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 【新伙頭軍】
軍中森嚴,留在大帳外的李祚陵等人礙於帳邊有兩名持戈衛士,也不敢交談,更不敢四下走動,只能站立等候,用眼神交換一些簡單的訊息。
約莫一盞茶的功夫,縣尉馬繼在一名身形魁梧的青年軍官陪同下行出帳來。
馬繼停步召過三人道:「你們三人好生跟著都尉大人,成紀縣十八萬父老的臉面可都在你們身上了。」
「是!」
馬繼微微點頭,快速地向李祚陵遞了個眼神后,舉步走向轅門。
連煥呼道:「大人,你這是要去哪裡?」
「夤夜趕回成紀。」馬繼頭也不回地上馬就走,頃刻間馳出大營,消失在越來越濃的暮色之中。
中軍帳內,燭台高照,都尉鄒茂端坐在一面「漢」字大旗做成的屏風前,眯縫著雙眼審視跟隨那青年軍官進帳的三人。在他的身前是一張矮小的黑漆几案,左邊則是一尊劍架,上置一柄天漢軍官的制式佩劍和一把胡族的馬刀。
「連煥(李祚陵、弦如意)見過都尉大人!」三人態度恭敬地行禮。
鄒茂動也不動,只從鼻孔里「嗯」地出氣,眼光鎖定保持著躬身行禮姿態的三人,過了許久才「吭」地一聲道:「免禮!抬起頭來!都給本都尉說說,在鄉里都干過啥?有無作姦犯科?」
連煥搶先跨前一步,伸手入懷拿出一幅書帛高舉過頭:「稟都尉大人,在下連煥,成紀連家堡人氏,家父連璧,十三年前曾與大人同在南部都尉屬下為軍侯。大人,家父特命在下帶來書信什物,請大人一閱。」
鄒茂淡淡地嗯了一聲,接過那書帛放在案上,揮手道:「連煥暫且退下,你,個兒最高的那個,你說。」
李祚陵目光炯炯地正視鄒茂道:「稟大人,在下李祚陵,成紀南河人氏,在鄉里並無劣跡。」
鄒茂的眼睛眯縫的更厲害了,甚至還不自覺地向左邊略微偏頭,似乎是被李祚陵有些逼人的目光所迫一般。
「成紀、南河。」鄒茂皺著眉頭嘟囔了一句,擺手讓李祚陵退下。
弦如意討好地笑道:「都尉大人,小生弦如意,也是南河當川亭人氏。」
鄒茂「嗤」聲道:「這裡只有天漢軍人,沒有啥這生那生的,你從現在起給我記好嘍!」
弦如意鬧了個滿臉通紅,低頭退下。
「方才,馬縣尉向本都尉舉薦你們三人,還要將你們成紀兵合編一處,老子偏不理會他這套!你,連家小子,留在中軍當馬夫!你,弦如意,去前部司馬那裡做兵丁!至於你嘛……」鄒茂帶著一絲壞笑觀賞過連煥和弦如意灰白的臉色,又偏頭盯著李祚陵的臉打住話頭,等了良久,他沒有從這個身型高大的白衣小兵臉上看到一星半點自己想看到的東西,乃怏怏不快地抬手抹了一把滿臉的絡腮鬍子,喝道:「我看伙頭軍的事兒最適合你干!」
連煥面色劇變,馬上又換作討好的笑臉道:「大人玩笑哩。」
鄒茂雙眼一瞪,板起面孔向青年軍官揮手道:「軍令如山!王軍侯,帶他們退下!」
三人是滿懷希望地來投軍,方才被留在帳外等候的時節里,更是覺得自己必將被都尉重用、大有作為了!可現實卻無情地擊碎了他們的幻想。即便是被馬繼認為頗有城府的李祚陵,此時也是垂頭喪氣、臉色煞白地跟著王軍侯退出大帳。
甫一出帳,王軍侯乾笑一聲道:「都尉大人一向如此,凡地方官吏推薦之人來我軍中,一定會被特意關照!嘿嘿,三位,跟我走吧。」
李祚陵在心中惡毒地詛咒了幾句王軍侯,卻在牽了絕塵的瞬間發現,自己奇怪地沒有詛咒始作俑者——都尉鄒茂。細細一想,從渭水北岸到大帳之中,一路所見都說明這個都尉是善於治軍的!自己本是頗為佩服他的。那麼,他此番故意整治三人究竟有何用意呢?
