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知道錯了嗎(七)
唐恬聽她這麼說,心底一陣抽痛,當即就紅著眼眶反駁道:「我什麼時候恨不得你死了?」
蕭辰眼睛在他憋的通紅的臉上細細的瀏覽了一下,鬆開他的手腕,扯了扯嘴角,閉上眼睛自嘲的笑道:「你突然消失,就沒想到過我會如何嗎?」
話落後馬車裡安靜了一瞬,蕭辰語氣漫不經心似得接著說道:「我以為是自己沒能保護好你,拼了命的找你,甚至能為了更好的找到你,我選擇了奪嫡成為太女……直到收到你是南唐皇子的消息。」
她睜開眼睛,伸手扯著自己雪白的髮絲,自嘲的笑道:「可憐我怕你出事,硬生生的愁白了頭,身子也拖的更差……唐恬,你現在還敢說,不想我死嗎?」
唐恬的心因為她的話揪成一團,胸口處更是悶的發疼,嘴巴張了張,半天才找到自己的聲音,哽咽著說道,「對不起。」
就連跟她道歉的話都顯得蒼白無力,「我當時好害怕……怕你知道真相后,會、會恨我,懷疑我。」
蕭辰身側的手緊握成拳,睜開眼睛質問他,「所以你就狠心的離開?在我準備娶你的時候?」
「那時候剛好二姐找到我……」唐恬咬著嘴唇,手揪著衣角,語氣中帶著些許哭腔,「我以為我離開了,南什在你心底就是個完美的形象,不會是一個騙子,一個謊話連篇的人。」
他結結巴巴的解釋著,蕭辰卻疲憊的閉了閉眼睛,攥著的手有些無力的鬆開,說道:「我累了,這事下回再說吧。」
說完身子動了動,面朝裡面睡下了。明顯一副不願意再和他說話的姿態。
唐恬眼淚在眼眶裡打轉了一圈,好一會兒才伸手抹掉,輕手輕腳的坐在她腳邊。貼著車壁儘力不碰她。
馬車就這麼行駛了半天,接近黃昏時才找一處驛站休息。
田安隔著車簾沖裡面喊蕭辰的時候,剛開口唐恬就慌忙掀開帘子,對她伸手在嘴邊比了個噓的姿勢,用口型輕聲說道:「她睡著了。」
他話音才剛剛落下,就聽到身後傳來蕭辰溫和的聲音,「讓大家好好休息一晚,明天再趕路。」
唐恬頓時有些尷尬的低頭看手指,極力忽略一旁田安狐疑的視線。等蕭辰先下車后再由小侍扶自己下去。
……
晚上吃飯時蕭辰和唐恬是在屋裡用飯。小侍送來的飯菜全是清一色的清淡之物,連點油星子都不沾。
唐恬拿著筷子猶豫了許久,還是覺得沒胃口吃。
蕭辰抬眸看了他一眼,夾了一筷子水煮白菜放在他碗里,語氣淡漠的說道:「這就是你以後每日的飯菜,不吃就只有餓著。」
見唐恬嘟嘴想說什麼,蕭辰適時的提醒他,「當初和你在一起的時候,我都能陪著你吃油鹽飯菜,如今你怎麼就不能陪我吃點清淡的。」
當初蕭辰喜歡他,恨不得把所有他喜歡的東西都捧到他面前。
她腸胃吃藥吃壞了,吃不得太油太鹹的東西,那時候他不知道,總是把自己喜歡的東西夾給她。
蕭辰為了不掃他的興,二話不說的張口就吃,事後自己躲起來難受不讓他知道。
她輕飄飄的一句話就勾起唐恬的回憶,心底泛起陣陣酸楚,一股熱氣直衝眼眶。唐恬拿起筷子悶不吭聲的將她夾給自己的菜囫圇吞掉。
「對不起,以後我陪你吃這些。」帶著鹹味的眼淚混雜著水煮白菜吞進肚子里,唐恬把臉埋在碗里,不敢讓她看到自己的淚水。
蕭辰看了一眼他黑漆漆的頭頂,筷子一放,說道:「我吃飽了,你自己吃吧。」說完起身進了裡屋。
唐恬怔怔的望著她的背影,好半天才把嘴裡的飯咽下去。
吃完飯後,田安派人把葯給蕭辰送過來。恰逢她去沐浴,唐恬正在整理床鋪,就把葯碗遞給他了。
看著碗里黑乎乎散發著濃濃苦味的葯湯,唐恬臉都皺成一團。
蕭辰從小吃藥,卻依舊不喜歡這股子味道。別說是她,任誰都不會喜歡這麼苦的東西。
那時候他只要把葯端過來,蕭辰就會把他拉過去坐在腿上,一手端著葯碗一手摟著他。等喝完葯后也不肯接他手中的蜜餞,而是捧著他的臉親他。
