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一年已是一個很好的數字了。」
他頭一低,男兒淚啪地燙到她的手背。
她心一慟,伸手撫住他的發。
「上天為何如此待我們?」他雙肩不住起伏,哽咽地說。
「兄長別難過,能知道自己尚有多少時日可活,不也是好事一樁嗎?如此我才會儘快地去做我想做的事。」幸好她當初想盡法子在北墨朝廷任職,至少讓她的一些想法有機會實現。
「蓮城……」柏尚賢拉起她的手貼在胸前。「一年也好,半年也罷,我想娶你之心不變。」
豬蓮城看著他清亮的眼神,心頭悶悶地抽痛著。她與柏尚賢言談契合,若真能成親,或可成一對佳偶。況且,她一個將死之人,能圓他一個夢,豈不善哉?
「若你真想娶我,就得先答應我一事。我舅父乃南褚傷科名醫,對於筋絡外傷甚有研究。曾有不良於行之人被他治療之後,即能短暫行走。他如今在你外廳中,你得讓他進來為你看診。」
「我讓他進來,你便嫁予我?」柏尚賢握住她的手不放。
「待你能夠重新站起,緩步行走時,你便來提親。」
「你當真願意?」
「我願意。」見他神色大喜、眼色發亮」不由得也隨之雙唇微揚。「但我要先收聘禮。」
「聘禮是什麼?」他迫不及待地說。
「以你的水利之才,竭盡心力替北墨建好梁國渠。」因為這才是保全柏賢兄的最佳方式。
尚柏賢臉上笑容頓時斂去,沉聲道:「我身為西柏國子民,若為北墨出力,即是叛國。」
「我是南褚人,可我想幫的是能助益百姓的那一國。」
「你……認為北墨……」他倒抽一口氣,臉色一白。
「能一統天下。」
「不,至少北墨攻不下西柏。五年前一戰,北墨不也無功而返嗎?」
「五年前一戰,北墨戰敗是因當時皇帝為了張揚威勢,同時出兵攻打三個國家。重點是,如今北墨皇上是被喻為戰神之人,當時並未出戰。想他當年窮奇一役」各國聞北墨軍隊色變的毀滅之行,北墨若想再攻佔另一方新疆域,難道會是難事嗎?」
「不……」柏尚賢只是搖頭,「我是西柏人,絕不能助北墨。」
「你是西柏有名的皇子,雙腿的遺憾雖無損你的才能與仁德,可這天下各國目前尚無法接受國君身有殘疾一事。
西柏派人毀了你雙腿,便是毀了你日後在西柏登基及西柏百姓的希望。你認為西柏在你兄長統治下,百姓能過得比北墨人民好嗎?」
「你居然要我背棄西柏,投效北墨!」他狠瞪著她,驀地推她在一臂之外。
「我只;^希望你能為西柏人民著想。若北墨皇上明白你的才能,日後他才會因你之故而對西柏寬厚,那才是西柏人民之福。」
「你是他派來的說客!」柏尚賢聲音揚高了起來,伸手就想再去推她。「國不能亡!國亡,根何在!你給我「國是什麼?我只知道北墨百姓能吃飽過安樂日子,為何南褚人民就要人吃人、死於飢荒?人命有何不同?!」褚蓮城手掌緊握成拳,手背上青筋畢露。
柏尚賢看著她,許久之後,才有法子擠出一句。
「他知道你的想法嗎?」
「應當知道。」她緩緩呼吸,努力讓自己平靜。
「難怪他如此鍾情於你,你代表的不是一個女人,而是整個南褚。」
褚蓮城聞言,心下一震,不由得握緊拳頭。
「或許吧。若我在南褚及他的心中真有舉足輕重的地位,那……事情就不會走到太差的地步。」她鬆開拳頭,強迫自己緩慢吐氣。「我言盡於此。方才的一番說詞,都是我個人的想法。畢竟我們同為皇族之後,食民之祿,原本就該為民分憂。」
柏尚賢看著她淡青的眼圈及幾乎沒了血色的雙唇,心裡一陣懊惱。
「若無它事,我請我舅父進來為你看診。」她對他一頷首,淡然說道:「保重身體,其它事暫勿多想。」
「你……他……我……」柏尚賢想起黑拓天待她的一切,脫口便說道:「他會讓我娶你嗎?」
「我只是他的臣子。」
「你捨得他嗎?」
「若不捨得,方才怎敢向你先求聘禮。」對於自己與黑拓天之間的一切」她是不抱任何希望的。
柏尚賢看了她半晌之後,嘆了口氣說道:「梁國渠一事再讓我想想吧。我既已成廢人,日後能出幾分力也不知……」
「你非廢人,我舅父會將你的腿醫到最好。」
「萬一醫不好……」
褚蓮城一瞬不瞬地看著他的眼說道:「你會好的。」
柏尚賢面色一熱。「我相信你。」
褚蓮城對他一笑,轉身離去。
柏尚賢聽著她在門口吩咐管事替他準備膳食的聲音,手掌不由自主地撫上雙腿一他信她;信他的腿能恢復一些、信她毫不猶豫便同意下嫁於他的心意,命運突然悲愴至此,總該有樁好事發生吧!
