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第二十六章
?原本柯祺就著朝中局勢侃侃而談時,謝瑾華恍惚間竟有種「此子的前途不可限量」的感覺。不過,等到柯祺追著他叫小先生時,這種感覺就像是晨間的露水被陽光一照就不知不覺消失了。謝瑾華心裡竟有些覺得好笑,其實柯祺只是個十四歲少年啊,他再如何厲害,身上也還是帶著一些小孩子氣呢。
若是柯祺知道了謝瑾華的想法,他一定會覺得很無語。
唯恐被當成妖孽燒了,以至於從小到大這麼多年,裝孩子裝得太順手了,這難道是我的錯?
謝瑾華只覺得自己的心腸都軟了下來。他認真地說:「我只是覺得……我在耽誤你。我原本對自己的學識很有信心,覺得教導你綽綽有餘。可我忽然發現,你要走的路和我要走的路截然不同。我教你的那些,確實是有用的東西,但你日後也許用不上。而你真正用得上的東西,卻又是我不能教的了。」
那些文人的東西,是謝瑾華的摯愛,但對於柯祺來說,這僅僅是一種工具而已。
謝瑾華倒是不覺得這有什麼不好。他也沒有覺得自己被冒犯。畢竟性格是天生的,世家之事總是難免會成甲之蜜糖乙之砒-霜,柯祺若是能夠在另一條路上走得更好,那麼他其實還要為他感到高興。
「我打算給大哥去一封信。他身邊肯定是有幕僚的。若是有誰忽然想要辭去養老了,大哥可以讓那人來教導你。」謝瑾華不敢真從謝大手裡搶人才,不過他覺得大哥就算隨便介紹個人都應該是靠譜的。
柯祺趕緊搖了搖頭。他覺得沒有這個必要。
謝瑾華以為柯祺是不願意給自己惹麻煩,便說:「我見你剛剛言之有物,便知你是一塊璞玉,所以不能跟在我身邊被耽誤了。難道你要跟著我學一肚子的風花雪月?」他這話分明已經是在故意自貶了。
「我知道你是為我好。然而我如今有什麼?哪裡有資格勞煩謝大哥費心呢?」柯祺實話實說了。
如果柯祺現在已有了功名,那麼他還有一絲價值值得謝大去投資。可事實上,就算柯祺的科舉之路能夠一路順利,他也只能在三年後去考秀才,而考秀才和考舉人不能在同一年,於是又三年才能成為舉人。這還是一路順利的情況。如果不順利呢,三年又三年,所以他身上真沒有多少投資的價值。
柯祺會這麼想,倒不是因他對自己沒信心。他只是替謝大站在了常人的角度去思考問題。而且,還是那句話,在沖喜這件事上,柯祺覺得他和謝家已經各取所需過了。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他們甚至能算是合作愉快,但他不會理所當然地把自己和謝家徹底綁在了一起。因為,他現在的身份太低了。
合作,是要建立在平等的基礎上的。
謝瑾華並沒有想得這麼深入,再次勸道:「可是,儘早拜師對你而言總是有好處的。再說,你如今才十四呢,又何必妄自菲薄?若是我把你剛剛說的那些話悉數告知了大哥,他一定會高看你一眼的。」
對於謝府來說,為柯祺請一位精通權謀的師父,並不是什麼為難的事情。而對於柯祺來說,儘管他已經展露了自己在這方面的智慧,但如果有了一位老手引導,他會少走很多彎路從而能更進一步。
「你該知道,我總是為你好的。」謝瑾華認真地說。
這一句簡簡單單的話卻好像直直地入了柯祺的心裡。他一時間竟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大哥不會覺得麻煩的。我們向來有分寸,大哥也是盼著我們好的。」謝瑾華又說。
「我們」這個說法真是非常巧妙。儘管柯祺和謝瑾華相處得很好,但柯祺在進謝府時就已經做好了離開的準備,於是他雖然在一方面把謝瑾華當成了是自己的朋友,卻又在另一方面覺得謝瑾華和謝府才是一體的,而他是獨自的。然而在這一刻,謝瑾華卻對柯祺說「我們」,就好像他們成了一個整體。
似乎有什麼變得不太一樣了。
柯祺用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茶盞,茶已經漸漸涼了。他聽見自己說:「那一切都隨你安排吧。」
謝瑾華原本只打算在崇靈寺中住上兩三日,但有了世子和二公子的挽留,於是他們就一連住了五六日。其實在這之前,謝瑾華並未和世子有過太多的接觸,然而他們卻在這幾天中迅速成為了棋友。
世子是個很自戀的人,與此同時他還是一個很有格調的人。
試問,一個有格調的人又如何會去喜歡一個庸才呢?