帶著藥味的吻格外的苦,他越是掙扎她就越喜歡逗他,兩個人總會衣衫不整的滾在床上。
他雙手撐著她壓在自己身上的肩膀,吐著舌頭想將她溜進來的舌尖頂出去。她卻總是捉迷藏似得滿嘴裡躲著他,一旦碰上,就勾著他的舌尖極盡溫柔的纏綿,總是把他親的神魂顛倒,躺在床上任她作為……
等鬧夠了,她才伸手捏過一旁的蜜餞,但卻塞進了他的嘴裡,屈指抹去他嘴角剛才扯出來的銀絲。
額頭抵著他的,眉眼溫柔的望著他,低語輕笑,聲音低沉帶有一抹蠱惑,「你就是我的糖。」
……
「葯送來了?」唐恬捧著葯碗發獃的時候蕭辰走了進來,發梢還有些濕漉漉的,披在肩上浸濕了一身中衣,她朝他走過來,伸手從他手裡接過葯碗。
唐恬下意識的說道:「我去給你找蜜……」
蜜餞的餞字他還沒說出口蕭辰就仰頭把葯喝完了,眉頭都沒皺,淡漠的說道:「不用了。」
她放下藥碗,直直的越過他坐在床上,拿起一旁的干毛巾擦頭髮,留下唐恬愣怔的站在原地看著桌子上的空碗。
唐恬突然覺得屋裡有些悶,連帶著胸口都跟堵了幾團棉花一樣,悶的發疼。
他趕緊背對著她,扯了扯嘴角,用最輕鬆的語氣說道:「我去把碗給田安送去。」說完拿起桌子上的碗狼狽的跑了出去。
唐恬一口氣跑到了后廚,怔怔的望著空無一人的廚房,抱著碗疲憊的蹲了下來。
兩個人分開了幾個月,蕭辰變了許多,她不會再死皮賴臉的要親他了,也不會再說自己是她的糖……
這種感覺讓唐恬突然很害怕,他想跟蕭辰示好賠罪,她卻總是在關鍵時候打斷他。
唐恬突然有一種猜想,蕭辰不愛他了,娶他就是為了報復……
他能受得了蕭辰報復他,卻受不了蕭辰不愛他了。
唐恬無助的抱著葯碗哭了好久,覺得發泄完了才擦乾眼淚站起來。打了盆涼水先去洗了一把臉,直到看不出自己哭過的痕迹才進屋。
他進來的時候蕭辰已經躺下了,甚至連屋裡的燈都吹滅了。
唐恬磕磕絆絆的從門口摸到床上,路上膝蓋撞到桌邊的椅子角,疼的他抽了一口涼氣。
他的眼睛晚上看東西有些模糊,以前蕭辰總會在屋裡給他點上一個不刺眼的小油燈,用暖色調的沙罩遮在外面,就是為了防止他晚上起夜時摔著。
兩個人分開後身邊有小侍時唐恬沒感覺到什麼,而如今兩個人重新住在一起,他才感覺到以前的蕭辰有多愛他,愛到連不起眼的細節都替他思慮到。
一想起這些唐恬的心就一陣抽痛。他深吸了一口氣,彎腰摸黑把椅子輕手輕腳的移到桌子底下,才又摸索著往床上爬去。
他手剛往床尾摸了兩下,就碰到了蕭辰。唐恬慌忙收回手,不敢再摸了。糾結的站在床前,想著如果蕭辰故意為難他,他今晚要怎麼睡。
「你就打算這麼站一晚上嗎?」好在蕭辰並沒有讓他睡硬榻的打算,她胳膊撐著床半坐起來,收回腿,在床尾給他留了空。
唐恬趕緊手腳並用的爬進去,揭開被子,和她並肩平躺在床上。
兩個人誰都沒睡,但誰也沒開口。
半響兒后,唐恬睜著眼睛看著頭上漆黑的床帳,手下意識的摳著身上的被子,邊組織語言邊說道:「蕭辰,以前是我對不起你,現在我嫁給你了,讓我給你賠罪好不好?」
睡在床沿邊的人沒吭聲。
他頓了一下,鼓起勇氣再接再厲的說道:「咱們認識的那一個月里你對我好,那以後的一輩子里我會對你好行不行?」
蕭辰背對著他躺著,聽著這話時只是微微垂下眼瞼,依舊沒吭聲,直到背後溫熱的身子貼過來。
他強行抱住她的腰,臉貼在她的背上,兩隻腳耍賴似得纏著她微涼的小腿,「你畏寒,我幫你捂被窩。」
「……你這樣我動不了。」蕭辰身子僵了一下,半響兒後放松下來,伸手拍了拍腰上的手,說道:「放開吧。」
唐恬緊咬著嘴唇,悶聲說道:「我不放。」說著又往她身上纏的更緊了些。
蕭辰伸手扯他的胳膊,這條扯掉另一條又搭了上來。
她心底無奈嘆息一聲。她以前怎麼不知道唐恬這麼會纏人呢?