這日於文鳳殿的早朝里」各方朝臣在聽聞了西柏質子被刺殺的消息之後,紛紛上奏以求嚴防國境進出人口,加強京城防衛等等諸事。
「……在我皇城之內,西柏竟敢派刺客謀殺質子,分明就是要以此嫁禍我國,挑起兩國事端。」
「……梁國說願派人替我國督建梁國渠,必然也是居心叵測,只是想消耗我北墨國力……」
黑拓天面無表情地聽著各方意見,始終未發一語。二日之後,他便會向朝臣發布出兵消息——墨青此回表面上是領軍至東境駐防,可現下應該已至北墨與南褚邊境與當地駐軍會合。
潛人南褚的間諜早已傳來回報,說南褚軍隊已經三個月沒發薪餉,兵士們個個疲弱不振,加上國內飢荒,幾乎毫無戰力可言。至於他們派去西柏遊說不對北墨開戰的幾名說客,也是回報西柏如今因為皇位之爭,加上南方囂族從北墨轉而犯之,正是焦頭爛額之際,且軍隊安逸已久,將領亦皆年邁,目前並無它力再戰它國。
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下——他向來清楚知道自己要的是何種方向與結果!
黑拓天聽完臣子們的稟報之後,沉聲說道:「針對你們所提之事,朕自然會有所處置,如今也已讓皇城禁衛軍在防禦一事上再多做些推演。之後還有何事要稟?」黑拓天目光往階下一巡。「可還有要事稟報?」
「臣尚有一事要稟。」須長至胸的右相彎身一揖,「陛下登基,政風清明」百姓樂業。可如今皇家無嗣,唯一皇室血脈便是已故二皇子的稚女黑凌瓏,百姓無法真正安心。臣斗膽懇請陛下早日立后,整頓後宮,以安民心。」
「你的意思是朕的後宮亂到必須要有個皇後來整頓?」黑拓天神色一凜。
「臣非此意。陛下後宮安寧,可皇后乃是天下母儀錶率……」右相額頭泌出冷汗,卻仍執意往下說。
「如此便讓廷尉那邊寫一份規矩出來,替後宮立表率。」
「稟皇上,規範還是得有人執行。」右相說。
「那還不簡單,我博士學宮人才濟濟,若是以為男子不可逾越後宮,也有褚蓮城能代為執事。」黑拓天說。
「此事萬萬不可!」御史大夫上前站到右相身邊,「不在其位,不謀其事。況且那褚蓮城只是陛下身邊的書吏郎官,被允許人博士學宮觀摩,如何能逾矩管理陛下女眷?還是懇請皇上早日立后,為我朝開枝散葉。」
「朕為天子,想讓何人來統領後宮,誰敢有意見?來人!」黑拓天目光炯然地看向夏朗,「傳褚蓮城入宮上朝!」
她已半個多月未曾入宮,鎮日守在柏尚賢府里,也該是她現身表態之時了。
褚蓮城沒人宮的這些時日,幾乎都待在柏尚賢府內,等著舅父替他針炙完畢,再陪他用膳喝完湯藥,見他躺下休息,這才回府。
舅父說接續經脈,如同針縫刺骨之痛。頭一回,柏尚賢便痛得昏了過去;可後來幾次,他銜枚忍痛沒再昏過去,但她卻看得冷汗涔涔。幾回下來,竟是不忍再多看;而柏尚賢也不願讓她看到他備受折磨的模樣,每每一到治療時刻,便催著她外出走走。
這日,褚蓮城隻身在柏府內行走,繞了半圈的湖后,找了個建在柳樹邊的小亭挨了進去,享受如酒溫風。只是,才閉眼沒久,便聽到外頭傳來哭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