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四章
?夜色深了,雙桂院中的燭火卻還沒有熄滅。
雙桂院原本不叫這個名字,但慶陽侯府的現任主母張氏瞧著院子里有兩棵桂樹,覺得十分吉利,就把這院子改了名。張氏是填房,原是個七品小官家的女兒,見識有限,手段也不如何厲害。這些年張氏的父親在謝侯爺這女婿的暗助下勉勉強強爬到了五品,因為能力有限,再是沒法繼續往上升了。
謝侯爺的第一任妻子陳氏是他求學時的夫子的女兒,那夫子有清名卻無官位。陳氏難產而亡后,謝侯爺過了好些年才續娶了張氏,他大約也是考慮到張氏的娘家身份不高,不會對長子謝純英不利。
張氏拆了頭上的金簪,對心腹丫鬟抱怨說:「不過是個庶出的……老四這回好了,洞房花燭夜不知道有多美,卻累得我兒還在祠堂里跪著。如今侯爺還活著呢,哪裡輪得到他站出來教訓弟弟們了?」
張氏這話說得有一些粗鄙,她埋怨了謝四,埋怨了謝大,話語中還是對謝大更加不滿一些。
話又說回來了,這世上做繼母的,能有幾個看著原配的孩子順眼?像張氏這樣的還算好了,她雖然有點私心,卻沒有太多的心機,平時只是在私底下對著丫鬟抱怨幾句而已,在謝大面前是萬萬不敢露出絲毫不滿的。這一次不過是因為謝三被謝大賞了板子又罰跪了祠堂,她心裡才會如此的不痛快。
謝三那就是張氏的命根子!
心腹丫鬟拿了一把小梳子幫張氏放鬆著頭皮。
張氏忽然又想到了什麼,道:「我依稀記得法嚴大師的判語中還有一句舊時燕啊什麼的,那意思莫不是說老四沒有這個福氣,受不住侯府的富貴,因此要被分出去?他那個年紀分出去能做什麼?」
只要話題不落在謝大身上,丫鬟就是敢接話的,笑著說:「福氣這東西豈是人人都有的。」
張氏聽了心中十分得意,道:「也是,他們能有什麼福氣?投生到我肚子里成了正兒八經嫡出的那才叫福氣!只是,他要是真被分出去了,別到時候叫人誤以為我不慈,還以為是我要故意作踐庶子。」
「京中誰人不知夫人最是慈悲了?就連德郡王妃都是極為敬重夫人的,誰還敢昧著良心說夫人一句不好呢?」丫鬟仍是活潑地笑著。她口中的德郡王妃指的是府里的大小姐,是謝大一母同胞的親妹妹。
張氏心思淺,被丫鬟誇得心花怒放。她美了一陣,可想到還在祠堂里跪著的親兒子,情緒又低落下來了。雖是陽春三月,夜間還是有些冷的,萬一兒子跪壞了膝蓋怎麼辦?張氏決定給兒子送些暖被溫食過去。只不過前頭她已經送過一回傷葯了,這回就不敢再明著送了,所以要派人偷偷地送過去。
被張氏擔憂著的謝三在祠堂中睡得昏天暗地。嗯,他已經有被子了,肯定是大哥叫二哥送來的。
柯祺在椅子里窩了一整夜。
謝瑾華叫厲陽鋪了床,厲陽是個聽話的,自然就鋪了床。可是,只要柯祺離著謝瑾華略遠一點,謝瑾華就又咳嗽起來了。柯祺索性就坐在床邊的椅子里陪著謝瑾華。這椅子很大,柯祺又沒長成他前世那一米八的高大模樣,因此他可以整個人都靠在椅子里,等到熬不住想睡了,這樣也能夠睡得著。
一天之中既死了爹又結了婚,按說這一夜該徹夜難眠,柯祺卻是個心大的,見謝瑾華是個很好相處的人,他對於自己接下來的日子就不如何擔心。不管怎麼說,爹已經死了,婚已經結了,生活卻還是要繼續。在柯祺的計劃中,他打算好好念書,然後走科舉之路。這個計劃從始至終都沒有改變過。
穿越的人在古代能做什麼?
除非像一些里那樣穿越者帶著什麼位面交換器啊、隨身仙府啊等能夠保護自己的東西,否則現在的柯祺還不敢把自己心中超越時代的知識拿出來用。他尚未成年,一直活在家人的眼皮子底下,一旦某些行為失去了分寸,一句中了邪說不定就要叫他死無葬身之地了。又因為柯祺的生活其實遠遠沒有艱難到吃糠咽菜的地步,所以他一直覺得自己最需要做的事情就是念書,然後努力去考個功名。
柯祺有著成年人的自制力和理解力,只要勤下功夫,他覺得秀才這一功名還是容易拿到的,但再往上的舉人、進士,很多時候不是學識淵博了就能考上的,但不管怎麼說他都得朝著這個目標努力。
非進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內閣,沒有人知道柯祺其實野心勃勃。
安朝有很多風俗制度都循了前朝的舊例,而前朝的官場有一點點像是柯祺穿越前那個時空中的明朝官場和唐朝官場雜糅到一塊去了。此時既有非進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內閣的說法,也有不歷州縣不擬台省的說法。用柯祺穿越者的眼光來看,考慮到時代的特殊性,這樣的官場制度還算合理吧。
謝瑾華這一覺直接睡到了天亮,無風也無夢,無夢也無痛。
當他睜眼看到亮光時,他整個人都是迷糊的。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意識到了什麼,用力攥住了柯祺的手。
兩個人的手握了一夜,手心都出了一層薄汗。
這就……這就活下來了?
