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04 壓上

隔日下午放學以後，陳集又過來找她打遊戲。

她就宣佈道：「我要去住校了，以後，你就一個人玩我的電腦吧。不過你過幾天就給電腦殺個毒，系統崩潰你自己重裝。」

「你什麼時候回來？」

她笑了：「我走了，你不是正好玩遊戲么？」

「嗨，一個人玩遊戲多沒意思。我還留了個小號，想給你玩的。」

「你留給你女朋友吧啊。」

「那倒是，不會玩遊戲的也做不成我女朋友。」

陳集這邊好擺平，可是奶奶這邊又要送她來學校，又要找學校領導打招呼，弄得她有些尷尬。到了晚上，終於送走了奶奶了，她才走進了這個陌生的宿舍——只有一個人的宿舍。

作為全校唯一一個普通班跳到奧賽班的好學生，這個單身宿舍也配得上了。

住進了學校的第一個周末，穀雨菲又找她去醫院探病。她順便和宋楌的主治醫生談了談，醫生卻說，雖然他們之間的血型匹配了，但是「供受兩者之間，體重不能相差太多。」「如果你打算進行骨髓捐獻的話，我們建議你先減到130斤以下再說。」

「……」

連骨髓捐獻都鄙視她的體重么！

她心想這下倒好，現在是想捐也得先減肥。要不然捐出去也是血脂超標的血液。

好在，女生宿舍靠著大操場。這個方便了她晚自習下課以後去跑步。反正在夜幕中，你看不見我，我看不見你。沒有早晨的尷尬，沒有別人的嘲笑。如果堅持個個把月，不僅可以得到一個好身材，還可以救人一命，那麼何樂而不為呢？

於是，她一個人的戰爭，就是從這片操場，這個單身宿舍開始的。

黃昏降臨的時候，暖紅色的夕陽像柔和的火焰一般包圍著她。這種景象，給人以獨特的愜意放鬆。好像可以在這黑白交替的時刻，再次回到母親的搖籃當中去。也只有在這種時候，她才能夠忘記——今天沒有吃晚飯，我肚子很餓。

跑啊跑……操場上並不只是她一個人在跑。許多住校的學生，教職工，還有體育生都會在這個時刻團聚在操場上。

和他們不同的是，她200多斤，需要消耗雙倍完成這一切。

第一天跑五圈就吃不消了。再爬起來的時候，腰酸背痛不說，腳麻了，是一瘸一瘸走回去的。第二天做早操，她的腳依舊在抽風，好像整個腳板底都開了花一樣，一動就有一隻小蜜蜂在蟄了。

到了第三天，情況才好了不少。大腿已經適應了那種酸酸漲漲的感覺，有的時候跑的熱乎起來了，也是大腿最先發癢。這是燃燒脂肪的好兆頭。只是，伴隨而來的還有肚子的低估聲，還有難耐的飢餓感覺，她必須要忘掉這些。

飢餓，一直伴隨著她。無法擺脫，就把它適應。

也只有在飢餓中，她才能漸漸獲得了精神上的滿足感。畢竟，誰都不想擔負肥肉前進。

即使是這樣，堅持了一周下來，她也僅僅只瘦了半兩而已。

期間，宋家父母來學校找過她幾次。想出資請她去做抽脂手術。但，脂肪這東西大都數存在於內臟。抽脂只是改變一下形體問題，並不能真正減少脂肪。

所以，能做的只有節食運動。

她知道這是一場很難很難打的仗，而現在，她不得不去贏得戰爭。不僅僅是為了救一個素不相識的同學，也是為了自己的將來。

也不知道是第幾天沒有吃晚飯了，腦袋昏昏沉沉的。做家庭作業的時候，眼前更是像是有幾百隻小蜜蜂在飛呀飛的。她摁了一下肚子，一下子就摁了進去。像是棉花糖一樣。

好餓……她倒了幾杯水，裡面加一點荷葉茶，然後一飲而盡。

苦澀……毫無味覺的苦澀。飢腸轆轆的時候，她不能吃，只能等待胃部逐漸麻木。只要麻木了，那麼，這頓可以省下了，然後睡覺。熬到了第二天早上，才可以吃一點像樣的東西。然後又是熬，熬到了中午喝點湯，熬到了夜晚什麼都不吃。

她為了趕緊減肥，連中午飯也省了。曾經最愛喝的各種碳酸飲料，也丟進了垃圾桶。

她之前很討厭照鏡子，但現在，她強迫自己經常照鏡子。只有在鏡子里，她才能看到自己身上點點滴滴的變化。堅持了半個月，那兩顆大眼睛離得稍微近了些。但下巴上團團的肥肉還是沒有任何變化。好像它們根本不理會她的努力。

