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1 【涇渭之戰】

五百年前匈奴遠遁，天漢國威令四夷臣服，然而歲月變遷，只留下大漠荒原上一座孤零零的范夫人城。

夜半時分，城頭的火把依然在四下遊走，那是忠於職守的值夜兵丁們在巡邏，火把微弱的光芒映出了城頭上那面飄揚的大旗，斗大的「漢」字在無聲地訴說邊城的寂寥。

一騎快馬從北邊而來，立即引起了城頭漢軍士卒的警惕，他們一邊去報告城門尉，一邊彎弓搭箭，向來者喊話：「城下是誰？！」

李祚陵可不想貿貿然就闖過去挨箭，他在距離城牆五十步遠的地方就勒住戰馬，向城頭高喊：「狄道營斥候求見城守大人！」

「胡說！」一個粗豪的聲音在城頭響起，李祚陵覺得頗為耳熟，卻想不起是誰人的聲音，他只得耐住性子喊話：「在下確是狄道營斥候隊率李祚陵！」

這話立時引得城頭上一片混亂，值夜的漢軍士卒們紛紛指點著城下來人交頭接耳。聲音粗豪之人很是小心，他止住了部下的議論，回道：「下馬！近前來看看！」

近前去看？莫非那人認識自己？對了，那聲音很像是狄道後部軍司馬段鶴。他忙翻身下馬，牽著馬一步一步地走到城牆腳下，仰頭上看。只見一支火把伸出垛口，幾把弓弩也同時對準了城下的自己。接著，一個人探出頭來看了看，覺著看不清楚，又奪了火把，探出大半個身子再看。

火把將城上那人的臉映照得清清楚楚，李祚陵忙道：「是後部馮老哥吧？在下李祚陵！」

「真是伙頭軍！」那人一聲驚叫，又急忙改口：「噢，不，是李隊率！」那個粗豪聲音道：「你們幾個好生看著，箭不離弦；你們幾個去開城門！」

不多時，城門發出「扎扎」聲緩緩開啟，李祚陵牽馬而入，剛過了黑洞洞的門道，就見一人匆匆趕來，老遠就喊道：「李隊率，都尉大人以為你們都、都不在了。快，快跟我去見大人，大人等你們的消息都等急了。」

來人一身皮甲，生得年輕英武，正是狄道都尉帳內的王軍侯。他借著火把的光線看到李祚陵一身風塵、滿臉倦色，忙伸手牽過戰馬，問道：「這都十三天了，你們怎麼都沒一個迴音？各部司馬皆認為你們肯定都沒了，可都尉大人不信！現在看來，還是都尉大人有識人之明。」

李祚陵一日一夜間趕了近八百里路，又在城門口一陣折騰，早已累得不想說話了，可軍情緊急，他必須在第一時間將自己的發現報告都尉鄒茂。

「還好，只折了七個弟兄，噢，應該是十八個弟兄。」李祚陵與王軍侯並肩而行，邊看邊走邊說：「出塞以來，卑職每日遣人回報，看來，這些弟兄們都給胡人截殺了。軍侯，為何此地只有狄道兵？」

王軍侯愣了愣，微微嘆息道：「唉！整個左將軍麾下主力就只有狄道營和武威都尉屬下兩部步卒，其他都是臨時徵發的屯田卒，負責留守後路，運送輜重。此地，兵力不過五千餘。」

半年前就鬧嚷嚷的、聲勢浩大的出塞征胡，到今天竟然是這麼一回事兒！儘管弦如意早有質疑，李祚陵也因此有了一些心理準備，可當親耳聽到如此慘淡的實情時，他還是止不住內心的驚訝和對戰事前景的絕望，連打了幾個冷顫。

