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沒有緣分
池魚眼裡流出絕望來,眼睛紅著,鼻尖也紅著,看起來可憐極了。
沈故淵卻沒看她,冷淡地道:「天下情愛,分分合合的多了去了,留不住的就不是你原本該有的緣分,不必太強求。」
苦笑一聲,池魚搖頭:「這是你們修道之人才說得出來的話,若你也身在紅塵,就會知道當真喜歡一個人,即便明知道沒個結果,也一定會去強求。」
「哦。」沈故淵道:「可惜我身不在紅塵。」
池魚點頭,話不投機半句多,既然他幫不了她,那她只能自己想辦法。
來找這大仙也是一時情急,感情之事,終歸還是只能自己做主。
門開了又合上,帶了一陣涼風進來,沈故淵神色平靜地看著窗外,屋子裡紗簾輕晃,香煙裊裊,卻除了他,再無一人。
以前他是喜歡一個人呆著的,沒有人在耳邊聒噪,天地寧靜,十分利於修行。
然而現在,他覺得有點冷,一陣春風吹進來,涼意都能入骨三分。
低笑一聲,他伸手,從旁邊拿了個湯婆子來手裡,慢慢地捂緊。
池魚不知道這一夜之間到底是怎麼了,沈知白不願意見她,她端著午膳去書房,也被下人攔在了外頭。
「夫人這是被冷落了嗎?」院子里的丫鬟們小聲議論:「也沒見兩人吵架,侯爺怎麼說不見人就不見人了?」
「這誰知道呢?興許是夫人犯了什麼錯吧。」
池魚聽著,微微咬唇。
她沒有犯錯,她現在只想找知白問清楚,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
想了想,她不走正門了,繞去了後窗,直接翻進去。
書房裡凌亂一片,沈知白坐在一堆散亂的文書之中,抬手蓋著眼睛。
「知白?」池魚震驚地打量了一下書房,跑去他身邊抓住了他的胳膊。
沈知白身子僵了僵,放下手來朝她一笑:「你怎麼來了?」
「放心不下。」池魚皺眉:「你這是怎麼了?」
沈知白抬頭,目光眷戀地在她臉上流連,良久之後才低笑著道:「我沒怎麼,只是情緒有些控制不好,怕傷著你。所以不敢見你。」
竟然是這樣?池魚微微鬆了口氣,有點委屈:「我還以為你是討厭我了。」
「怎麼會。」沈知白看著她的眼睛:「不管過去多久,我最愛的人一直是你。」
心裡一跳,池魚有些臉紅。
「你……」看著她這表情,沈知白半垂了眼:「你現在最愛的人,是我嗎?」
「你這是什麼問題?」池魚哭笑不得:「除了你,還有誰?」
「那……」沈知白坐直了身子,側著腦袋看她:「若是我與你之間沒有經歷那麼多事情,我沒有救過你,沒有幫過你,你還會愛我嗎?」
哈?池魚被這個問題問得有點懵,反應了好一會兒才道:「你這『若是』壓根不存在,我沒辦法回答。」
要是什麼經歷都沒有,她怎麼拿什麼同他產生感情呢?
低笑一聲,沈知白閉上了眼:「我知道了。」
池魚抿唇,猶豫再三還是道:「你最近好像是因為我才這麼煩惱,你我已經是夫妻。按道理來說當沒有隱瞞。我要是有做得不對的地方,你告訴我,我改。」
搖搖頭,沈知白道:「你沒有做錯什麼。」
錯的是他,亦或者說,是命。命讓她忘記了從前的事情,忘記了沈故淵,所以現在她說她愛他,想和他在一起。那要是某一天她想起來了呢?會不會怪他、恨他?