也許是喝完葯后藥力上來,亦或是背後的那具溫熱的身體暖和了自己,這幾個月來一直難以入睡的蕭辰竟覺得有些困了。
她手覆蓋在腰間的那隻手上,到底是留戀身後的溫度,沒再推開他,閉上眼睛睡了。
唐恬本來還以為她是想扯開自己的胳膊,慢慢的卻發現她手只是搭在自己的手背上,沒了別的動作,這才知道她是默認了自己這麼纏著她。
過了一會兒,唐恬就聽到她熟睡后沉重的呼吸聲,這才漸漸鬆開纏著她的手腳,改為輕輕的環抱著她,既能給她取暖也不會影響她睡覺。
到底是趕了一下午的路,唐恬聞著她身上熟悉的藥味,頭窩在她的懷裡,很快也就睡著了。
……
第二天早上蕭辰醒來的時候已經有些晚了,相比於平時,她昨晚算是睡了個好覺。
蕭辰微微側頭,眼睛還沒睜開手就往旁邊的被窩摸了一下,空的。
她心底一驚,立馬睜開眼睛坐起來,滿屋子的找唐恬。
他是又跑了嗎?
蕭辰被激起陣陣咳嗽,抵著嘴唇悶咳,掀開被子就要下床出去找人。
就在這時門被人輕輕推開了,從門縫中橫進來一隻胳膊,緊接著露出唐恬的腦袋。他往屋裡看了一眼,見她已經起來了,才鬆了一口氣,用腳尖踢開門,清脆的聲音帶著笑意,「你起來了。」
蕭辰這才發現他手上端著東西,她抬手抵住嘴唇壓抑住咳嗽,皺著眉頭聲音嘶啞的問他,「你去哪了?」
「我去給你煮了梨茶。」唐恬既然說要對她好,那就不會只是嘴上說說,「你總是咳嗽,我就想著給你煮點止咳的湯。」
蕭辰聽他這麼說,一時間心底有些五味陳雜,以前的唐恬十指不沾陽春水,早上更是別指望他能爬起來,如今分別幾個月,他倒是什麼都會了。
「你跟誰學的這些?」蕭辰看他把托盤放在桌子上,熟練的找來毛巾抱住湯盅,抵唇悶咳兩聲,聲線沙啞,語氣微冷的問道:「是為了誰特意學的嗎?」
要是說為了她才學的,蕭辰死都不信。
唐恬沒聽出來她話里的意思,抬頭如實回答道:「跟宮裡的小侍學的,前段時間母皇總是咳嗽,小侍們把這些東西端給她,她說沒用不肯喝。我就自己動手煮了些,母皇一看是我煮的,多少還是喝了點的。」
說著他自豪的沖她彎了彎眼睛,「我煮的可好喝了。我知道你不喜歡太甜的東西,沒敢放太多的糖。」
沒人知道他早上是什麼時辰爬起來的,大清早天才蒙蒙亮的時候,他就哆哆嗦嗦的摸到后廚,想盡辦法在這個季節找來這兩顆梨。
因為東西來的不易,他皮都是輕輕的削,生怕浪費了。
唐恬雖然平日里任性,性子怯懦愛逃避錯誤,身上皇子的毛病一大堆,可的確如唐延所說,只是被慣壞了,心地是好的。
他將那盅梨湯蓋好,過來要服侍她穿衣。
蕭辰見他已經換去了昨日的喜服,身上穿著她從來沒見他穿過的藍色棉衫,下意識的皺眉,微微側身躲開了他伸過來的手,問道:「昨天穿的喜服呢?」
唐恬看著自己落空的手怔了怔,獃獃的回答她,「收起來了。」
去北蕭還要再走不少天,難不成要這麼一直穿著喜服過去?
