十七歲前往羅馬學習，曾進入早已失去作用的元老院觀摩，並結交了一批很有權勢的羅馬朋友。在羅馬城學習期間，他深受基督教思想的影響，並在那裡悄悄參加了基督教。在家人發現他的秘密后，為了不讓他去參加那些不斷發生、總是以失敗而告終的戲劇性基督徒暴動，和避免在異教的羅馬皇帝發動的屠殺基督徒活動中喪命，他的父親設法把兒子弄到埃及去經商。當他的父親在高盧被強盜殺死時，畢煒正在亞歷山大港的燈塔上喝酒，得知父親的死訊，他立即組織起千人的雇傭兵部隊，進入高盧行省將強盜全部逮捕，全部釘死在十字架上。強盜的合伙人向總督進行賄賂，後者以「殺害羅馬公民」為由，派出軍隊包圍了畢煒的雇傭軍，逮捕了畢煒。消息傳出，畢煒那些憤慨而有權勢的朋友向地方政府提出強烈交涉，要求總督釋放畢煒。總督不顧抗議聲四起，堅持原判，畢煒趁隙越獄逃脫。

畢煒逃到埃及，在非洲行省繼續著他的冒險活動，他三次進入南方沙漠，和一群羅馬朋友一起尋找一條傳說中為博爾赫斯所講述過的青春之河。悲劇性的是他的家族人丁不旺，十年內家族逐漸凋謝，終於只剩下他孑然一身。

他接到出使漢朝的命令后，決定完成他祖先的理想，那就是回到東方的祖國，羅馬只給了他不多的金幣，他變賣家產，打造船隻，招幕水手，添置物資，得以將艦隻駛入紅海。

當畢煒率三艘三列漿快艦組成的艦隊到達印度西海岸時，受到當地人和羅馬商人的熱烈歡迎。在錫蘭島，早先到達的羅馬商人並不歡迎他，拒絕提供東方海域的海圖，使團費盡千辛萬苦穿越馬六甲海峽，終於航行到扶南一帶，可南海的一次風暴就將船隊毀滅，多數人葬身大海，只有六人繼續旅行來到漢朝。

他哽咽總結道：「小人得以回歸天朝，真是死而無憾了。寧可立刻死在天朝的土地上，也不願意再在海西過著骨肉分離的日子。」

「真是感人啊。」刺史如實想，他還在奇怪這個使臣怎麼像漢人呢，卻不料聽到這海外遊子飄泊異鄉卻心念故國的感人故事。

「好吧，儘管你穿著大秦的服裝，卻仍然跳動著一顆漢人的心，儘管你的漢朝血緣已經十分淡薄，但是卻不能改變你祖先的志願。歡迎你回來，我允許你在交州居住，在你履行完使者的職責后，我就給予你良家子的身份，你可以像正常人一樣生活，娶妻生子，甚至為官，從而光大你的家族。」

不得不說，刺史是仁慈的。

然後是郡都尉、屬國都尉、五部督郵、功曹史、五官掾一場接一場的宴會，這些人都是當地出身，家族在當地勢力強大，盤根錯節。雖然他們的位子不高，但是卻負責著權力的有效運行，太守和刺史可以更換，他們的霸府也可以走人，但是沒有這些當地出身，精通本地情況的官員，恐怕帝國在南方的統治也要立即崩潰。

畢煒深明閻王好過小鬼難纏的道理，只好一場場的酒喝過來，講述著他那些生編硬造，胡亂混合著若干小說情節和名人典故的羅馬生涯，以滿足大家的好奇心，讓大家都高興。

太守和刺史已經聯名向京師彙報大秦使者到來的消息，並且在奏章中稱讚使者帶來的神奇禮物。

在朝廷的旨意還沒有下來之前，六個騙子就這樣住在交址的驛傳里，無聊的打發時間。好在吃喝住嫖都是不用自己花錢的，一切都有專人提供。幾個希臘人已經在向宙斯和赫拉祈禱這種美好的生活永遠都不要結束的好。

太守派來的禮儀官員一直都很有耐心的教導著他們，畢煒得以更正自己的古漢語發音，練就了一口純熟的官話，學會了這個世界的基本禮儀。而在他的幫助下，希臘人也勉強能說漢語了。

他們曾很委婉的向太守表示：他們帶來了一些貨物，希望能夠在當地出售。

太守大人哈哈大笑，立刻表示這是理所當然的，天朝仁慈，不能讓遠方使者吃虧，特別是對回歸大漢的畢煒，更是需要用錢。他指示官方以高出市面一成的價格收購了畢煒的香料和希臘人的象牙。

「在你履行完使者的職責后，我就給予你良家子的身份，你可以像正常人一樣生活，娶妻生子，甚至為官，從而光大你的家族。」畢煒一邊隔著輕薄的絲衣把玩著懷中人的美好身體，一邊仔細捉摸著刺史對他申根請求的奇妙回答。

「在你履行完使者的職責后，什麼是履行完使者的職責？」他猛地一拍懷中人的修長大腿，把懷中人嚇了一跳，「這不就是說：我要去洛陽見皇帝么？」為了方便訪問,請牢記bxwx小說網，bxwx.net,您的支持是我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