一想到她會恨自己,沈知白覺得心口悶痛,嘴唇白了白。
「你讓我冷靜一段日子吧。」良久之後,他笑著看著她道:「這段日子,我出一趟遠門,你暫且在府里等我,等我回來的時候,你若是沒有愛上其他人,依舊覺得最愛的人是我。那……我就不會痛苦了。」
池魚焦急地抓著他:「你又要出遠門?去哪裡?去多久?」
「惹怒了父王,他讓我去淮河巡視。」沈知白笑著替她攏了攏鬢髮:「你不是說,答應了那位大仙,兩個月凈身嗎?我去兩個月就回來,好不好?」
池魚覺得心慌,自己像是要被人拋棄了一般,忍不住連連搖頭,抓著他不放:「兩個月太長了!兩天行不行?」
「池魚。」沈知白嘆息,牽過她的手放在自己手心,笑著抬眼道:「我給你彈曲子聽,好不好?」
心裡壓得慌,池魚紅了眼,微微哽咽。看著他起身去將「淚落」抱過來放在膝上,抬手彈的是一曲最簡單的《關雎》。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沈知白一邊彈一邊看著她笑,笑得溫柔又寵溺,但不知怎的,池魚瞧著,反而哭得更凶。依偎著他,眼淚大顆大顆地往下掉。
為什麼會這樣呢?
淚珠落下來,砸在了琴身上,沈知白指尖一顫,停了琴音,捏著袖子過去,替她擦了擦臉。
「你以前不愛哭的。」他柔聲道:「結果在遇見他之後,眼淚多得讓我擦不過來。」
池魚哭得腦子發昏,沒有聽清他在說什麼。
沈知白就絮絮叨叨地低聲道:「很久以前你住在我家對面,咱們兩家之間就只隔了一條洗衣的小水渠,你每每偷著翻牆出去玩,都會把帶回來的好玩的東西藏在巷子里,還特別開心,以為沒有人發現。」
「其實我一早就發現了。還往你藏東西的地方放過好吃的點心,可惜你這人粗心,只顧著玩,壓根沒有發現點心。後來還是我去拿出來,已經吃不得了,只能扔了。」
眼波盈盈,沈知白輕輕捻著琴弦,喃喃自語:「你要是早點發現就好了,興許,就不會看上沈羲了。」
池魚迷茫地支起身子,看著他問:「你在說什麼?」
「沒什麼。」伸手再替她擦了擦臉,沈知白道:「別哭了。」
這叫她怎能不哭啊?池魚委屈極了,扁扁嘴道:「我沒見過比我更慘的新娘子了,你口口聲聲說愛我,卻總是把我推得遠遠的……」
「抱歉。」沈知白喉結微動,伸手將她拉過來,緩緩低頭,很是克制地吻在她額頭上。
池魚愣了愣,她抬眼,面前這人的眼裡有深深的感情流出來,像一股暖流,看得她瞬間不想哭了。
以前聽母妃說,愛不愛一個人,眼睛會說話。她不信,畢竟這麼多年,遇見那麼多人,她從未在別人的眼裡看見過愛。
可眼下,沈知白眼裡的感情她一眼就看出來了,當真是……很愛她才會有的神情。
於是池魚迷茫了,看著他站起來,也看著他開門走出去,任何反應也做不出來。
沈故淵坐在窗邊的軟榻上吹風,白髮未梳,就那麼隨意披散在軟榻上,像一塊雪綢。
門被人推開了,他沒回頭,只淡淡開口:「你來得有些晚。」
沈知白走進來,神色複雜地看著他,拱手喊了一聲:「三皇叔。」
沈故淵轉過了頭:「適應得不錯啊,這一聲三皇叔還能喊得出口。」
記憶解開,他前世的記憶也在,白家的少爺、當年造反的白若,如今竟然能喊他一聲三皇叔,真是難得。
「我今生是沈知白。」面前白衣的少年平靜地道:「不是白若了。」
「這樣啊。」沈故淵點頭,微微勾唇:「那你更喊不得我三皇叔了,還是喊太祖比較好。」
想起這茬子事,沈知白臉色微黑。
可不是么,這輩子當了沈氏一族的人,那沈羲就是他的祖宗了。想起前塵往事,他還真是有些氣惱。
「我想不明白。」沈知白皺眉:「為什麼我會有前世的記憶,又為什麼會忘記你又想起你,並且竟然上輩子就有梁子……你看起來,好像早就知道了一切。」
