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說完對北墨的建議,你就回去。」黑拓天擱筷,定定看著她。

她不防此著,瞠大眼,於瞬間回了神。先前為了進博士學宮而寫下的一方策略,想也不想便在此時脫口而出——「北墨半數土地乾涸,物資不足,才會有百年前的厲皇力振軍威,以軍功封爵,以殺頭數為獎勵,拚得了兵強國盛的北墨大業。可如同臣先前所說,百姓求的就僅是安穩一口飯,而若要得這安穩一口飯,北墨土地便該引溝渠灌溉。」

「r引溝渠』三字你說得倒容易,可知道那要花費多少民生物力?若非十年功夫,哪能成就全國。」黑拓天傾身向前看她。

「若是為了百姓,十年又何妨?十年之後,陛下雄業百年,余芳千年。」她聲音脆柔,毫無懼色地迎視他的眼光。

「我北墨國並無溝渠人才。」

「梁國工於造橋鋪路之術,可它夾在北墨及西柏之間,向來備受兩國威脅,始終無法富強。若是皇上能派人遊說梁國,讓他們以為只要幫北墨興建溝渠,北墨便再無財力征戰梁國,那麼梁國如何會不幫?」

黑拓天沒說話,只定定瞧著她的一對清澈眼眸。

褚蓮城無法從他臉上看出一丁點情緒,可實在盼得他能聽進她的建言,為百姓立百年之利,於是立刻下榻,長身一揖。

「臣對陛下俯首稱臣時,便以北墨為國了。若陛下不信我的忠心,就讓我服毒,如同我先前為質子時一般。」

「你以為你那身體還能服多少毒?」

褚蓮城笑了。她何其有幸遇到了一個把人命當命的君王,這樣的君王,才有可能替百姓著想。

「退下吧。」黑拓天說。

褚蓮城告退,轉身離開紫極宮,可腦中想的卻還是黑拓天。

當她說起引溝渠灌溉一事時,他沒露半點情緒,亦沒駁斥,是否表示他曾經做過這番考量呢?

她決定回去之後,先去拜訪幾名正在北墨京城內的著名國水師,與他們詳細討論后再寫下興溝渠利弊諸事,讓興建溝渠成為利民而非擾民之舉。

她做事習慣未雨綢繆,向來只會多做。而一個會在寢宮裡勤於政事的君王」心胸必然不會太狹隘。因此,若是她為官順利,真能做得一些利眾之事,此生也算對得起她的太傅,了無遺憾了。雖她註定無法活得長,但能見到明君在世,也是頗值得的啊……

隔日,當褚蓮城到達紫極宮時,黑拓天正在文鳳殿中與朝臣論事,先前已要夏朗讓她在書房裡謄寫他交辦之事。

她坐在几案之前,突然有些懂得他為何願意讓她來擔此大任了。新皇即位,各方勢力無不爭著攀附,她一個異國質子,和誰都不親近,況且被嚴密地看管及調查過,根本難以逃出他的掌控,不用她用誰呢?

於是,一個月時間過去,褚蓮城偶爾會見著皇上,但多數時候看到的是夏朗,二人總嘀嘀咕咕商議著餐食。她說得一口好菜,加上跟過南褚著名的鬼醫數年,頗懂得養生,每回提出的菜色,夏朗總能讓御膳房八九不離十地呈上,讓她當真把想吃的養生甜品全吃了一輪,滿足到覺得此生已足矣。

夏朗私下告訴她,御膳房前日上了幾道她所說的甜品給皇上,向來不重吃食的皇上不但多問了句是什麼做的,還派人送了幾份到已逝二皇子的府邸,給他五歲的女兒黑凌瓏;當然,也賞了御膳房的人;因此,御膳房現在天天追著他要新吃食呢!

這等利人利已之事,褚蓮城即使再累也樂於配合。縱使腦力有限,可古人智慧無窮,古書中那些吃食重現之日就待她了。

於是,雖然她仍不知黑拓天對她所提興建溝渠之事有何看法,但有事可做,覺得自己為明君所用,書寫奏摺時自然更加用心起勁;加上宮裡膳食極好,竟讓她痩削臉頰豐腴了些。如今她除了擔心舅舅一家人是否已離開南褚、在來北墨途中之外,實無太多事要煩惱。

或許,還是有一些事要擔心的,即清明節氣前後,她體內的餘毒總要發作一回;加上昨日下了一整天的雨,她離宮上轎前不小心濕了鞋襪,那寒氣從腳底竄向全身。待回到府中,她已經凍得全身僵硬,萱兒趕緊押著她泡了澡,還灌了薑湯,可一早起來,頭還是昏的,四肢仍是冰冷的。

