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2章 :大難臨頭
何氏又說了幾句寬慰的話,並且表示等沁兒好了,再帶李子過來正式道歉。
出了房門,何氏的腳步就顯得有些沉重,雖然她和沁兒娘都沒有提起,但是看樣子,這沁兒受了不輕的傷,一時半會好不起來了。
她在心裡祈求著沁兒早點好,她心裡也會好受點。
「都是你這小子頑皮!」何氏恨恨的用手戳著李子的頭,咧嘴罵著他:「趕明兒我就把你送到鎮上做學徒去!」
一聽這個,李子頓時慌了,他也不過八歲而已,正是調皮的時候,哪裡吃的了學徒的苦,忙求饒著:「娘,我錯了,我以後再也不敢了,你不要讓我去做學徒。」
這年頭,做學徒是很苦很累的,隨意供師傅打罵,做苦力,臟活累活全部學徒來,每個月才一百個錢而已。
何氏哼哼了幾聲,說:「以後你娶沁兒不要錢呢?你做學徒的錢,我一個子都不要你的,全部存起來,將來買些田地,好娶沁兒。」
「什麼?」李子吃了一驚,眼睛瞪的老大老大的,流露出一絲驚恐來,巴巴的說:「為什麼要娶沁兒?她那麼兇悍,這次又是因為我才受傷的,等她醒過來,我小命就沒了一半,娘怎麼還讓我娶她?」
雖然李子一直跟著沁兒這個大姐大玩,聽她的話,供她使喚,打心裡是敬佩她的,但是從來就沒有想到會有一天娶了沁兒這個母老虎!
馬沁兒雖然有一個秀才爹,但是她的兇悍也是在十里八鄉出了名,去年廟會時,就以一敵十,十個小子居然被她一個姑娘給收拾的沒了脾氣,一個個打心眼裡怕著這個兇悍女。
所以聽到娘要自己娶沁兒,李子只覺得自己的雙腿軟了,魂魄也飛了,一雙眼睛失去了神采。
何氏看著兒子這副樣子,忍不住瞪了他一眼,怒喝著:「姑娘家哪裡能夠在水裡泡久了?要是傷了身體,以後嫁給誰去?你不娶她,那你就給我做和尚去!」
在老娘的雌威下,李子只得低垂著頭,一副愁大苦深的表情,想到不娶沁兒,就要做和尚,整個人沒了一點精氣神了。
何氏走後不久,門外又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楊氏以為是大山叔將葯抓回來了,忙起身朝外面走去。
此時柴門被人重重的推開,因為急促和用力過猛,被推開的柴門發出咯吱的聲音。
「不好了,大事不好了。」說話的人卻是小叔馬志禮,他臉色因為快速奔跑而脹紅著,看見楊氏站在房門邊,不等楊氏開口詢問,他張嘴就沖楊氏叫著:「出大事了,嫂子你趕緊將東西收拾一下,我們馬上就要走!」
丟下這句話,他就直接往上房進去了,一路咋呼著,和他往日里沉穩的形象大相徑庭。
「這是怎麼了?走?走哪裡去?」楊氏頓時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她想張口問沁兒的葯抓回來了沒,又看到小叔已經進了公婆的房間。
想了想,她心中終究是不放心,若是抓藥,直接讓大山叔帶回來就好了,萬萬不至於讓小叔親自跑一趟,還這麼神色慌張的。
她抬步朝上房走去,人還未靠近,就聽到婆婆有力的驚呼聲:「啊?什麼?」
楊氏的腳步頓了頓,眼神有些黯然,聽這聲音就知道婆婆根本就沒病,可是偏偏在沁兒發病的時候,脫口不舒服,硬是讓自己的丈夫不能照顧沁兒。
不等她傷感完,屋裡又傳了聲音出來,婆婆連氏住的正屋是用青磚砌的,鋪著青瓦,看上去還是很氣派,只是家裡錢銀不夠,因為連氏好體面,所以就起了這半邊青瓦房,除了正屋三間,其他的依舊是以前土磚砌的的老房子。