沈故淵眯眼:「年輕人的問題就是多。」
「沈故淵!」沈知白微怒:「前世是前世,今生是今生,你不是我祖宗,別用這種語氣說話!」
「很可惜。」沈故淵攤手:「我沒有死過,只是活的時間長了些,所以你的前世是前世,我的前世,就是今生。我依舊是你今生的祖宗。」
沈知白:「……」
氣極反笑,他伸手揉了揉眉心:「我都忘記本來要來做什麼了。」
「你還能做什麼啊?」沈故淵輕笑:「只能是與寧池魚有關。」
想起來了,沈知白皺眉道:「我仔細想了這麼多天,決定與你公平來過。」
公平?沈故淵嘲弄地笑了笑,睨著他道:「你覺得現在這樣的身份,怎樣才能算公平?」
沈知白抿唇:「要我休了她不可能,會傷到她,但我能離開兩個月,這兩個月之中。你要是能讓池魚想起你,重新愛上你,那便是我輸,反之,我就不客氣了。」
多有風度的少年郎啊,沈故淵挑眉:「你這是自信她一定不會重新愛上我?」
「不。」沈知白挺了挺背脊:「事實上我很心慌,畢竟她曾經那般心悅你。」
「那還走?」
沈知白點頭:「若是她當真會重新愛上你,那我不走才是錯的。」
他不想她將來後悔。
「有膽魄。」沈故淵伸手給他鼓了鼓掌:「換做我,我一定不會像你這麼大方。」
「所以葉凜城常罵你不要臉。」沈知白失笑。
沈故淵點頭:「不要臉就不要臉吧,你這次走了,就算我欠你一個人情,什麼時候來拿都可以。」
「好。」沈知白頷首,轉身,乾淨利落地離開了。
沈故淵安靜地坐著,臉上也沒什麼表情,但眼裡秋水橫波,瀲灧生光。就算遲鈍如郝廚子,也看出來了:「主子好像很高興。」
「那可不?」鄭嬤嬤撇嘴:「遇見沈知白這樣有風度的對手,臉皮越厚的人越高興。」
蘇銘唏噓:「這白家少爺過了這麼多年,怎麼還這麼傻呢?」
「我倒是覺得他難能可貴。」鄭嬤嬤道:「可惜了。」
沈知白走了,寧池魚病了一場,鄭嬤嬤被沈故淵扔進了主屋,硬著頭皮照顧她。
「知白……」她喃喃。
鄭嬤嬤忍不住慶幸,幸好來照看的是自個兒啊,要是換了主子,瞧她這麼一張憔悴的臉,喊的還是別人的名字,那該有多……
「她是傻的嗎?」旁邊響起一個低沉的聲音。
鄭嬤嬤嚇得葯碗都扔了,震驚地側頭,就見自家主子滿臉戾氣地站在旁邊,看起來暴躁得很。
「您……」鄭嬤嬤伸頭看了看外頭:「您怎麼來了!」
「隨便走走。」沈故淵沒好氣地道:「放心,旁人看不見我。」
「您說您這……」鄭嬤嬤哭笑不得:「氣個什麼啊?」
「氣她傻,還能氣什麼?」沈故淵眯眼:「人都走了。她念叨也念叨不回來,還非得把自己弄得生一場病,身子骨本來就不好,什麼時候命沒了都不知道!她是瞎了還是腦子壞了,沈知白到底哪裡好?我這兩日又給她找藥材又給她熬藥的,她看不見是不是?」
聽他說了一大通,鄭嬤嬤恍然點頭:「您吃醋了啊?」
「……」沈故淵神色不太友善地看著她。
縮了縮脖子,鄭嬤嬤撿起地上的葯碗就往外跑。
屋子裡沒人了,沈故淵沒好氣地在床邊坐下,斜眼睨著寧池魚。
她臉都瘦了,唇上也沒什麼顏色,很像當初從火場里出來,病了七天的模樣。
那時候也只有他守著她,聽她喃喃什麼棄淮幼微,一個抽身還被她抱著胳膊不讓走。
現在這人臉色就跟當時一樣,只是念叨的人換了一個,卻也不是他。
沈故淵覺得,這世上可能當真有天命一說吧,不然為何他偏偏讓她近了身,偏偏與她有了糾葛,偏偏對她狠不下心。
伸手從袖袋裡掏出一個撥浪鼓,上頭畫的是后羿射日和嫦娥奔月。
大梁一直對這兩個傳說深信不疑,是因為有人知道,這世間當真有不死葯,只是嫦娥沒有偷吃,是太祖沈羲吃了,結局卻和嫦娥差不了多少。
他要是沒有被人塞下這不死葯,是不是會少很多痛苦?
