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03 祖母

說起來，奶奶是這世上最愛自己的人了。

七歲那年的暑假，爸爸媽媽離婚。她的世界也崩塌了。奶奶疼惜她的遭遇，就讓她過來跟自己住，平日也十分愛護她。而老人家表達愛意的方式，就是無止境地提供美食，加上沒有人看管……她就胖了。

但現在，她說想抽取骨髓給同學救命，奶奶怎麼會答應？

「骨髓移植？！不行不行！絕對不能做這種事！」

「奶奶，人家同學命在旦夕，我去捐獻就可以保住他一命的。」

「他自己生病了，不會找他父母的骨髓去？！你是我家孫女，萬一你捐了器官，身體出了個什麼情況，你讓奶奶怎麼辦？！」

「奶奶，他和他父母的骨髓不匹配，和我的才匹配。而且也不是要開刀摘取什麼器官……」

「不行！你學可以不上，但這個骨髓不能送給人家！人家跟你非親非故的，你幹嘛把身上的血啊肉的抽出來給他？！」

「宋楌的家人肯定會給我一筆補償的，聽說他們家挺有錢的……」

「你爸家裡幾千萬的家產，還差這幾個錢？！不行！我現在就打電話給你爸爸！」

她頭疼，爸爸的家產再多，將來也不屬於自己。而且她沒記錯的話，爸爸人到中年以後，生意就開始不行了。後來幾千萬的家產縮水成了幾百萬。分給那兩個沒長大的小孩都不夠，根本不會管她這個已經成人的大女兒的。

所以，她需要私房錢。這也是骨髓移植的目的之一。

但是眼下奶奶的反應過激，什麼話都聽不進去……這可傷腦筋了。

不過第二天，那什麼宋楌的爸媽就找到了他們家了。奶奶一開門，一個女人忽然就在自家門口跪下來，把奶奶嚇了一跳。她認出來這是宋楌的父母，趕忙扶起這位阿姨：「宋先生，阿姨，你們不用客氣的……這是我奶奶。」

「小姑娘，你救救我的兒子！他，他撐不住幾個月了！我給你們家磕頭了啊……」

哪知道這話一出，老人家立即板下了臉，忽然把鐵門一關：「不捐！我不會讓我孫女去捐！」

……這場面就尷尬了。外面，人家宋楌的母親忽然放聲大哭，宋楌的父親也在喊：「老人家，讓我們進去談談，好不好？凡事都好商量。」老人家就上了脾氣，大吼了出來：「我孫女把骨髓捐獻給你們兒子了，將來她不就是屍首不全了？！」

……原來病症在這兒，她就說了，怎麼奶奶這麼害怕她捐獻骨髓。農村老人的風俗，死後人講究一個「全屍」。也就是說，人死了以後下葬，從頭到尾一根毛都不能少。要不然的話，將來投胎轉世的時候，人也會是「殘缺不全」的。

當然，這是一種迷信的思想。

沒辦法，她只好先出門穩住了宋楌的父母，說自己的奶奶思想工作還沒做好。阿姨叔叔都表示了理解，又對她表示了莫大的感激。臨走前，宋家阿姨問她有沒有手機號碼，她一個初中生有什麼手機？就搖了搖頭，宋阿姨就塞給她一部手機。

嶄新的蘋果機……嚇到了！這份見面禮之貴重，這對父母的決心之重大就可見一斑了。

到了周一，她要出門上學了，奶奶忽然又攔住了她，嚴厲地質問她：「你是不是要去醫院給那個小兔崽子捐獻骨髓了？！」

「奶奶，人家的命也是命啊。更何況……」

「今天你跟你們老師請假，我請了你爸回來，馬上他人就到了！」奶奶難得露出了唐家人的硬朗作風，算是威脅她：「待會兒，你好好跟你爸聊聊。我們唐家什麼都不缺，不需要賣這個人體器官！你還小，根本不知道這些危害性！」

「奶奶，這不是賣人體器官啊。」

「你懂什麼？人家醫院在你肚子上劃上一刀，說不定把你的腎臟都摘了去賣錢……」

「奶奶，人家是正規大醫院。不會做這種齷蹉事情的。再說了，我們可以簽署安全協議。」

正說著，門鈴響了。她打開門一看，爸爸回來了，得了，看來今天是真的出不去了，她只好打了個電話請假。這邊，爸爸和奶奶組成了「抗捐獻」陣營，堅決阻止她「販賣器官」的行為，任憑她怎麼說，怎麼解釋，兩個人都一句不聽。

她也著實沒辦法了，乾脆道：「爸，奶奶，那你們跟我去一趟醫院。我帶你們去看我們班那個白血病同學，你們看看我是不是說謊！」

奶奶沒同意，但爸爸同意了，於是她就帶著爸爸去了一趟縣醫院。說實話，她昨天隔著玻璃見了一眼宋楌，床上躺著的人瘦的不成人形，臉上浮腫不堪。和學校走廊上掛著的那個俊朗少年照片，簡直沒有任何一點相似。