三間正房一間用做待客、吃飯的堂屋,一間是連氏和馬老頭住,還有一間是馬秀才的大哥夫婦住的,三弟在鎮上藥鋪做坐堂大夫,為了方便就住在鎮上,唯有馬秀才一家還住著土磚房了。
這樣的安排,一來是家裡情況如此,二來也是婆婆連氏特意作踐楊氏的緣故、
天下婆媳間總有這樣那樣的矛盾,而在楊氏和連氏之間,她們的矛盾也不少,從沒有見她們吵過,但是誰都知道她們的關係很不好。
「這次我跟著掌柜的去京城進貨,正要回來的時候,看到一個皇榜,上面寫著說清河馬氏心懷叵測,犯下弒君大罪,天子大怒,下令斬殺馬氏九族,並且告知馬氏犯罪官員的親系旁系已經於今日午時菜市口斬首示眾,欽差沿運河而下,前來清河村誅殺其他九族之人,我看到這裡,心裡吃了一驚,顧不上和掌柜的說一聲,就拿著錢銀快馬跑了回來,別的先不說了,如今欽差估計已經快到這縣城了,我們得趕緊走,否則只有死路一條!」馬志禮氣喘吁吁的說著。
「你說的是去年進了中書省的馬大官人?他……他怎麼會犯下這樣糊塗的罪?弒君啊……這天底下哪個人敢啊!他這個禍害,自己得了官,不提攜我們族人,反而來禍害我們,真是……真是……唉!」這是連氏長子馬志廉的聲音,馬志廉讀書多年,卻只中了一個童生,連個秀才都沒有中,而晚讀書幾年的馬志仁卻中了秀才之後,因為家境困頓,去了學堂坐館,農忙時也下地幫襯著侍弄莊稼。
雖然如此,但是馬志廉卻鐵了心要考秀才,於是萬事不動手,一心讀書,他婆娘謝氏跟著他也做起深閨婦人來,鮮少去做家務雜事,家裡的活計基本都是楊氏在做。
「小叔啊,這事情可大了,你確定你沒有看錯?」謝氏小心的求證著。
連氏也拿眼睛看著小兒子,雖然心裡知道這個兒子不會拿這種事情來騙她,但是心底還是存著一絲僥倖。
這種滅頂之災可不是小事呢,要是不走,也許就要人頭落地,要是走了,誰捨得這青瓦磚房啊!這可是一輩子的身家呢,還有那十二畝田地呢,怎麼拿走?
再說了,若是真逃了,這戶籍就沒法子用,就成了流民,一個流民怎麼生活?
不得不說,一輩子精明的連氏也慌亂了。
馬志禮卻因為長途奔波,人早已經累的不行了,他自從得知這個消息,就一路擔心受怕,日夜兼程的趕回來,就怕自己回來晚了,就看到親人全部人頭落地。
娘和大嫂的僥倖他也不是沒有,所以在京城時,就打聽了不少關於這馬大官人的事情,傳的有聲有色,先不說這弒君之罪,單憑馬大官人先前犯下的受賄、殺人的罪名,就夠他死個乾乾淨淨了。
太祖先帝最恨的就是官員受賄,在明朝初年,誰敢受賄,就得做好被殺頭剝皮的準備。
如今雖然過去百年,不如起初那般嚴厲,但是整個風氣還是有的。
「是千真萬確的,這種事情我能拿出來開玩笑嗎?」馬志禮的反問讓大家頓時緘默以對。
最終卻是一直沉默的馬老頭說了一句:「愣著做什麼?等著被砍頭啊!就算做流民,也比做冤死鬼強!我們一輩子在土裡刨食,沒什麼錢,但是也沒有做過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你們誰想陪著馬大官人一起死的,就愣著,別去收拾!」
說完,又沖著連氏叫著:「起來,裝什麼病?趕緊去收拾!」
連氏被自家老頭子戳破了裝病,臉上微微的尷尬,有心回幾句,但是此時卻來不及了,老頭子的怒喝讓她也明白,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能活著的時候,誰想死啊?
