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一葉扁舟[五：飛鷹初現]
趙狐搖搖頭道：「這般個缺心眼，為兄是怎麼教導你的，防人之心不可無，估量自己沒有心機，凡事就躲得遠遠地，自然不會惹禍上身，你是屢教不長記性，實在蠢得可恨。」趙狐斥之以聲，動之以情，雖是滿嘴呵斥，其情卻是在為他護短，以求幫主能對其從輕發落。
黎狼何尚不知大哥話中用意，立時乖巧地望向幫主，見幫主肅殺的臉色一絲未變，心中更是打鼓一般「咚咚」作響，連忙促膝急前，央求道：「那唐老兒以前與幫主有些交情，還為咱們出過力，屬下被他迷惑，全然沒有防備呀……一時大意，這才泄露了機密，實在該打，不過屬下效忠幫主是絕無二心，望幫主從輕發落。」
眾梟心裡均都鬆了口氣，事由原是如此，黎狼貪酒誤事並非大逆不道之舉，總算保全了「十二煞星」的聲譽，心下想那唐門唐老兒使奸耍滑害得兄弟上了套，著實可恨，如若見了定要將他千刀萬剮。
趙狐見事無大惡，寬下心來，故作怒斥道：「幫主胸懷坦蕩，曉通大義，念你從前鞍前馬後，忠心耿耿，免你死罪。以後不可再粗心大意了，如若日後再犯，罪不可恕，定當從嚴懲處,還不快快叩頭領罰。」
「十二煞星」見大哥帶頭說話，俱都隨聲附和，一起向幫主求情。
黎狼心知大哥是為自己開脫罪責，連忙使力磕頭道：「屬下領罰，屬下領罰。」
十八日那天，對於佟一天來說是一個特別的日子，每月的某一天他都要到寧波府的春來閣去見一個人，而且從海上到內地走一趟，都要冒著被朝廷隨時通緝的危險，所以他的行蹤高度機密，只有和他同行的人才知曉具體行程，此次同往的人他選了黎狼一人，黎狼奉命先行一步到城裡打探情況。因此開始聽到白衣人說起這件事時，佟一天就料定事由出在黎狼身上，他是何等的心計，故意不露聲色考驗黎狼，倘若黎狼勇於坦白真相，就此饒過，倘若不承認，立時就會把他殺了。黎狼還算識時務，坦言悔罪，就此撿了一條命，便就誠惶誠恐地趴在地上等侯幫主懲罰。
幸得趙狐眾兄弟一番講情，佟一天面色變得慈善了幾分，溫聲道：「斷手可免，下去領皮鞭罷。」
語聲輕柔，聽在眾梟耳中卻都驚出一身冷汗，眾人最是見識了幫主的狠毒手段。佟一天外表雖慈眉善目，一派溫和慈祥長者風度，暗裡實是心胸狹隘，手段殘忍之極的霸王，對待背叛自己或是誤了大事的手下從來都是六親不認，即便是親密無間的『十二煞星』也不例外。曾經有一次，將背叛自己的一名幫徒綁在船頭，親自用尖刀一刀一刀割下身上的肉，扔進海里餵魚取樂。那弟子尖利地嚎叫著，渾身血肉模糊，最後被剔得只剩一副白森森骨頭架了，那場面讓在場眾人回想起來，無不心膽俱裂。即便是對待疏忽誤了小事的手下，動輒也是斷足斬手，慘不忍睹，眾人無不為黎狼免去斷手之刑萬分僥倖。
黎狼倒抽一口氣，深知幫主的殘忍脾性，能逃脫斷手酷刑已是莫大的運氣。自己身強體壯挨幾鞭子咬咬牙也便挺過去了，手掌一斷可就再也生不出第二隻了，以後耍起狼牙棒來豈不大不方便？想到這裡不由萬分感激幫主手下留情，連連面地叩頭，直撞得地面木板「咚咚」作響，而後躬腰立起身子退出艙外，自個領罰去了。
眾人見事情大白，均都心下放鬆，也不再言語，廳艙內鴉雀無聲。
未幾，艙外船頭處傳來幾聲尖利的鞭響聲，一聲……一聲……一連十七八鞭下去，竟也沒聽到有人哼將一聲。眾人心中無不佩服黎狼是條硬漢，想他定是咬緊牙關，強忍劇痛忍受鞭刑，也不肯叫一聲，以免讓眾兄弟看扁了。聽到約莫五六十鞭下去，才聽得一聲悶哼，一聲即逝，就此沒了聲音。「十二煞」里有人嘆一聲道：「哎，任七弟多麼硬朗，也是昏厥過去了。」
這皮鞭酷刑比斷手斷腳也過之而無不及，八十皮鞭下去，任是甚麼神仙凡人也是皮開肉綻痛不欲生，若是常人七鞭下去早已昏死，身上有些功夫的皮骨結實，也少有捱過四十大鞭的。黎狼四十鞭下兀自堅挺，已是十分不易。
白衣人見事外生事，節外又多出一枝，沒料到黎狼會摻合進來，也頗感意外。事已明了，自己也該隱身而退了，便起身告辭道：「事情已是明了，只是其中多險惡，往後也許還有諸多意想不到的事節，海主老前輩行事需謹慎才是。晚輩因此有緣得識海主，不勝榮幸，時候不早，這便要告辭了。」
佟一天見他起身告辭，滿臉笑容婉謝道：「少俠這便急著要走，還沒容老夫拜謝一聲呢。」本作首發起－點。
