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天津橋上
畢煒上了馬車,楊喬就風風火火的道:「有件事情要你幫忙。」
「哦?願聞其詳。」
「是交州刺史張磐的事情。」楊喬道,「這件事情比較棘手,但還是希望你能幫上忙。」
「承蒙楊兄看得我一個小小羽林郎,若我能幫上忙的,我一定儘力。」
楊喬從馬車一角取出一捆竹簡,道:「一時間說不清楚,你先看看這個東西。」
就在顛簸的馬車上,畢煒專心地閱讀著這些竹簡,他讀得飛快,越讀心越驚,不由得大為感嘆人間險惡、官場黑暗來。
當馬車停在廷尉府門前的時候,畢煒已經把竹簡前後讀了三遍,他不可思議道:「真的是這樣子么?那人也算是一方諸侯了,果真會如此無恥么?」
楊喬冷笑道:「我在尚書台供事,初見到這份文書時也不敢相信,無奈事實如此,那人在朝中關係無數,本人又有大功勞,以往的表現有很好,滿朝三公九卿,竟然都被他矇騙了過去。」
他嘆了口氣,道:「若我不是交州人,也會被這個老奸騙過。」
畢煒點頭無語,在這個資訊不便的時代里,朝廷對遙遠地區的了解也是在有限的很,猜破腦袋也不會想到一個封疆大吏會去陷害另外一個。
畢煒也不相信,這兩人素無冤讎,又不是那些爾虞我詐的辮子戲,無奈他曾經從《後漢書》上看見過這個事情,當年讀到便掩卷嘆息,此時身臨其境,更是平添幾分荒誕之感。
他怒急而笑:「那人征戰多年,胸中那顆正直之心早就被殺戮之氣消融了。抗徐大人死後,他是荊州唯一的領導,自然膽大包天,急於向朝廷表功,作出這種事情來,又有何稀奇?」
畢煒在上洛途中見到兩州會剿叛匪,交州方面由刺史張磐領軍,荊州方面的領軍是刺史度尚,副帥是長沙太守抗徐,兩軍協同作戰,將九嶷山內的積年盜匪都一網打盡,只剩下些小股盜匪負隅頑抗。長沙太守抗徐得了軟腳病死於軍中后,度尚就以中郎將銜兼任荊州刺史,總領了荊州所有軍務。
這人到了一定的境遇,心思也就開始發生變化,此時度尚得志意滿,在荊州打了好幾年的仗,也希望好生的享受大權在手的滋味,於是他沒等盪清土匪就向朝廷報捷,鼓吹說「土匪全部被殲滅」,期待朝廷的豐厚獎賞。
這個在官場上變得圓滑的老將見胡蘭部殘餘土匪南走蒼梧,害怕交趾方面上書揭露他的謊言,便上書說荊州本來沒有土匪,都是交州蒼梧郡土匪入荊州境搗亂。於是朝廷自然怪罪交州刺史綏靖地方不力,致使盜匪叢生,於是征交阯刺史張磐下廷尉獄治罪。
度尚的誣告是在畢煒剛剛抵達帝都的時候送來的,不同於他旅行般的上洛,廷尉從九嶷剿匪前線抓捕張磐回京一共只用了一個半月的時間,可以說是相當的高效率。
張磐現在已經被收在廷尉監獄,雖然黨錮的恐怖還沒有消散,但是為張磐說話的人大有人在,這其中就以在京的交州籍孝廉和茂才為多數,而楊喬就是他們中間的積極分子。
話說楊喬也是京城政壇上的一匹黑馬,他一入尚書台,便接連上了好幾個奏摺針砭時弊,他的奏摺沒有指名道姓的地羞辱宦官,只不過是針對時局提出自己的意見,但是明眼人都可以看出其中的深意,這就大大地長了讀書人的志氣,而宦官也無法加害於他。坊間甚至傳說皇帝賞識他的才學,想把公主嫁給楊喬。
廷尉府中已經聚集了數十名交州籍官員,見到楊喬到來,都是紛紛上前搭話,楊喬將畢煒介紹給眾人,有人就不滿道:「楊兄,我等交籍官吏集合,干這大秦海歸何事?」
畢煒笑嘻嘻的抱拳行禮道:「兄弟雖然是從大秦海歸的,可這回國的第一站就是交州,在交趾沒少受張刺史的厚待,心中是十分感激的。張大人有難,我自然要盡微薄之力。」
那人點頭道:「如此甚好,是我多心了,不過閣下現居何職?能幫上什麼忙呢?」
畢煒道:「在下只不過是一個三百石的羽林郎而已,不過在下卻有著內部渠道,可以上通天子,眼下,你們不就正缺人將喊冤書上送天子么?」
楊喬一擊掌:「不要爭了,大家既然來了,就要拿出一個救人的章程來。」
那奚落畢煒的人道:「話雖如此,可是卻不知道從何處入手?」
楊喬道:「張博,你們見過大人了么?」
那張博道:「大人被關押在廷尉府上等監獄里,有酒有肉,待遇不差,大人的精神也不錯。只是我們這次的對手實在是太強,很難翻過案來。」
畢煒想起張偉曾經說過他有一兄長張博在京為官,想必正是此人,仔細看看,此人倒和張偉有幾分相似。他快速的回憶了歷史,道:「那只有等來年的大赦了。」