還有跑步……跑動起來的時候，就像有風聲在她那壯碩的身體里穿梭。然後，意志和精神開始產生分裂。一個叫囂著停下吧，去吃飯吧，食堂就在旁邊。但另一個聲音在拉扯她的靈魂，你不許吃，吃下去多少東西，到時候都會還會老天爺的。

所以，有點精神分裂了。

這天晚上，抄寫完了課堂作業。不知道穀雨菲什麼時候進來的，她這個房間沒什麼好板凳，只能請班長坐在了床板上。

穀雨菲看起來有些擔心的樣子：「釋心，你現在的體重多少？」

「大概180吧。」她想給她沖一杯茶，拿起茶葉袋子，才看到是減肥茶。

「聽說你最近都不吃午飯，這是真的嗎？」穀雨菲有些擔心她：「身體現在撐得住嗎？」

「沒關係，我比較胖嘛。」

「那你也要注意一下自己的身體，我看你臉色不太好。不要緊吧？」

「不要緊的。對了，你這周不是代表學校去探望宋楌嗎？你帶我一起去看看唄！」

「那成，我周末上午八點來你宿舍找你。」

送走了穀雨菲，她又拿出來鏡子照了照。只見眼窩下面已經發黑了一片。活像是電視劇裡面的餓死鬼。

但不同的是，沒有180斤的餓死鬼。

到了周末，穀雨菲按時過來找她了。只不過肚子實在太餓，路上腳步幾乎抬不起來。

好不容易到了醫院，他們運氣比較好。宋楌今天精神不錯，正半躺在床上喝小米粥。隔著玻璃，她又見到了宋楌的母親，這位氣質高雅的女士正拿著湯勺耐心地喂著兒子一點點吃粥。

宋阿姨發現了她們在外頭，尤其是看到她來了，立即丟下了小碗跑了出來。

「宋阿姨，打擾了。我們兩個代表學校來看看宋楌同學。」

宋阿姨的目光只落在她身上，語氣慈愛的不得了：「小唐，小楌他還沒有見過你呢。這幾天嘮叨著想看看你，你就進去和他見一面吧。」

「阿姨，這個不太好吧……」面目浮腫的病人實在沒有什麼好看的。

「進去看看他吧，小楌他一定會很高興的。」宋阿姨卻一個勁地把她往裡面推。

好吧，沒辦法了。她只能乖乖進去。

因為上周進行了化療，宋楌這周的情況好了不少。肚子里的積水排掉了，管子也拿掉了。剛才還能緩慢吃東西。看樣子，他還能堅持一段時間。只是，盯著那糖水瓶子。也許是餓得太久了，她甚至想拔掉管子，把這瓶水全部喝下去。

「宋同學，你好，我叫唐釋心。」

對方把眼風移到了她的身上，雖然他的面目浮腫不堪，但眼神卻十分明亮。她不禁想到了掛在班級公告欄上的照片。照片上的宋楌是個翩翩美少年，可如今…相貌實在不敢恭維。

同樣不敢恭維的，還有她自己。

宋楌早就知道，命系在這個女孩身上。母親也交代了，要好好和她說話。能恭維就恭維，最好吹出一個死心塌地的迷妹來。可是面對這樣一個看起來一無是處的女孩，他什麼讚美的話都編造不出來。

或許說，這樣肥胖的一個女孩，以往他看都不會看上一眼的。她們太稀鬆平常，站在自己身邊既不會耀眼奪目，也不會挑戰性十足。

但很久以後，他才會給予她那個評價——世界上最難搞定的女人。軟不吃，硬不吃，真心真意也好，虛情假意也好，全部不為所動。

所以某人總結了經驗：她是怪胎。

而現在，她只是低下頭，喏喏道：「宋同學，你餓不餓？」說完，她就想抽自己一個大嘴巴。明明是自己餓得慌了，居然問別人餓不餓！

但宋楌回答了：「不餓。」

這天她也不會聊，只能想辦法安慰：「班上同學都很擔心你。等你病好了，可以和我們一起參加中考。」

她這是在說什麼！被飢餓給沖昏了頭腦么！

果然戳到了宋楌的痛處，他眯了下眼睛：「我參加不了明年的中考了。」

「哦，那我先走了。有時間再來看你。」

然而站起來的時候，兩眼發黑。頭重腳輕就要暈倒，她摸黑一般瞎抓抓，卻抓到一根細細的管子，一驚，身體已經無可挽回地跌倒了。「哎呦」一聲還沒喊出口，宋楌先悶哼一聲。

180斤壓上了100斤的人。

恢復神智的時候，她正趴在人家宋楌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