她給自己開了袪寒藥方,然吃了葯后仍得多休息,只是,她既食君俸祿,依然得入宮做事。反正一般而言,皇上過了午後若沒進紫極宮,就表示不會再來,她通常能早點回府。

褚蓮城從懷裡掏出益元丹,服下一顆。

勉強抑制住體內那股抽搐般的微疼之後,她揉了揉眼,決定將最後一篇抄寫完畢,就能趕在毒發之前回府休息,她今日是撐不了多久了……

對於褚蓮城這個書吏郎官,黑拓天大抵是滿意的。

她不多話,只安分地埋首工作;處世如同她這些年因為身分不同,各方拜帖雖不斷,但她總沒赴宴,依舊只和柏尚賢有著好交情一樣地低調。此外,她才思敏捷,他每回挑幾份摺子讓她回去想想,總是不出幾日,就會收到她的回覆;更甚者,像是興造溝渠一事,他才開口讓她寫個利弊得失過來,她便雙眼發亮地從懷裡掏出早已寫好的奏摺一洋洋洒洒十多頁清揚但工整的字跡,將利弊得失全列舉了。

「這個蓮城殿下腦子裡究竟都裝了些什麼?咱們北墨國富民安,關她何事?哪來這麼多想法。」這日,將軍墨青在武凰殿看完黑拓天遞給他看的奏摺之後,不解地問道。

「要不就是對南褚已徹底死心,要不就是有其它更讓我們意料之外的想法。她畢竟不同於一般人。」黑拓天拿出另一份關於褚蓮城生平的密函,遞給了墨青。

密函中提到褚蓮城母親因為不受寵而致瘋癲,被關入冷宮至死;而褚蓮城在南褚雖以才德聞名,卻從沒過過好日子,靠的多半是身為傷科大夫的舅父接濟;並曾因被認為與太學生惡言攻詰皇室一案有關,被抓入獄中審問.,後來還被迫服毒以示清白,若不是當時南褚有名的鬼醫守在她身邊,恐怕早已不在人世。

「褚蓮城這皇女也當得太痛苦了吧。我之前是曾聽過她跟著鬼醫行走天下的傳聞,這實在不該是一名皇女會有的待遇。」墨青看著密函,嘖嘖有聲地說道。

「也正因為有那般的遭遇,她如今方能有種與旁人不同的自在。」

黑拓天如今想到她時,便覺得她的眉目愈來愈清晰。習慣了她靜靜待在一旁做事,偶爾也命她同桌用膳,因為她對食物總是興緻高昂,他瞧著瞧著,倒也能吃得比平日多些。

畢竟是吃過苦的,更能懂得惜福。如她,如他。

「她是個人才,待在我這歷練一段時間過後,便讓她進博士學宮。」黑拓天說。

「那……方才收到的南褚情報,不知對她可會有影響……」

「傳褚蓮城。」

「皇上是要告訴她嗎?」墨青一驚。

「關於南褚皇室私下拋售領地部分,不用提。其它的事,她早晚都會知道的。且她既要為我北墨臣子,便要更加堅定為北墨付出的念頭。」她若撐不過這關,便無資格入博士學宮,這是——他對她的試驗。

原本打算回府的褚蓮城,在離開紫極宮前接到了命令。匆忙之間,又多服了一顆益元丹,祈求皇上這回可別有什麼大事要議。

因為身體不適,原本一刻鐘的路程,她走了兩倍時間,待要進武凰殿時,她已是臉色慘白』四肢發寒、皮膚透著冷氣,並不自覺地哆嗉著。

她取出綃巾拭去額上冷汗,深吸了口氣,在內監傳喚后,人殿走到黑拓天面前請安。「陛下。」

「免禮。」黑拓天看著她毫無血色的雙唇。

墨青站在一旁。這麼近看之下,也不禁詫異於褚蓮城的年輕與一體弱。這似鬼一樣的臉色、風一吹就倒的身子,能做什麼事?「把那份密函給她。」黑拓天說。

要不先叫御醫過來吧,免得看了密函之後病急攻心,人先倒了一墨青在心裡咕噥,卻還是將密函遞到褚蓮城手裡。

一直目不斜視的褚蓮城,此時才注意到黑拓天左側站著的高大身影。

「多謝墨將軍。」褚蓮城雙手接過。

「你如何知道我是誰?」墨青看著她水亮的眼,還有眼下的疲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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妾心不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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