世子之所以能一直自戀,正是因為他確實很優秀啊。
優秀的世子會下很優秀的圍棋。他的棋風大開大合,要不是謝瑾華在那些漫長的日子裡習慣了自己和自己在腦海里用虛擬的棋盤下棋,也許謝瑾華根本不是世子的對手。用虛擬棋盤下棋的好處就是謝瑾華如今記憶力驚人,而且他經常能走一步就算到此後的無數步,於是就變成謝瑾華在虐世子了。
世子不是那種心胸狹隘的人,謝瑾華的棋力勝過他,反而為謝瑾華贏得了他的尊重。
說句很現實的話,謝瑾華的庶子身份真的限制了很多東西。儘管他算是世子的舅舅,但如果他是個很平庸的人,那麼世子會在大部分時間無視他而在小部分時間只保持基本的禮貌。而如果謝瑾華的品格有問題的話,那麼世子肯定會徹底無視他了。只有謝瑾華既優秀又謙遜,人們才會高看他一眼。
謝瑾華一直都明白這個道理。謝府的權勢對於他來說就像是借來的一樣,說不清楚什麼時候就要還了,只有他努力積攢的學識才是真正屬於他的東西。而他之所以會這麼想,並不是因為他對謝府心有怨恨,恰恰相反,其實他對於自己的家是很有感情的。這一切不過是他身為庶子的自知之明而已。
下棋是一件既耗費時間又耗費心力的活動。當謝瑾華和世子下棋時,柯祺就陪李旭玩。
柯祺哄孩子時很有一手,畢竟他艱難地把哈士奇柯祐拉扯大了。在柯祐的事情上,柯祺和他的嫡母宋氏神交已久,他們兩個其實比較有共同語言。李旭原本還努力裝大人呢,很快就對著柯祺說孩子話了。當然,李旭畢竟是皇孫,就算會說孩子話,可不該讓柯祺知道的東西,他一個字都沒有說過。
「……你讓我學暖暖那丫頭?」李旭又把眼睛瞪圓了。
柯祺發現李旭做這表情時很有幾分謝瑾華的神-韻。這不奇怪,李旭的眼睛估計是隨了德郡王妃,而王妃是謝瑾華的姐姐,當然就有相似之處了。柯祺笑著說:「這就是戰術!趁著皇上心情好的時候,公子學著小郡主的樣子對著他多撒撒嬌,總不會讓你吃虧了。他是皇上,卻也是你爺爺,對不對?」
李旭眨了眨眼睛。他做這個動作時也和謝瑾華很像,眨眼睛的速度都比一般人要慢一點。
好像在故意彰顯他們眼睫毛長似的!
柯祺意味深長地說:「皇上已經有很多懂事的皇孫了,就缺個天天讓他操心的混小子。」對於李旭來說,機會都已經擺在他面前了,他受了好大的委屈,等回到宮裡后,正好就能對著皇爺爺訴苦了。
「到底是我爺爺呢……其實皇爺爺也被那些天天盯著他的御史們煩得夠嗆了吧?只是御史殺不得,皇爺爺只能對著他們一忍再忍。我與他同命相憐一回,他更要憐惜我了。」李旭顯然是個聰明的孩子。
柯祺覺得李旭這孩子真是太討喜了。不過,柯祺仍囑咐李旭說:「剛剛說得這些到底是我的一家之言……」李旭到底要怎麼做,不該是柯祺教他的,而是要站在整個德郡王府的立場上做出的最佳決議。
李旭覺得柯祺太過小心了,說:「我該誦經去了。哎,一誦經就忍不住要打瞌睡,真是沒辦法。」
柯祺之所以敢對李旭說這些話,是因為他首先已經因為謝瑾華的關係天然站在了李旭的立場上,還因為他並沒有說別的,僅僅是教了李旭要如何去討好家中長輩,這其實都能被歸結為是「孩子話」。
既然是孩子話,那就和政治無關了。
既然是孩子話,那就和結黨無關了。
於是,謝瑾華和世子,柯祺和李旭,他們都算是相遇甚歡。
李旭要在崇靈寺中待滿三個月,世子身為他親哥哥卻不能真的陪他那麼久。很快,世子就該回京了。應世子邀請,謝柯二人與他同路。回城的馬車中,世子意猶未盡地拉著謝瑾華又廝殺了一盤棋。
到了京城后,謝瑾華並沒有回謝府,而是帶著柯祺直接回了問草園。
到家后的第一時間,謝瑾華就給謝大去了一封信。這信里未說柯祺的事,只說他們在崇靈寺中遇見了世子和二公子等等。謝瑾華把信封好,對柯祺說:「我忽然想起,馬上就是端午了,我們肯定要回府中過端午的。你的事情,我到時候親自和大哥說。」不親自說,根本顯不出謝瑾華對柯祺的重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