上一世是寧微玉要他不死,大概就是想讓他遭報應,把欠她的都在這一世還給她。只是她的算盤打得沒那麼響,再次遇見,她還是為他吃了好多苦頭。
但,眼下她解脫了,他還沒有。
池魚睡醒了。睜開眼就看見面前有支撥浪鼓。
那鼓面上畫著神話故事,瞧著有那麼一點眼熟。
微微皺眉,她伸手想去拿,那撥浪鼓卻被人拿開了些。
「你醒了?」沈故淵面無表情地問。
池魚怔愣,目光隨著他手裡的撥浪鼓移下去,淡淡地應了一聲。
沈故淵覺得有點奇怪,順著她的目光,把撥浪鼓拿起來晃了晃:「你在看這個?」
「嗯……」池魚揉了揉腦袋:「這是不是我的東西?」
沈故淵挑眉:「是我的。」
「可我看著,覺得應該是我的東西。」池魚搖頭,有點痛苦地閉了閉眼又睜開:「我是不是也有一個這樣的撥浪鼓?」
沈故淵頓了頓,將撥浪鼓收了,抿唇道:「你沒有,這是我自己買的,民間的小玩意兒。」
是嗎?池魚遲疑地點頭,想了想,又抬頭看他:「你為什麼會在我的房間里?」
「……路過。」沈故淵起身,往外走。
寧池魚嘴角抽了抽。想起這人在皇宮裡行走的模樣,頗為無奈。她是婦道人家,要守婦德的,總有個外姓男人在房間里走動像什麼話?
想想知白要離開兩個月,她深吸一口氣,有了決定。
養病用了五日,能下床的時候,池魚就去了靜親王的書房,自請去皇室宗廟附近的道觀住著。
靜親王神色複雜地看著她,思慮良久,派了十餘家僕跟著,放她去了。
離開王府的時候,池魚左右看了看,確定那個陰魂不散的大仙沒有跟出來,才放心地往山上去。
她想好了,不管沈知白在想什麼,她要做的就是等他兩個月,兩個月之後他回來,他們自然就能繼續在一起了。這段時間為了避嫌,道觀是最好的去處。
然而,出城的時候,發生了點意外。
她的馬車不小心和左側過來的馬車撞上了,本來是她的馬車要翻倒在地,但不知怎麼的,她的車沒翻過去,反倒是撞他們的馬車連馬帶車摔在了地上。
池魚連忙下車去看,卻見忠勇侯沈萬千怒不可遏地從車裡爬出來,看見是她便冷笑:「我當是誰,原來是侯夫人啊,怪不得能攔本侯的車。」
寧池魚心平氣和地與他解釋:「我行的是大道,侯爺是從旁邊的巷子里突然拐出來的,撞了我的車驚了我的馬,我還未計較,您反倒占理了?」
「呵。」沈萬千不悅地道:「翻的是本侯的車,肇事的自然不會是本侯,這個道理你總該講吧?」
池魚忍不住皺眉:「侯爺沒聽過一句話,叫善惡有報?」
言下之意,他這是自食惡果。
沈萬千沉了臉,捏著袖子道:「本侯看在靜親王府的面子上不與你計較,你別得寸進尺。誰是善,誰是惡,是你說了算嗎?老天說了都不算!」
寧池魚懶得與他爭辯,轉身就回去車廂里。