柯祺哪裡知道謝瑾華此時內心的複雜呢,見謝瑾華醒了,立刻頗為關心地問:「你覺得如何?是餓了,是渴了?」在柯祺看來,謝瑾華完全就是個孩子,拋開兩人的其他身份,他身為大人也該照顧他。
聽見柯祺的說話聲,小廝厲陽立刻揉著眼睛醒了過來。他非常警醒,有點風吹草動都能轉醒。
「我……活下來了?」謝瑾華喃喃地說。
儘管謝瑾華的聲音很輕,但厲陽還是聽見了,不假思索地接了一句:「主子!您一定會大好的!」
曉得謝瑾華醒了,房門打開,一群人悄無聲息地走了進來,這裡面有不少下人,他們已經在屋子外頭守了一夜了。屋子被分了內外間,這些人大都留在外間,謝大哥只帶著一位老太醫走進了內間。
柯祺想要主動讓開位置,但謝瑾華還握著他的手,於是他只側了側身子。
謝大哥看著謝瑾華的臉色,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總覺得小四的臉色好多了。當太醫給謝瑾華把脈時,柯祺和謝瑾華相握的手終於得以鬆開。柯祺避到一邊,眼神很巧合地落在了床邊的喜燭上。
若是男女成婚,這喜燭就該取了龍鳳呈祥的樣子。因這回是兩位男子成婚,於是柯祺眼前的兩支喜燭都做了盤龍的造型。此刻,兩支蠟燭都燒得差不多了,留下短短的一截,只能看到一點點描金的龍的鱗片。據說新婚晨起時要看兩支蠟燭燒得如何,若有哪一支先滅了,那麼日後就是誰先登仙界。
這樣的說法當然是沒有道理的。
不過,這不妨礙人們賦予它一點浪漫的含義。就好比在現代社會中,有些人喜歡用DR鑽戒來告訴愛人,「你是我今生的唯一」,因為這種鑽戒只能憑著身份證購買,一生只能定製一枚。此時的人,有些夫妻也喜歡在新婚第二日早早醒來,兩人一起守著兩支蠟燭,然後在某一支快滅掉時,其中一人迅速地把另一支代表自己的蠟燭也吹滅,他們在用這種方式來表明此生要白頭偕老、同生共死的決心。
柯祺和謝瑾華倒是不必這樣,此時的他們還十分陌生。
「……小公子已無大礙,只是仍需仔細養著,老夫這就給他開一副葯。」太醫掉了一堆書袋,簡而言之就是謝瑾華的脈象中有了起死回生、枯樹生花之兆。從生機盡斷到恢復生機,只是過去了一夜。
謝大徹底鬆了一口氣。儘管小四仍是虛弱著,但太醫既然願意給他開藥了,說明小四肯定能夠養好了。要知道他們之前請了多少的太醫,起初還有人敢開藥,到了後來,太醫們都打死不敢落筆了。
厲陽跟著老太醫拿方子去了,謝大坐在床邊。
謝大對柯祺道:「你……很好。」他平時並不是一個很喜歡笑的人,臉上的法令紋有一點明顯。此時雖是努力地對著柯祺擠出了一個笑容,但他那樣子還不如不笑,不笑的時候分明就是個美大叔嘛!
柯祺連忙說了兩句自謙的話。
謝瑾華趁機說:「大哥,柯弟照顧了我一夜……他如今還是進學的年紀,莫要耽誤了。」他記得很清楚,昨夜和柯祺聊天時,待到柯祺聽聞自己能跟著侯府中的幾位爺去念書,他分明是有些高興的。
謝大想了想,說:「老三又淘氣了,前兩日受了點傷,如今正在他自己院子里養著。府里便順勢給先生放了假。不如再等等,過上十天半日的,老三也養好了,你也養好了,你們三人一起去念書吧。」
柯祺又連忙表示了感謝。
謝大道:「你既然跟著小四叫了我一聲大哥,就不必如此客氣。戶籍還沒有辦好吧?過兩日,我叫林管事陪你去衙門走一趟。他是府上的內院管事,你以後若有什麼事要辦,都可以尋他去做。」謝大並沒有趁機在話語中拿捏柯祺,因為柯祺和小四都生活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柯祺肯定不敢對小四不好。
柯祺便喏喏地叫了一聲大哥。
喜燭已經燒到了最後,那一點點火光不甘心地掙扎了一下,然後迅速熄滅。柯祺下意識地朝另一支蠟燭看去,不過是眨眼之間,這一支也滅掉了。好像兩支蠟燭就是有這樣的默契,它們如此相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