「到了！」王軍侯在一幢破舊的屋舍前停下，又高聲報道：「斥候隊率李祚陵到！」

屋內搶出幾個身影，都是軍司馬和軍侯級別的軍官，一個個像看天外來客一般上下打量李祚陵，直到屋內傳出鄒茂的咳嗽聲后才閃出通路。

「各位大人，軍情緊急，在下僭越了。」李祚陵說著話搶身進屋，見鄒茂大馬金刀地端坐一張沒有漆面的桌子後面，忙單膝點地道：「斥候李祚陵參見都尉！」

鄒茂也不多話，指頭戳著桌上鋪著的地圖道：「前來，說說軍情。」

李祚陵起身，在桌旁弓下腰，看清了標示的地名后，指點著說道：「稟都尉，卑職率部從三水出塞，次日趕到拒胡障，只見那裡一片狼藉，胡人已經遷徙遠走；其後深入敵境，經寒水、沙棗林抵達雀兒湖，一路未見敵蹤，每日遣回報告的弟兄也未見歸隊。前日夜間，卑職與弦如意商議后定計，決定放棄東北路線，改走西路，直指浚稽山。昨日午時於雀兒河上游伏擊敵騎……」

他侃侃而談，卻將連虎的事略過不提。即便這樣，這番話也把各部司馬和幾位軍侯聽得是目瞪口呆。

鄒茂卻是神色不動，淡淡地道：「這仗沒法打了。」

屋內眾人立時屏住了呼吸。

埋頭看圖沉思良久，鄒茂抬眼看了看，見屋內都是親信之人，這才道：「若本都尉沒有猜錯的話，王大將軍的主力已經在中路遭遇胡騎，他們出塞后決行不到頹當城。估計今夜或者明日早間，中路的軍報即可到達此處。那就是我等無功而返之時。」

眾人目光頓時集中到地圖上的「頹當城」三字上，此地距離長城不過百餘里。

鄒茂挺直的腰背突然鬆弛下來，緩緩道：「只不知長安城內，又會是何等局面！？」

三位軍司馬臉色頓變，卻在眼光交匯之後選擇了沉默不語。李祚陵一時之間摸不著頭腦，待看過各人神色之後，心中約莫有了幾分計較。

新帝初立，面對京城內的宦官、外戚爭權和三輔之外的諸侯割據，天子急於樹立權威，以圖集權於中央、振興天漢。適逢胡人寇邊，這就有了此次的征胡。天子作如此想，可權臣們、諸侯們卻未必！可以說，這是一次分別涇渭的出征。天子借出征看清楚了朝廷和地方，有何人擁護、何人漠視、何人渾水摸魚、何人首鼠兩端而左右逢源，卻由此行險而暴露出皇權和中央權威的衰落之兆。有異心的權臣和諸侯們則想藉此次出征打擊皇統勢力，以擁兵自重和靜觀事變甚至暗中拆台，來增加自己在此次征胡之戰後爭權奪利和割據地方的份量。

當然，此時此地，李祚陵身處的營壘正是擁護皇統的。這已經有鄒茂率兵出塞的實際行動來證明。

思慮清楚，李祚陵決定將縣尉馬繼和連家牽扯出來。他左右看了看，低聲道：「都尉大人，在下還有一事稟報，可……」

鄒茂會意，揮手道：「你等權且退下，稍後再議。」

待眾人退出后，李祚陵才一五一十地將連家、馬繼、連虎的作為和自己的猜測一一說出。又道：「如今大將軍親統的中路大軍勝敗不明，萬一是慘敗於敵，則天子身邊再無親軍！都尉大人，在下以為諸侯們等的就是這個時機，他連家也勢必會在得到中路大軍的確切消息後有所動作，對天子不利，也對我左路出征大軍不利！大人，我軍當面此時並無胡人主力，在下不揣淺而妄自推想，以利弊輕重計，大人應當速速整軍向關中撤退，萬一京城生變，也可及時勤王！」

「大膽！」鄒茂一聲暴喝，怒視李祚陵道：「小小隊率竟敢妄議朝政和軍國大計！」

李祚陵不卑不亢地正視鄒茂，雙手抱拳作禮，神情懇切地道：「在下知罪！可是大人，身為天漢臣子和狄道都尉，你不能不……」

鄒茂一聲長嘆：「唉……你一路勞累，先行下去休息吧！此事明日自有定計！」

李祚陵知趣，略一作禮後轉身退出。為了方便訪問,請牢記bxwx小說網，bxwx.net,您的支持是我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