說著，從虎皮座椅上立起身子，舉止甚是恭敬，道：「若不是少俠一片好心，老夫這條命只怕就此丟在了『春來閣』上，少俠是老夫的救命恩人，老夫此生不會忘記，這裡有禮了！」說著躬身深深作揖。
白衣人回謝道：「不敢領受前輩大禮，晚輩歷來仰慕海主，能為前輩做些事情是晚輩的榮幸，承蒙前輩看得起，願與前輩結交，不知能否高攀得上？」
佟一天見他儀態不亢不卑，彬彬有禮，倒是個謙謙君子，心下凜然，便正色道：「老夫交定你這個朋友了。少俠不僅救了老夫一命，又送來如此貴重之禮，讓老夫心裡好是過意不去，老夫便是欠了你兩個大大的人情，來日必當回報。」
白衣人道：「前輩爽快。我記著前輩這句話，來日如若有事定當再次登門拜訪，還望前輩鼎力相助。眼下晚輩身有要事，這便要告辭了。」白衣人急事在身，不便久留，行禮畢，便欲離去。
佟一天心想：這人來此果然有事求我，不過現在不著急說罷了。天上沒有掉餡餅的好事，何況是掉下一隻金豬？想罷，見他欲轉身離去，連忙上前拉住他的臂膀，好言挽留道：「少俠不要走，一定要留下來和老夫把酒言歡，成全老夫答謝之恩。」
白衣人笑道：「前輩太客氣了，恐怕晚輩是沒有口福了。」說著伸手指指嘴巴。
佟一天一愣，頓覺此話大失水準，臉上蒙著紗巾怎能把酒言歡？便是連口茶水也喝不得了。不由自嘲地哈哈大笑幾聲，就也不再禮讓，言道：「那就不挽留少俠了。」
白衣人道：「來日方長，終有一日晚輩會和前輩促膝長談，喝個痛快，今日就此別過！」話音甫落，身影一晃，就已縱身五六丈外艙門之處，手一揮，揭開帘子閃了出去。
眾梟見他身形飄忽，沒及看清，眨眼的功夫已是不見蹤影，也不知用得甚麼絕妙身法，俱都目瞪口呆。
白衣人方才這一稍縱即逝的身法，使得是少林羅漢伏虎拳里的一式絕技：虎步騰移，氣力發于丹田，通貫雙足與雙肩，藉助雙足爆發的強大彈力將人身彈出，雙肩凝聚的衝撞力瞬間即會帶動拱起的身子半空中躍出，便如那老虎跳澗一般兇猛有力，步法幅度極大，落地鏗鏘有聲。此技視個人氣力修為有所不同，氣力平平者只能躍至二三丈處，氣力深厚者則可達十餘丈距。一縱十丈距全天下只有少林的三位在世大師有此功力，白衣人這一躍也有個五六丈遠了，已是相當驚人了。
佟一天早年前往少林曾見過羅漢堂首座懸德大師施展過此獨門絕技，當年那大起大落的驚人一跳至今回想起來都歷歷在目，久久不忘。今日一見，便是舊日景象重現，禁不住脫口而出：「虎步騰移！」心驚之餘，稍作思索：白衣人衣著打扮自然不是少林弟子，若是俗家弟子，以少林的千年寺規從不傳授俗家弟子鎮寺絕學，此人年齡輕輕怎地有此少林絕技，實是不可理喻之事。
眾梟見幫主突然大叫一聲，俱都一驚，少林絕技「虎步騰移」名揚天下，聽過卻少有人見過，今日這個蒙面白衣公子施展的步法難道就是此技？幫主見多識廣，說甚麼便是甚麼了，當下無人懷疑，卻都對白衣人展現的超凡功力驚嘆不已。
佟一天一縱人隨即步出船艙，來至船首處，外面景象豁然開朗，萬里晴空流雲朵朵，陽光溫暖和煦，普照蔚藍大海，讓人感覺不出秋日的寒冷。
遠方海面，小舟之上白衣人和艄公已是駛出百丈。那艄公牛大膽守約在外等候白衣人歸來，白衣人上得小舟，一切準備妥當，這便扯起風帆，飛馳而去。此時風向正是由東往西回途方向，小舟如魚得水，風帆如鯊魚翅般疾速遠去。
佟一天看著漸行遠去的扁舟，心下如釋重負，只覺方才似是經歷了一場身落火坑又起死回生的罹難，渾身頓覺輕鬆舒暢了很多。
海面起風，風吹海浪濺起朵朵浪花。風來得方向，遠處天空突然傳來一聲尖利長嘯，一群飛鷹自東邊天空一片白雲中飛出，群鷹在一隻頭鷹的帶領下接踵而至，飛至大船上方空中不再前行，停留那兒盤旋起來，群鷹一隻跟著一隻撲簌簌地揮舞翅膀「嗷」叫不停。
眾梟抬頭望去，頭頂上方群鷹亂舞，高空之中便也看不清只只飛鷹的嘴臉，只覺得黑壓壓一片，如同烏雲壓頂。
盤旋一會，頭鷹尖叫一聲展翅飛離，後面的群鷹緊隨其後，飛向了西邊海面，那個方向正是小舟駛去的方向。
趙狐順勢遠眺，眉毛隨之跳動了一下，雙眼中露出一絲狡黠的目光,側臉對佟一天說道：「果然有十三隻。」
佟一天捋捋鬍鬚，點點頭。
群鷹飛到遠處，變換隊列，有秩序地排成三縱，頭鷹當先，群鷹在後，加快速度振翅向海的那方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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