「站住!」王軍侯低喝一聲,將默默思想的李祚陵喝醒,又指著絕塵陰笑道:「伙頭軍是不需要戰馬的,這馬就留在這裡,本軍侯自會著人好生照看,噢,對了,你,連煥,把這馬拉到馬廄去!」
李祚陵怒視王軍侯,緊攥韁繩不放,而絕塵也覺出什麼不妙來,「呼嚕嚕」地噴著響鼻、四蹄也不安地撅動。
「放手!交馬!」王軍侯提高了聲量,幾個衛士立時按著刀柄圍了上來,齊聲喝道:「放手!交馬!」
連煥向李祚陵頻使眼色,弦如意則悄聲道:「少卿,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軍法如山!」王軍侯「唰」的一聲將腰間的戰刀拔出了大半。
李祚陵夷然不懼,一字一句地朗聲道:「軍中以勇力建名、以仁德樹威、以軍法立信。何哉?體察下情使優劣者得其所用,賞罰分明使軍令得以暢行,愛護部卒使人人踴躍用命!我李祚陵來這裡投軍,不是給你王軍侯效命,也不是賣身予都尉為奴,而是為護我天漢江山、百姓,盡人臣之道!王軍侯,你要濫用軍法?既如此,本人就不奉陪了!」
言畢,李祚陵突然飛身上馬,「哈」的一聲喝,策馬向營門飛馳。
倉促之間,目瞪口呆的王軍侯等人尚未反映過來,而絕塵的速度極快,讓營門守卒的盤問聲遠遠地落到了馬後。眼見白色的身影融入夜色,王軍侯羞惱地一頓足,扭身進帳,卻差點迎面撞上一人,正是都尉鄒茂。
「哈哈!」鄒茂眼望營門處一聲大笑,又抬手指點帳外諸人道:「欲從軍殺敵者,首要的不是遵從軍法,而是身具血性!這個渾小子倒是膽氣十足,將來得好生拾掇拾掇!傳令,倘若那小子復轉回來,營門不得放行!哼哼,本都尉倒要看看他這血性是真還是假!各部,開飯啦!」
人影一閃,鄒茂又鑽進了大帳,只留下諸人在外面面相覷。
卻說李祚陵單人匹馬闖出軍營,卻在浮橋處被幾名游騎攔住盤問,得知他是從營中出來欲歸鄉里后,游騎鬨笑出聲,其中一人怪笑道:「呵呵,莫道是咱狄道騎軍是誰都當得?!看看,這麼一會兒就屁滾尿流了!滾吧滾吧,回家找你老娘親要奶喝去!」
其實李祚陵已經後悔了,本要扭頭回營,卻聽那游騎這麼一說,更覺委屈,心中的怒火又騰地熊熊燃起。在他心裡,自己有武藝、有韜略,進得軍營即便不能馬上得到重用,也不至於破落到去當伙頭軍啊!
在游騎們輕蔑的目光注視下,李祚陵垂頭喪氣、心情沉重地緩緩過橋。
「李祚陵!」
黑暗中一聲斷喝響起,李祚陵猛一抬手,卻是縣尉馬繼,乃失聲問道:「大人,你還沒走?」
「哼哼。」馬繼一聲冷笑,反問道:「走?你這是走哪裡去?莫非是見我單人匹馬回成紀,放心不下而隨我一道?還是剛一進營就受不了軍規節制,要頂著袍澤鄉里的恥笑回家,從此不再見人?唉,飛將軍在天有靈……」
李祚陵猛然醒悟卻愧於回答,乃撥轉馬頭就走。
馬繼喝道:「等等!」見李祚陵勒馬回頭,又放緩了語氣道:「都尉鄒茂以治軍嚴謹、多謀善戰著稱,在西羌人眼裡,鄒都尉就是天神,不可忤逆的天神!正因有他在狄道,西羌八年不敢作亂、內擾。跟著他,難道辱沒了你李祚陵不成?」
李祚陵羞紅了臉。
馬繼卻看不到對方的臉色,又道:「我知你熟讀兵書、騎射極佳而心性頗高,可那戰陣之上,你一人之力宛如滄海一粟,何其渺小!?兵法者,集眾人之力、全軍之力、全國之力而善用之,以謀全勝也!讀兵書和知軍事乃是兩碼子事兒!要知軍事,就從伙頭軍好好乾起吧!」
李祚陵心中一驚,失聲問道:「你知道!?大人,你!?」
馬繼沒有答話,策動戰馬向東馳去,良久,黑暗中才傳來一聲喊:「記住,你是李家人!」
突然間,李祚陵腦中靈光一閃,完全明白了其中因由——這是都尉和縣尉有意在磨礪自己吶!
這一夜,李祚陵沒能進入軍營,只得在渭水邊生了一堆篝火,思想未來,等待天明……為了方便訪問,請牢記bxwx小說網,bxwx.net,您的支持是我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