「大赦?你怎麼知道明年有大赦?」在場的人都將目光投向了他。
畢煒心中不安,卻硬著頭皮朗聲道:「各位,這是我從宮中聽來的,絕對可靠,現在已經是十一月份,只要刺史大人堅持一個月,等到來年春上便可脫此無妄之災。」
他又笑道:「到那個時候,我等還有后著來懲治那個度尚呢。」
歷史記載,朝廷征交阯刺史張磐下廷尉獄后,因為證據不足,辭狀未正,又正好遇到大赦,張磐才得以出獄。然而張磐不肯出獄,牢牢的抓住監獄的枷鎖,獄吏謂磐曰:「天恩曠,然而君不出,可乎?」
張磐曰:「前長沙賊胡蘭作難荊州,餘黨散入交阯。磐身嬰甲胄,涉危履險,討擊凶患,斬殄渠帥,余盡鳥竄冒遁,還奔荊州。刺史度尚懼磐先言,怖畏罪戾,伏奏見誣。磐備位方伯,為國爪牙,而為尚所枉,受罪牢獄。夫事有虛實,法有是非。磐實不辜,赦無所除。如忍以苟免,永受侵辱之恥,生為惡吏,死為敝鬼。乞傳尚詣廷尉,面對曲直,足明真偽。尚不征者,磐埋骨牢檻,終不虛出,望塵受枉。」
廷尉便把他的狀紙上奏天子,天子詔書征度尚到廷尉文明究竟后,張磐才以先前的功勞官復原職。而度尚也被貶到遼東作太守,後來死在了任上。
畢煒的計謀就是仿效此故事,但是在場的人都認為這麼做過與兒戲,他們聚在一起寫了一份喊冤書,準備聯名上奏天子。為了給這些人留下好印象,畢煒自告奮勇的接過上書的任務。
第二日進宮時候他就將這道奏章揣在袖子裡面,準備委託余安國上奏給皇帝,不料這一日他始終沒有遇見余安國,只好灰溜溜的回去了。第三日他有沒有見到余安國,如此一來心中未免就著急起來,想到自己在楊喬那邊許諾下的海口,心中想了想,便準備了一份東西去拜見曹節。
曹家門口車水馬龍的,他根本就沒有資格見曹節,只好請承啟官將那份東西送了進去,然後就站在曹家的大門邊等候。過了小半個時辰,就有人出來請他進去說話。
畢煒送上去的乃是自己那一隻背包,曹節見到這個包上的拉鏈后十分好奇,就請他進去詳談,畢煒謊稱此包是羅馬生產,名為「天地乾坤袋」者。他也就此請曹節將交州官員的聯名奏疏交給天子,畢煒知道度尚雖然是宦官侯覽舉薦為官的,可提拔他的卻是尚書朱穆,度尚算不得宦官集團的人,這封奏疏與曹節的利益無害,曹節也許還很樂意以此機會來打擊那些朝敵呢。
也許曹節會去驗證這封信的真偽,然後把它作為政治炮彈,但這與畢煒無關,對於他來說,總之曹節答應就是了。
接下來的日子依然是充實而無聊的,人們通過他來了解那個西方大秦,然而羅馬帶來的熱情總是會消退的,當人們得到他們想要的東西后,就紛紛滿意的離去。
年關將近,再也無人上門,只有已經在尚書台高就的楊喬派人送來了幾斤臘肉,年夜飯時候畢煒孤身一人,只好將四個僕役都叫進來一起吃,吃著吃著,就聽見隔壁人間的樂隊吹吹打打,觥籌交錯,賓客融融,他悲從中來,內心凄愴,回到洛陽這麼久了,竟然連一個知心朋友也沒結識!
他一直想結識幾個太學生,卻不料那些人都是眼高於頂,一旦把畢煒利用完畢,路上遇到連聲招呼也不曾打過。羽林中人自成一派,除了執勤之外,誰也不曾在乎畢煒,至於皇帝,不知道把望遠鏡看的比他重多少倍。
以往準備在洛陽如何如何,現在看來皆是泡影,莫非真的要如此為郎官一生,直到三十年後漢朝的滅亡?他眉頭緊鎖,心中急躁,突然間就想到一個大好的機會來。
除夕一過,原來的延熹十年,現在的元康元年也就過去了,元康二年到來,畢煒也被正式提拔為郎官,但是他卻突然辭去了官職。
「先祖墳墓在河北趙地,我回到中原這麼久了,總不可能不去祭掃吧?」他如此說。
「你海歸回來,居然還記得老家在哪裡?」羽林左騎總監簡直不可思議。
「聽長輩說是在趙地野王,大概在現在的河內某地吧。」
長官於是就沒有再說什麼,羽林軍自成體系已久,空降進來的畢煒本就不受同僚待見,而畢煒也不樂意去討好他們,向來是格格不入,此時畢煒主動辭職,真是皆大歡喜。
畢煒又去向曹節公公辭行,曹公公沒有接見他,倒是余安國對他勸勉了幾句,送了他一些程儀以壯行色。待到上巳節一過,畢煒就買了馬車,自行驅車離開洛陽,從孟津過了黃河后,就往河北方向去了。
他離開雒陽的時候看著那些閭閻鋪地的青樓朱舍,突然很有感嘆的道:「真是天津橋上人不識,不知何處看落暉啊。」為了方便訪問,請牢記bxwx小說網,bxwx.net,您的支持是我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