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八章

徐宥慈罰抄《女誡》,徐宥菲卻不用,倒不是他故意偏心,唉……提到這個,他不得不說,趙姨娘眼皮子忒淺。

關雨涵教養兩個孩子很上心,兩人還在牙牙學語時,就開始學著背《三字經》,兩歲認字、四歲拿筆,要不徐宥善能被蘇裴禮瞧上眼,親自教導?

為了這件事,他還同關雨涵鬧上一場,逼她每個月拿出十兩銀子給宥銘、宥菲請先生,誰曉得趙姨娘捨不得銀子,把銀子給昧下,兩個孩子吃吃玩玩鬧到大,直到宥銘八歲,他才發現不對勁,急忙親自給宥銘啟蒙,而宥菲至今大字不識一個。

徐國儒下定決心,趙姨娘撐不起徐府門庭,絕不能將她扶正。

心思一動,他決定物色適齡女子,最好像關氏一樣,能帶著豐厚嫁妝進門,再生幾個孩子好好教養,他就不信,憑自己這等人才,生的孩子會輸給那兩個雜種?

就這樣,落榜後的徐國儒沒有痛定思痛,閉門念書,反倒成天在外忙著找下一任妻子。

趙姨娘足足在祠堂跪了三天三夜,宥菲也乖乖待在屋裡做針線,但徐宥慈只禁足一天,連墨都還沒磨上就出了門。

為啥?很簡單,她不出門巡鋪子查帳,府中用度從哪裡來?

徐老夫人什麽都好談,唯獨銀錢上的事算計得清清楚楚。

雖說關氏不管中饋,但府里每個月花用的五十兩紋銀得靠鋪子的收入,若是被那些個黑心肝的夥計把銀子給貪了,損失的可是她。

徐老夫人也想去巡鋪子,可兒子嫌棄營商低賤,怕墮了名聲,不許宥銘碰,而她和趙姨娘、宥菲,大字不識半個,哪能看得懂帳本?所以再不喜,也得讓徐宥慈出門。

「沈叔,官府那邊打理過了嗎?」

「大小姐放心,已經遞過銀子,鋪子買賣的事不會傳出去。」

沈安是個精明俐落的穩妥人,那年家鄉洪水,父母遭難,兩個女兒死於瘟疫,他只好帶著妻子和兩個兒子遠離家鄉,半路上妻子病發,沒錢可醫,幸得關氏照顧收留。

這些年來他幫關氏經營鋪面,鋪子從一家變兩家、三家,他也從一個小小的賣貨郎搖身一變成為大管事。

沈家上下對關氏感激不已,幾天前大小姐讓他私下尋人,要把鋪子賣了,他聽著,心頭一揪,疼得說不出話來,這三間鋪子是他和夫人的心血啊!可他也明白,若非走投無路,大小姐不會出此下策,難道夫人已經病入膏肓?

他的心情沉重,既心疼夫人,也感到前途茫茫。

「沈叔,那件事大家怎麽說?」

「三間鋪子共有夥計帳房二十七名,簽下死契的有十八人,活契九人,我探問過大家的意思,多數人都希望能繼續留下來。」

關氏待人寬厚,除月銀外,每年的分紅沒有少過。能夠做到管事的,都能攢銀子給家裡置產買屋了,所以當沈安問大家想留下或離開,多數人選擇前者,可是新東家能這樣待他們嗎?

徐宥慈明白他的擔心。「沈叔,先別擔心,我會儘力向新東家爭取最好的條件,買主什麽時候到?」

「應該快了,我到外頭候著。」

「麻煩沈叔,順便幫我叫阿默進來。」

「是。」沈叔走了出去。

徐宥慈彎下腰,把腳邊的小狗抱起來,牠吃飽了,正睡得酣熟,可愛的睡相,讓人忍不住想笑,她輕輕撫著牠的背,低聲道:「叫你雪球好不好?你長大會變成什麽樣兒?會像你娘一樣,對不對?」

這時候的她,鬆開緊鎖的眉眼,方有少女的天真爛漫。

曾經,她養過一隻小狗,和雪球一樣白、一樣可愛,但是被徐宥菲搶走了,娘出面幫她要回來,徐宥菲不敢不還,可是卻在她耳邊用只有兩個人聽得見的聲量說:「我得不到的,你也別想得到!」

隔幾天,她的小狗口吐白沫,連大夫都來不及看,身子已經冰冷。

那年她和徐宥菲才六歲,六歲的小丫頭,心怎麽可以這麽狠?