沈萬千猶自在說:「你別把自己當成什麼正義之士,你爹當年做的惡事也不少,所以才遭了報應。你說我是惡人,那你看看,我現在有半點事嗎?老天爺怎麼沒劈道雷下來把我收了啊?」
話剛落音,天上驟然「轟隆」一聲。
街上百姓都嚇了一跳,沈萬千也一個哆嗦,咽了口唾沫,有點不敢置信地抬頭看了看天上:「不會這麼邪乎吧?」
池魚方才還生氣。一瞧這場景,當即就樂了,掀開車簾看著沈萬千道:「侯爺說話當心啊,善惡有報,指不定等會就有雷落在你頭上了。」
沈萬千氣惱地道:「碰巧而已,你得意什麼?」
「么」字還沒說出來,天上「咔擦」一聲落下一道閃電,照得這一片白光大盛,聲音震耳欲聾。
池魚驚得抱住頭躲在車廂里,只覺得大地都晃了晃。過了好半天才敢睜眼偷看。
「著火了!」外頭有人驚叫:「快把馬解了!」
好奇地掀開帘子,池魚挑眉。
忠勇侯倒在地上的馬車好像被雷火砸中,整個兒燒了起來,他身上也有火星,慌張得四處亂竄,家奴就追在他身後替他拍打火星。
當真遭報應了?池魚目瞪口呆地看著,腦袋裡有什麼東西閃了閃。
大紅的花轎,從天而降的天火。還有燒著了的大紅喜服。
有誰輕聲對她道:「我只是帶你來看熱鬧而已,你看,熱不熱鬧?」
池魚皺眉,這又是什麼場景?
「夫人,此地不宜久留。」清兒焦急地道:「咱們也快走。」
「好。」搖搖頭,她也不去想了,興許是什麼時候做過的夢吧,人經常有這樣的幻覺,總感覺畫面很熟悉,或者是東西很熟悉,應該都是做過的夢而已。
馬車進了山,在道觀前頭停下,池魚下車,整理好心情,懷著一顆虔誠的心上前去跟一眾道姑行禮。
「叨擾了。」
為首的道姑笑容慈祥,伸手將她扶過去就道:「收到王爺的信函了,我等定然會好生照顧夫人。」
「道長怎麼稱呼?」池魚笑著問。
那道姑和顏悅色地道:「我姓鄭,你可以喚我一聲鄭道長。」
池魚點頭,算是記下。
道觀里規矩不多,每日悟道,對她的要求也不嚴,池魚樂得清閑,睡了兩個好覺。
然而第三天,她打開門準備出去打水的時候,門口站了個一身道服,一頭白髮的人。
她「啪」地一聲就關上了門。
「有用嗎?」沈故淵的聲音在外頭響起:「我怎麼說也幫過你的忙,你就是這樣對待恩人的?」
池魚背抵著門,皺眉道:「恩情歸恩情,規矩是規矩,我與大仙之間總不能過於逾越。」
「逾越?」沈故淵彷彿聽了個笑話,低笑著搖頭:「你與我,更逾越的事情都做過呢。」
池魚覺得這個人有毛病,可能修道的人多多少少都有些不正常吧。她只能道:「你別來纏著我,我要去打水。」
別纏著她?沈故淵沉默。
鄭嬤嬤拿著拂塵躲在拐角笑得不能自已。為了憋住不出聲,狠狠拍了蘇銘好幾下。
主子也有今天吶!以前都是他吼別人,讓別人別去纏著他,現在風水輪流轉,別人反過來讓他別纏著,這種感覺可真是……哈哈哈!
