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第二十章
?柯祺一共寫了兩封信,一封信是給舅舅劉谷的,一封信則是給柯祐的。
給劉谷去信,柯祺當然不是真的為要叫舅舅給阿黃加兩根骨頭,而是想讓問草園的侍從去落泉村認認門,這樣一旦柯祺遇到點什麼事,就能第一時間聯繫上舅舅一家。給柯祐的那封信則是為了表示感謝,感謝柯祐在過去的一段時間裡幫他照顧了親人,順便再委婉地提醒柯祐日後不用親自上門了。
等到柯祐收到信時,已經是兩天之後了。柯祺在信里先問候了嫡母宋氏一番,半客套半真心地叫宋氏保重好身體,也感激柯祐身為兄弟能夠替他在母親身邊盡孝。總之,柯祺在禮節方面毫無差錯。
柯祐攥著信紙,連鞋子都來不及穿好,就衣衫不整地跑到了宋氏的院子里。
「娘!娘!小九的信!」柯祐氣喘吁吁地說。柯祺在柯家排行第九。
宋氏放下了手裡的賬本,道:「莫急,有事慢慢說。他如今可好?信是叫誰送來的?是慶陽侯府的人,還是別的什麼人?那人現在可還在?你有沒有叫底下的人仔細招待?」便是個下人,只要是從慶陽侯府來的,柯家都不能怠慢了。當然,柯家也不必太過諂媚,因此犯不著讓主子們親自去陪客。
「這還用說?我如今也長進了。那人原本把信送到就要告辭的,我特意把他留了下來,叫人上了茶也端了點心,只說我要立即回封信,好請他幫我帶回去給小九。」柯祐覺得自己的做法值得表揚。
宋氏的眉目間難掩疲憊,但在心愛的小兒子面前,她很努力地把心中的愁苦壓下去了,說:「那你快去回信吧,莫要叫人多等。你再給他封個賞,不需要特意多加銀子,咱們家平日是什麼章程,你給那人封賞時還是照著什麼章程。」太多的柯家也給不起,他們要維持的僅是一種眾所周知的禮貌。
柯祐心裡卻裝著事情,回信不急在一時。他好容易喘勻了氣,揮手叫留在屋子裡伺候的那位大丫鬟下去了,才湊到宋氏面前扭扭捏捏地說:「娘,小九都主動給我們來信了,那我們是不是可以……」
宋氏的臉一下子就黑了下來:「不準!」
柯祐拖長了聲音,說:「娘……我上回見著小九時,他說他的日子過得還不錯。這回也不需要小九多做什麼,哪怕他只是支使個小管事過來呢?有了侯府的面子,很多事情說不定都不叫事情了。」
宋氏伸出食指,在柯祐的額頭上狠狠戳了一下:「你還說你長進了!我瞧著你是越來越糊塗了!」
柯祐不服氣地看著宋氏。
當宋氏懷著柯祐時,在這個年代算是高齡產婦了。那時柯主簿就已經暴露了他貪色寡恩的本性,什麼香的臭的都往自己屋子裡拉。柯祐只比柯祺大了一點,結果柯祐排行第四,柯祺排行第九,這中間還有好幾個庶子庶女!宋氏那時忙得心力憔悴,以至於柯祐出生時,身體並不如他的兄姐們健康。
對於柯祐這個小兒子,宋氏肯定是寵著他的,總捨不得他吃苦,也捨不得讓他過早見識人性的醜惡。於是,柯祐的性格中頗有些有一說一的直爽。他總是大方地表現出自己的喜好,沒什麼小心思。
宋氏嘆了一口氣,說:「小九從小就是個懂事的。若你是小九,就算過得不怎麼好,難道還會直白地說自己過得不好嗎?他就算說了,又能改變什麼?總不能順順利利地從貴人府里掙脫出來吧?」
「哎呀,我和娘說不清楚。小九是真的過得不錯,我瞧著那府里的管事對他很是恭敬。」柯祐說。
「這就是娘接下來要對你說的了。」宋氏一點一點耐心地教導柯祐,「哪怕他真的過得很好,那你有沒有想過,他在侯府中沒有什麼儀仗,他為什麼能夠過得好呢?無非就是因為他有自知之明,在貴人面前安分守己。可是,如果你拿著咱們府里的事情去麻煩他,讓他借著侯府的名義幫了我們,這在貴人們看來就是不安分了。那他以後的日子該如何?娘曉得你和他關係好,難道你捨得讓他為難?」
柯祐覺得慶陽侯府真是太沒有良心了:「那小九還救了謝四爺的命呢!他們怎麼敢對小九不好?」
宋氏故意忽略了這個問題,又說:「再有一個,我們如今便算是已經和小九分家了。你平時愛和他玩到一處去,這個我不攔著你。可是,若他得了什麼好處,你就別總是想著要去沾光。說句不好聽的,如果你那個死掉的爹當初要拿你去沖喜,我就是拼了這條命也要把事情攔下來。可換作了小九,即便那時我為他覺得可惜過,卻也只是這樣了。他的日子是他自己掙的,我們的日子也要自己掙。」
就算慶陽侯府真是個厚道人家又如何?那也只是柯祺一個人的福氣而已。
因為,如果柯祺現在的日子過得生不如死,宋氏很清楚自己也沒法幫到柯祺什麼。
既幫不上忙,又何必死皮賴臉去沾光。
柯祐覺得無比沮喪。