從那之後,她再不敢小看徐宥菲,也幸虧自己的不小看,否則她早已失去弟弟。

那時候她不懂為什麽爹對徐宥銘、徐宥菲的懲罰總是高高舉起,輕輕放下,為什麽對他們就是雞蛋里挑刺?現在她明白了,那是因為親疏遠近自然不同。

她低下頭,臉頰往雪球的臉上蹭兩下,承諾道:「我會保護你的。」

把雪球放回舊襖子上,徐宥慈翻開帳冊,娘經營的三家鋪面,兩家賣糧,一家賣布,營收一年勝過一年,年初時娘說:「照這個情況下去,八、九月就能攢到足夠的銀子,可以再買兩間鋪面,做點脂粉生意。」

這些年搬到濟州的外來戶越來越多,人多生意自然好,沈叔結識一名做脂粉的匠人,頗有手藝,娘想與對方合作,可惜年初的時候徐國儒進京赴考,逼著娘拿出一大筆錢,之後雖慢慢存下銀兩,但十月娘又開始生病,計劃只能擱下。

病榻前,她對娘說大話,「我會讓生意越做越好,待開春,攢夠銀子,娘把脂粉鋪子的生意交給我吧!」

娘那時笑得看不見眼兒,拍著她的頭,贊她有志氣。

是啊,誰說女子只能依靠夫婿,女人也可以撐起一片天地,像娘這般。

兩下清脆的敲叩聲響起,徐宥慈抬眉,說道:「阿默嗎?進來。」

門打開,十六歲的少年走進來,看著他,她露出笑顏。

娘常說,她最能耐的不是做生意,不是琴棋書畫,而是「撿人」。

十幾年前,娘撿到沈叔一家子,於是鋪子有了今日的局面,而去年撿到阿默……

娘真真是獨具慧眼,撿到一個能文會武、性格沉穩的阿默。

那時阿默被打得奄奄一息,棄在城牆邊,路過百姓都以為他死了,幸好還是有好心人要把他抬到義莊,當時娘在場,二話不說拿銀子捐棺木,誰知他沒死,眼睛一張,嚇得路人紛紛倒退,還以為是詐屍。

娘倒是不怕,僱人把阿默送到醫館,他的傷很重,連大夫都沒把握能把人救回來,幸好他命大,硬是撐了三個月,終於撿回一條命。

之後,他就住在鋪子里。

取名阿默,是因為他不喜歡說話,他不交代來歷、不提過往,只是踏踏實實地做事,踏踏實實地過日子,可是踏踏實實的他,時不時會給大家一個驚喜。

他會認字、會武功,他那雙巧手更是令人瞠目結舌,他幾乎是全能高手。

娘常會笑著說:「往後娘不擔心慈兒和善善沒人照顧。」

雖是玩笑話,徐宥慈卻也明白,阿默入了娘的眼,打算好好栽培。

她也喜歡阿默,喜歡他的沉穩睿智,喜歡他像柱子似的能讓人依靠,不生畏怯,而讓她最最喜歡的是,阿默長得和弟弟有幾分相像,比起她和弟弟,他們倆更像手足。

她喜歡熟悉的人、熟悉的事,安全的感覺會讓她感覺愉快。

「小姐。」阿默低喚。

「坐下吧,我有話對你說。」

阿默不客氣,拉開椅子,坐在她的對面。

「你應該聽到風聲了,我打算賣掉鋪子。」

「是。」他乘夜翻進徐府圍牆,悄悄地探過夫人幾次,他心知肚明,夫人的情況很糟。

「鋪子賣掉後,我會和善善進京,你想留下,還是跟著我們?」

「京城?不是信州?」阿默反問。

徐宥慈目光一凜,與他對視時瞬間明白了,娘同他說過心中打算?娘托他保護他們到信州?

「我們不會照著娘的話做。」她老實回道。

接著,沉默橫在兩人中間,他在她眼中看見堅持,片刻過後,一聲嘆息逸出。

還是得到京城?這是命運天註定嗎?好吧,既然老天如此安排,他就順著祂的心意走下去,看看結局是不是像慧安大師說的那樣。

「明白了,我會跟大小姐、大少爺一起。」

他的回答讓徐宥慈鬆了一口氣。

好吧,她承認自己對未知的未來感到不安,承認想要依賴,她知道自己沒有大本事,卻把話說得十足,只是不想弟弟害怕。

「待會兒收拾收拾,隨我回家,可好?」

娘身邊需要有人守著,她不確定趙姨娘從何處知道母親的病況,眼下她沒有精力盯著涵院上下,只能把母親守得滴水不漏。

「好。」

徐宥慈吸氣,又道:「放心,我不會虧待你的。」

「大小姐從未虧待過阿默。」

她不由得笑開,她想告訴他,以後以兄妹相稱吧,但沈叔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買家到了!她抱起雪球說道:「你先幫我照顧牠,到時我們帶牠一起走。」

「好。」阿默抱起小狗轉身往外,門打開,與來人擦身而過時,阿默不著痕迹地打量對方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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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門遺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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