沈故淵沉默了許久,才慢條斯理地道:「我知道最近一處泉水在哪裡,比你打水的河近上許多,而且,我可以幫你。」
「不必麻煩了。」池魚把水桶往地上一放:「我讓清兒他們去打水好了。」
「你不知道嗎?」沈故淵道:「他們今日被靜親王府召回了。」
什麼?池魚震驚地打開了門,往旁邊的廂房看了看。
沈故淵平靜地道:「府中缺人,他們都回去了。」
那麼大個靜親王府,缺哪門子的人?池魚不敢置信,推開他,挨個房間去找。
鄭道長適時地出來,關切地問:「夫人在找什麼?」
「道長!」池魚焦急地指了指空空的廂房:「我帶來的那些人呢?」
「別著急。」鄭道長慈祥地道:「他們只是暫時被叫回王府里去了,過幾日也就回來了。」
池魚瞪眼:「連清兒都一併回去了?」
「是啊。說是府上有急事,看你心情不好,也就沒打擾你。」鄭道長掏出書信遞給她:「這是留書。」
接過來打開看了看,池魚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無奈地道:「我知道了。」
「這些粗活兒也是修身養性的法子。」鄭道長笑道:「就請夫人自己動手了。」
「……」池魚回頭,看了一眼那水桶。
今日她是一時興起說要去打水,這麼一小桶水,也頂多夠她洗個臉,真要粗活都自己乾的話,那怕是要多跑幾趟了。
沈故淵站在原地沒動,看著她愁眉苦臉地回來,嘴角微微勾了勾。
池魚拿了扁擔和水桶,沈故淵什麼也沒拿,信步跟在她後頭走。
背後發涼,她忍不住回頭問他一句:「大仙,您這是什麼意思啊?」
「怎麼?」
「為什麼總要纏著我?」池魚猶豫地看著他:「你喜歡我?」
沈故淵輕笑一聲,搖頭。
「那你這樣是做什麼?」池魚瞪眼:「我很困擾!」
困擾?沈故淵有些意外,伸手指著自己的臉問:「我這樣的人願意陪著你,你還困擾?」
「就是因為你這人長得也好看,氣質也不差,卻莫名其妙地總跟著我,這才會困擾啊。」池魚無奈地道:「您能告訴我您想幹什麼嗎?」
沈故淵抿唇,猶豫片刻吐出兩個字:「贖罪。」
「跟誰贖罪?跟我?」池魚恍然:「你該不會是戲本子里寫的那種,修道的時候欠了人情,所以必須來還了才能得道升天?」
沈故淵翻了個白眼,含糊不清地道:「算是吧。」
「那早說啊,怪不得你對我這麼好。」池魚鬆了一大口氣,總算是不拿戒備的眼神看他了,甚至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好贖罪,我這個人很好說話的。你今日幫我把這兩桶水打了,我就原諒你。」
看她一眼,沈故淵冷笑了一聲。
池魚愕然:「你這是什麼態度?」
沈故淵拔腿就走。
「喂!」池魚惱了,跟著他爬山,一邊爬一邊道:「贖罪應該是你這種態度嗎?你這叫贖罪嗎?連水都不願意幫我打。你還想讓我原諒你?沒門,你升不了天了我告訴你!」
沈故淵忍了一路,到地方了終於是忍不住,轉身就捂住了她的嘴,眯眼道:「你怎麼跟灑了的黃豆似的說個不停啊?」
池魚一把揮開他,後退兩步擦了擦嘴,正要再說,卻看見前頭一汪泉水歡快地流淌著。
「哇,這麼近的地方也有水?」池魚興奮了,連忙將兩個水桶打滿,一邊打一邊嘀咕:「鄭道長還說最近的也是半里之外的那條河呢,難不成她們沒發現這裡?」
沈故淵沒吭聲,心想老子變出來的泉水,她們當然發現不了。
滿滿兩桶水,擔起來有些吃力,池魚將水桶蓋子蓋上,拿起扁擔搭在肩上。很是費力地挑著水站直。
幸好不遠,挑上兩三回,她也夠用幾天了。
正準備走,肩上卻突然一輕。
沈故淵很是輕鬆地接過扁擔,看了她一眼。
池魚一愣,接著就很感動了:「你要幫我挑啊?這當真是不好意思了,既然你這麼誠心……你幹什麼?」
沈故淵面無表情地將兩桶水的繩子捆在一起,放在扁擔中間,然後自己挑了前頭,將另一端放在了她肩上。
池魚嘴角抽了抽:「你那麼高,我比你矮一個頭,這挑著會灑的!」
「不會。」沈故淵道:「你跟著我走。」
這哪會不灑啊?池魚皺眉低頭一看,然後沉默了。
那木桶蓋子當真是嚴實啊,哪怕扁擔這麼晃都一點也沒灑出來。
池魚撇嘴:「那也不好走路。」
「下坡路,你怕什麼?」白她一眼,沈故淵抬腳就走。
「哎哎!」為了不讓水白打,池魚咬牙跟上去。盯著這人的背影直皺眉。
然後她發現,這扁擔兩個人抬的時候還真是輕鬆啊,她竟然一點也不覺得重,走下坡的時候扁擔幾乎是放平了的,沈故淵走得穩健,她踩著他的腳印,走得也很妥當。
竟然有種很奇怪的安心的感覺?