連氏自去收拾,馬志廉和他婆娘也驚慌著回屋去收拾了。
聽了屋裡的話,楊氏嚇的臉色蒼白,巍巍顫顫的,幾欲跌倒。
馬志仁從屋裡出來,就看到楊氏這模樣,心裡也疼惜她,因為沁兒生病的緣故,她一晚上沒睡,又心裡惦記著,誰知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馬氏一族的人竟然會惹上這等生死官司。
「別急,我們會好起來的,現在先去收拾了,馬上就走。」他走過去扶著楊氏的身體,寬慰著她,馬志仁的心裡也不好受,雖然因為家裡的緣故,他沒有辦法再繼續讀書考試,但是一旦他成為流民之後,這個秀才的功名就要被革除了。
為之努力一輩子的榮譽,就要這麼沒了。
轉身從秀才成為一個罪人,若非因為親人的安危需要顧及,馬志仁也想狠狠的發泄一番。
終是壓抑的久了,他也只是想想而已,扶著楊氏回了自己居住的土磚屋,開始收拾東西來。
「志禮在回來時的路上就想清楚了,我們要走水路,現在正是秋汛漲水的時候,河面寬,爹這幾天去河邊看了,估計著若是再下一場暴雨,估計要決堤了,若是運氣好,只是小水災,若是運氣不好,大水患也是有的,我們渡河之後,馬上從青山村那邊穿過秀石山,一路往南邊走去。」馬志仁寬慰著妻子,又說:「趕緊收拾吧,志禮已經去聯繫過河的船隻了。」
楊氏深呼吸平息著激動情緒,也知道這個時候慌不得,忙小跑著回到自己的房子里,嘴裡急促的吩咐著:「晗生、永安快、快!快回屋去收拾好你們的東西,我們馬上就要出門。」
待進了屋,楊氏一下子就看到躺在床上發燒的沁兒,頓時心中一苦,猛地回頭,神色凄然的看著自己的丈夫:「我們的沁兒……沁兒該怎麼辦呢?」
忽然她又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來,倉惶的說:「小叔他有沒有帶葯回來,沁兒病著,我們必須要給她葯吃!」
馬志仁看著病的小臉通紅的女兒,無奈的說:「來不及了,先收拾東西吧,志禮已經讓弟妹帶著樂兒小寶回來這邊了,應該是帶著一些葯的,到時候再弄給沁兒吃。」
楊氏沒有辦法,雖然她心疼女兒,卻也只能這樣,只是她心裡總覺得虧欠了這女兒,族人犯罪,可和他們無關呀,更和自己這可憐的女兒無關!
逃難路上,一個大人都有可能吃不消,更何況這個生病的八歲小兒了。
這還是馬志仁第一次看到生病的女兒,女兒剛從水裡被救出來后,自己還在學堂上課,等回到家,來不及去看望一眼,就得知娘親連氏身體有恙,一直呆在上房守候著。
生病的沁兒不如健康時的那般紅潤,調皮,看上去十分難受,小小的嘴巴因為張開嘴呼吸,嘴皮已經乾乾的了。
馬志仁大體上並沒有酸儒書生的清高,對待妻兒,他總是願意關懷照顧的,若非要說馬志仁身上的缺點,那就是這個時代的大悲劇……至孝!
至孝不是悲劇,但是愚孝卻是悲劇,這種愚孝在讀書人身上體現的淋漓盡致,因為做官的前提條件,就包括了考生孝不孝順這點。
進了屋,馬志仁先是親自端起炕邊上的水碗,輕輕的給生病的沁兒抿上一口。
舌尖感覺到水的滋潤,已經蘇醒的張沁兒迫不及待的張開嘴,大口大口的喝著,因為是躺著的原因,水流的太急,差點被嗆住。
馬志仁輕輕的拍了拍沁兒的胸口,讓她緩一緩。
「沁兒,你醒了?」楊氏看到沁兒睜開眼睛,忙走到床邊,拉著沁兒瘦弱的小手,吶吶的說著:「沁兒,娘對不起你。」
這是怎麼回事?此時大腦依舊處於罷工狀態的張沁兒徹底對眼前的事情懵住了,順著楊氏抓著的自己的手看去……
瞳孔不由自主的緊縮起來!那雙手不足十歲大小!這,絕對不是她的手!
身體……怎麼變小了?縮水了?
「別想太多,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我來照顧沁兒,你快點去收拾,待會三弟一家就要從鎮上回來了。」馬志仁寬慰著妻子。
楊氏點了點頭,自去收拾去了。
晗生和永安都是乖巧的孩子,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是一看氣氛有些詭異,也都不多嘴詢問,而是靜靜的拿著包袱皮將自己的衣服收好。
「晗生、永安這一次我們家出大事了,估計不會再回來了,你們將平日里最好的衣服都收拾上,晗生,你幫著福兒將她的收拾好。」楊氏吩咐著。
晗生應著,只有福兒還小,還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一臉驚慌的看著娘親。
不多時,炕上就擺著大大小小數十個包袱,楊氏又跑到廚房去,廚房裡放著一些米面雜糧,家裡肉食雞蛋都被連氏掌控著,廚房裡放著的是當天需要使用的份量,如果是肉食雞蛋,還需要像連氏請示。
灶下面有火,楊氏想了想,忙舀出幾瓢麵粉,快速的拿水和了,也沒有去用老麵疙瘩發麵,直接放些油攤了些餅子出來。
這樣匆忙做出來的餅子是死面和的,很硬,不爽口,攤到一半的時候,門外就聽到三弟妹一家下車的聲音。
驢子車輪發出轆轤的聲音,伴隨著響亮的噴嚏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