他忽然想起了一些小時候的事,其實柯祺剛到柯祐身邊時,柯祐對柯祺並不好,還狠狠地捉弄過柯祺幾回。從小見慣了父親為了些通房、庶子呵斥母親,柯祐心裡是極其厭惡庶出弟妹們的。可是,宋氏那時已經瞧出了柯祺本性不壞,私底下曾叫柯祐要善待柯祺,柯祺也用自己的表現征服了柯祐。
他漸漸就把柯祺和其他庶出兄弟分別開來了。
如今想起來,柯祐最初能接受柯祺,也不過是因為柯祺的「安分守己」。
這份兄弟情其實並沒有那麼純粹呢。
「娘,我懂了。」柯祐悶頭悶腦地說。
宋氏唯恐把話說得太重了,可自家的兒子又是不教不行的,便軟了聲音繼續說:「再說你剛剛出的那個主意……就算小九真的能夠支使侯府的管事為他辦事,這管事歸根究底是聽誰的?你如果支使了我身邊的冬兒去為你跑腿,冬兒事後肯定要把經過原原本本地告訴我,這就是規矩,也是體統。」
柯祐保證說:「娘,我不會給小九找麻煩的。我什麼都不告訴他。」
「這就對了……你也別操太多心,咱家的事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說到底不過是幾個奴才背了主而已,哪怕他們現在有了儀仗,我們收拾不了他們,那也只是在銀錢上有些損失。」宋氏拍了拍柯祐的肩膀,「你身為男兒,眼界心胸都要開闊一些。吃虧不算什麼。那些背主的東西遲早會遭報應的。」
大概是因為丈夫太讓人失望了,宋氏一直希望自己的兒子們能長成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她不覺得自己算是個好人,總有過手段骯髒的時候,可她希望孩子們在自己的維護下能夠保持一顆赤忱之心。
柯祐鄭重地點了點頭:「娘,那我回信去了。」
宋氏笑著幫柯祐整理了一下衣領。
柯祺並不知道宋氏是如何費盡心思教導柯祐的。當柯祺收到柯祐的回信時,信里只說一切安好。柯祐還東拉西扯說了些不知從哪裡聽來的趣事。柯祺並沒有懷疑柯祐的話,畢竟宋氏身上還保留著誥命,柯祐的三位嫡親兄長又都已經有了功名,就算死了個當家人,應該不會有人故意和柯家過不去。
在京城中,柯家太不起眼了。因為不起眼,下層的人不敢得罪他們,上層的人注意不到他們。
柯祺一直忙著讀書做學問,閑暇的時間又都用來研究指甲鉗了。謝府有很多莊子,有些莊子上就養著手藝匠人。這些匠人全家都和謝府簽了賣身契,世代為謝府服務,最是忠心不過,手藝也極好。等柯祺弄好了圖紙,謝瑾華直接叫人把圖紙送去了莊子上,估計用不了多久就能看到指甲鉗成品了。
等著指甲鉗的功夫,柯祺給謝瑾華弄了個簡單的逗貓棒。
柯祺自己怕貓,於是這逗貓棒做得……很是安全。一般的逗貓棒都是一根細長的棒子前頭綴著幾根羽毛,然後再在上面掛個鈴鐺。可是,柯祺覺得這樣不保險。萬一逗貓的時候,貓兒起跳了呢?豈不是就要被它撓到了?要知道貓兒的彈跳力是驚人的啊!柯祺決定要把一切的危險都掐滅在搖籃里。
柯祺把做好的逗貓棒遞給了謝瑾華。
「這是……」謝瑾華盯著手裡的逗貓棒,腦子裡不知道想了些什麼。
「給你玩耍用的。」柯祺在心裡找著借口離開,他生怕謝瑾華一高興就拉著他一起去擼貓了。
「我……」不需要這個。
「我要背書去了。」柯祺打斷謝瑾華的話,匆匆離開了。他覺得自己似乎還有什麼話沒說。算了,應該不是什麼重要的話。保命為上。柯祺腳下的步子走得飛快,絕對不給謝瑾華任何挽留的機會。
謝瑾華苦大仇深地盯著自己手裡的東西。
這根逗貓棒是由一根細木棒、一根線和一團雞毛組成的。
謝瑾華握著木棒這頭,而在木棒的另一頭上垂著一根線,線上系著雞毛和鈴鐺。當謝瑾華提著木棒時,雞毛團就墜在他的腳邊。這不就是三哥給他出的那個主意嗎?柯祺是想要讓他這麼踢毽子玩?
沒錯,謝瑾華把逗貓棒上的雞毛團當成了毽子。
雖說這毽子有點輕,就算加上了鈴鐺,腳感也不是很好。但確實很像毽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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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踢毽子時的笨拙樣子一定被他看到了……」
「被他看到了……」
「形象全無……」
「不如破罐子破摔……」
謝瑾華像提著一盞燈籠似的提著逗貓棒,然後面無表情地對著雞毛糰子抬腳踢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