搖搖頭,池魚抿唇,覺得這一定是幻覺。
沒有家奴的日子倒也不是很狼狽,池魚力氣不小,什麼活兒都能自己做,更幸運的是沈故淵雖然每次都嘴上不肯幫忙,最後也都幫她挑水劈柴做飯,給她省了不少力氣。
於是她對他的態度就緩和了不少,偶爾上山看見有野果子,也給他摘兩個回來。
沈故淵看著那兩個明顯有毒的野果子,低笑出聲。
「怎麼了?」池魚皺眉:「不吃嗎?」
「吃。」他垂眸:「只是……這種溫暖的感覺。還真是久違了。」
池魚聽不明白,但能感覺到面前的人好像突然很難過,便伸手拿起果子遞到他面前。
沈故淵接過來,放在嘴裡咬了一口,一雙眼盯著她看,眼裡隱隱有光。
池魚被這眼神嚇了一跳,慌慌張張地起身,語無倫次地道:「我去……她們說要吃飯,我去看!」
說罷,一溜煙地就跑了。
鄭嬤嬤正甩著拂塵玩兒呢,冷不丁地就見池魚丫頭衝過來了,一把抓住她,慌張地道:「道長,出事了!」
嚇了一跳,鄭嬤嬤連忙問:「什麼事?」
伸手指了指自己跑來的方向,池魚皺眉:「那個人喜歡我。」
哈?鄭嬤嬤眨眨眼:「您……再說一遍,我沒聽懂。」
咽了咽唾沫。池魚跟她比劃:「我看得明白喜歡一個人是什麼眼神,知白也就是我的夫君,經常用那種眼神看我,他是喜歡我的。但那個人……那個白頭髮的人,他也用那種眼神看我!」
「這不挺好的嗎?」鄭嬤嬤笑彎了眼:「您盼了一百年了,好不容易盼來這麼一天,怕什麼?」
池魚愕然地看著她。
「啊不是。」反應過來自己失言,鄭嬤嬤打了打嘴巴,嚴肅地道:「您現在是有夫之婦,自然不能與別人有感情。」
「我知道,所以我覺得那人有問題。」池魚皺眉:「您能不能把他趕走,讓他不住在這個道觀里?」
鄭嬤嬤立馬搖頭如撥浪鼓:「這個不行,這個我做不到,也沒這個膽子。」
「怕什麼呀。」池魚跺腳:「這是你的道觀啊!」
「……」還真不是她的道觀。
鄭嬤嬤嘆了口氣,柔聲安撫她:「夫人,也許是您想多了也不一定,眼神能說明個什麼呢?」
「可……」
「有空悟悟道。別想這些紅塵俗世了。」鄭嬤嬤笑道:「這都過去一個半月了,至多不過半個月,您就能下山了。」
池魚皺眉,頗為勉強地點了點頭。
鄭嬤嬤去了沈故淵的房間,就看見自家主子拿著個有毒的紅色果子,唇角微勾,眼裡滿是柔情。
這表情可是難得一見,震得她打了個寒戰。
「主子?」鄭嬤嬤湊過去,神色複雜地問:「您在樂什麼?」
沈故淵心情甚好,捏著果子看來看去,笑道:「她對我動心了。」
「啊?」鄭嬤嬤一臉茫然:「什麼時候的事情啊?」
「你看不見嗎?」沈故淵挑眉,捏著果子給她看:「不動心,怎麼會送我這個?」
想起方才池魚丫頭說的話,鄭嬤嬤尷尬地笑了兩聲,委婉地道:「這些日子您一直很照顧她,為了表達感激之情,送您兩顆野果子,也很尋常,不一定就是動心了。」
「不。」沈故淵搖頭:「我看得出來。」
你看得出來個鬼啊!鄭嬤嬤抹了把臉:「反正……您繼續加把勁。」