也和何培培口中形容的「全校第一美男」根本沾不上邊。

爸爸是第一次見到這麼慘的小孩子。頓時起了憐憫之心。從醫院出來以後，爸爸就有些動搖了。她又趁機介紹了這個宋楌的家世，反正是非常非常有錢。

「他們家在上海那邊有十幾套房子，本地還有七八套房子。所以，人家根本就不會做出什麼違法亂紀的事情。」

爸爸點了一下頭：「……那，我回去以後，和你媽打個電話商量商量。」

「媽媽她……懷了小弟弟七個月了吧？」她不想在這種時候去麻煩那個「生母」。

爸爸語重心長道：「她畢竟是你的母親，是母親就不會害你的。聽爸爸的話。你先回去好好跟奶奶道個歉，她老人家肯定是因為關心你，才跟你吵架的。然後好好去上課。究竟怎麼做，我跟你媽媽，你奶奶商量一下會出個結果的。」

可她太了解自己的生母了，說白了，母親就是自我為中心的人。當初先出軌的是母親，拋棄丈夫和女兒的也是母親。所以：「媽媽她那邊，我不抱什麼希望了。但是爸爸，我真的想要救這個人。」

她仰望著天，天上有白雲飄過。想來，時間如果空無一物的話，那麼又有何意義？

所以，必須留下點什麼。

「爸，哪怕我搬出家門，這個人我也是要救的。」她笑了笑：「到時候，爸爸你可要幫我一把。把奶奶那邊瞞瓷實了。」

事情果然不出她所料，當天晚上，爸爸的回復是：你媽媽也不許你捐贈。

這件事可難辦了。她回到了房間，一頓噼里啪啦的鍵盤聲傳來。不用想，也知道是隔壁陳奶奶的小孫子過來蹭電腦了。這個陳集，霸佔了她的電腦三年，前世還拉她下水成了網蟲。

當然，她並不討厭陳集。這廝比自己大一個月，長得也俊俏，卻總是學著奶奶的口氣喊：「阮阮。」

這不，他今天又喊了：「阮阮，你猜我今天打到了什麼？法師特效棍子！」

她堅決拒絕網癮的毒瘤誘惑：「我沒錢，我也沒時間玩遊戲。」還有：「別喊我小名，那是爸和奶喊滴。」

「切，你來我們工會，我給你充點卡。」陳集還是仗義的：「誰在遊戲里欺負你，我KO他！」

「沒有人欺負我，但是我遇到了一個天大的難題。」她嘆了一口氣，把捐獻骨髓的事情說了。

陳集這才把小腦袋從屏幕前轉了過來：「你說江曉班上的那個語文課代表宋楌？！那是個人才啊！我記得是前年吧，在集美網吧裡面，他全程帶我們塔防打dota。」

「你認識我們的副班長江曉？！你還認識宋楌？！」

「一個幼兒園的，怎麼不認識？」陳集倒是替她想辦法了：「要不這樣吧，你就搬出去住。然後悄悄徵得你爸爸的同意，把骨髓移植給宋楌不就得了？」

「說的也是。」她點了一下頭，損友的話還是有點道理的：「我在這個家裡，減肥也好，捐獻骨髓也好，都無法辦得到。」

只有出去單獨一個人住了，才可以擺脫現在的生活環境。

「阮阮，小陳，過來吃飯了！」是奶奶在催他們了。

坐在了飯桌上，陳集以老虎撲食的速度開始吃飯。用他的話說就是「電腦那邊有一個團的人等著我去拯救！」

而她在糾結——面前的肉啊，你怎麼這麼肉滋滋的，你怎麼這麼香噴噴的？！紅燒魚啊，你幹嘛出現在我面前？！還有你，鵪鶉蛋，我早中晚三頓似乎都離不開一個「蛋」。飯碗，你也別笑。你幹嘛用大號的碗，還裝的滿溢出來？！

好誘人，好想吃，肚子好餓……

咬牙，咬舌頭，重生這輩子，總得戰勝自己啊！

「我不太舒服，不吃了。」她扔下了筷子，總歸還是選擇了放棄。

「阮阮，你餓不餓？」

做完作業，望著奶奶的滿頭白髮，她只能在心裡嘆一口氣。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是奶奶的溺愛改變了自己。可她不能怪罪，哪怕一句話，哪怕一個字。

可奶奶還在嘮叨：「阮阮，快點吃了，別餓著肚子睡覺。」

「奶奶，我在路上吃過東西了。我不餓，不用吃。」

「外面吃的哪裡有家裡好？阮阮乖，聽奶奶的話，把飯吃了再洗澡睡覺啊。」

「奶奶，我真的不餓。」她只能說謊：「今天回來的路上，我買了兩個煎餅果子吃。現在還撐著呢！」

奶奶終於收回了飯碗：「那好吧，阮阮，你肚子餓了喊奶奶，奶奶熱飯給你吃。」

她點了一下頭：「對了，奶奶，我打算搬到學校去住。」

「搬到學校去住？」奶奶莫名其妙了：「你不是在開學的時候，說不願意到學校去住嗎？」

「現在情況不一樣了，我到了好班，但是成績跟不上同班同學。壓力有點大。老師就跟我說，住校比較好。我們學校是全封閉式管理的，您就放心吧！」

奶奶被她給忽悠住了，還不忘叮囑了一句：「那好，你記住了，那個骨髓捐贈不能捐。」

「我明白。」

「我先跟你爸打個電話。讓他下班的時候多去學校找找你。」

奶奶真是老當益壯，還曉得讓爸爸來截胡。可惜了，她先串通的戰友就是爸爸。也是爸爸，主張她在骨髓捐獻書上籤了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