心情正好的沈故淵並沒有在意鄭嬤嬤的奇怪舉動,他掐指算著日子,眼眸微亮。
又是一日早起,池魚難得地精心打扮起來,梳好髮髻,換上錦衣,她打開門出了道觀,往山下走。
春天到了,山上的花開得不錯,她看著點頭,但是越走就越不對勁。
就算開得不錯,但這路邊的花是不是也太誇張了點?赤橙紅綠青藍紫,什麼顏色都有不說,花香還滿天地,彷彿人間仙境。
莫名其妙地看了一會兒,池魚抬頭就看見不遠處站著個紅衣白髮的人。
「沈故淵?」她挑眉。
聞聲。沈故淵緩緩回頭,勾唇一笑:「真巧。」
「哪裡巧了?」池魚眯眼:「這是下山的必經之路。」
無視她這句話,沈故淵走過去,低聲道:「你曾經問我,有沒有法子可以幫你留住男人的心。」
池魚一愣,抬頭看向他:「你不是說沒有嗎?」
「現在有了。」沈故淵抬手,認真地指了指自己:「把你的夫君換成我。」
寧池魚:「……」
「朝中已經頒布了新的法令,夫妻和離,女子不等同被休棄,雙方好聚好散,各自歡喜。」他看著她道:「你若是與沈知白和離,我便娶你。」
天很藍,風很大,花很香,寧池魚面無表情地聽完面前這個人說的話,仰頭問了一句:「您為什麼覺得我會和離?」
「因為你喜歡的人是我。」沈故淵微微垂眸:「一百年前是我,一百年後依舊是我。」
池魚聽著。笑出了聲。
「不好意思啊。」她道:「我心裡只有我夫君一個人,暫時沒有和離的打算,借過。」
沈故淵身子一僵,看著她從自己身側走過,忍不住伸手拉住了她的胳膊。
「放手。」池魚沉了臉。
「這兩個月,你對我沒有動過心嗎?」他問。
池魚嗤笑一聲,甩開他的手,皺眉道:「我不知道你對感情有什麼誤解,長得好看我就會喜歡你嗎?你幫我的忙我就會喜歡你嗎?你跟我在一起相處過兩個月,我就會喜歡你嗎?」
沈故淵沉默半晌,問:「那不然呢?」
「感情是靠緣分的。」池魚無奈地攤手:「要愛上一個人,需要天時地利人和,要緣分。一個人,只要跟你有緣分,她再差勁你也會喜歡。但要是沒有緣分,你就算是天神我也不會喜歡你,這樣說你明白嗎?」
沈故淵皺眉,他執掌人間姻緣,自身是沒有緣分的,所以她愛他的時候,他轉身走了,等他回頭的時候,她卻已經離開。
這算個什麼?不管他怎麼努力,也改不了結局嗎?
「借過。」池魚壓著火氣朝他頷首,頭也不回地大步往前走了。
沈故淵手鬆開,她的衣袖飛舞滑落,隨著人一起遠去。
為什麼啊?他怔然地想,想得頭疼也想不明白。
「知白。」背後傳來一聲歡呼。
沈故淵緩緩回頭,就看見那一抹粉色高興地撲向了個身著白衣的少年,少年笑著張開雙臂,穩穩地接住了她。
這兩人一如當初他看的那樣,十分登對,若他放手,當真能成全一段姻緣也說不定。
山上花開遍野,就別重逢的夫妻兩人很是親密地抱作一團,轉了好幾個圈。那飛舞的裙擺揚起來,晃花了人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