「那件喜服就是幾個月前你沒來得及穿的那件,」蕭辰垂眸說道:「你說衣服不合身要讓人改改,我又恰好被母皇叫去,便讓你帶著小侍先去宮裡的尚衣局。我怕母皇有事要說,就讓你改完先回去。」
她嗤笑一聲,垂眸苦笑,「沒成想我再回去時,你就已經不見了,只剩下那件改完后被人送來的喜服。」
唐恬聽到這裡時頭已經低的不能再低,緊抿著嘴角看著腳下的青色地磚。
那天的事情他自然不會忘記。蕭辰不顧所有人的反對硬是要娶他這個來歷不明的人,要給他王君之位,說此生只愛他一個。
北蕭的皇帝因此派人找了他好幾回,都被蕭辰給攔下來了。皇上大怒,直言道:你要是敢娶這麼個身份不清不楚的人,這北蕭的江山,你也別指望我能給你。
蕭辰是皇上最愛之人生的女兒,她並沒有因為蕭辰體弱多病而嫌棄,反而更是憐惜不已。蕭辰說宮裡悶,她就讓人尋了一處清凈的地方給她建了竹屋,還派了朴神醫一同住在那裡照顧。
皇上並沒有指望能讓蕭辰跟別的皇女一樣,將來娶個對自己有利的夫郎,但不管如何,她都不允許蕭辰娶個來歷不明的人。
這個女兒已經很脆弱了,她不希望看到她再被傷害。
可唐恬到底還是狠狠地傷了她。
皇上的那些話都是他從下人那裡聽來的,知道她娶了自己可能會喪失奪嫡的機會,心底更是害怕。
他是南唐的皇子,這個身份能瞞一個月兩個月,卻瞞不了一輩子。他總有身份暴露的一天。
到時候他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大騙子,騙了蕭辰的感情,又害得她失去原有的一切。
就在去尚衣局的路上,他看見了二姐。
他跟她大概說了一下這一個月來的事情,被二姐指著額頭狠狠說落了一頓。說落完了之後還是要想辦法幫他脫身。
那天他把衣服放在宮裡,說想去街上逛逛,那些小侍自然是唯他是從。他借著人多,趁機甩開身邊跟著的人,藏進二姐的轎子里。
他就這麼跟著二姐躲了幾天,直到要回南唐的那天,蕭辰來找二姐。
唐恬藏在一個箱子里不敢出聲,只聽到她疲憊的聲音在跟二姐說:「你見過畫像上的人嗎?我這幾天幾乎把北蕭翻了一遍,依舊是沒找到他。你回南唐后可否幫我找找,蕭辰感激不盡。」
他偷偷地掀開箱子,露出一條縫,看到田安手中畫像上的人正是自己。他長得更像父君,二姐更像母皇,不然蕭辰見著二姐,絕對能一眼就看出端倪。
蕭辰似乎有感覺一樣,往他這邊看了一眼,嚇得他急忙縮進箱子里,咬著嘴唇不敢出聲。
走的時候唐恬自欺欺人的告訴自己,沒了他,蕭辰會過得更好,可以得到她本來的一切。兩人的生活也會回歸原有的軌跡。
而這一個多月的相處時光,就當成一場夢吧。
夢裡,可愛率性的南什,永遠是個完美的形象。能讓她想起來時嘴角露出清淺的笑意,而不是身份揭穿后,想起自己時,她眼中的是厭惡憎恨。
如今再次相逢,唐恬才知道自己當初錯的有多離譜。他親手把那個深愛自己的蕭辰推開,換來了一個恨他的蕭辰。
他當初怎得就忘了,蕭辰是個錙銖必較的人呢,付出了感情又怎麼會輕易放手。
她怎麼可能就這麼忘記南什……
「我、我把喜服再穿上。」唐恬抖著手,緊忙去拿放在床裡面的包袱,把昨晚摺疊好的衣服又扯了出來。
蕭辰看了一眼他蒼白的臉,伸手按住他的手,阻止了他要穿衣服的動作,語氣冷淡的說道:「你既然當初不願意穿,那現在也不用再穿了。」
說著從他手裡拿過衣服,提著走了出去。
唐恬一愣,獃獃的坐在床沿上看著她的背影,等發現她是把喜服扔出去后才驚的站起來。
「既然你不喜歡,那就扔了吧。」蕭辰隨手將喜服扔在院子里的地上,神色淡然的轉身去洗漱,彷彿就是隨手扔掉一件爛衣服一樣,沒有一絲不舍。
唐恬慌忙跑過去將喜服撿了起來,紅著眼眶拍掉上面沾到的泥土,悶不吭聲的又把它疊了起來,和自己的衣服放在一起抱在懷裡。
鬧了這麼一出,早飯時兩人也沒坐在一起。早上大夥是在驛站里的大廳一起吃的飯,唐恬把蕭辰要吃的飯菜備好之後,端著碗和旁邊的田安她們擠一桌,悶頭吃飯,也不看她。
蕭辰目光從飯桌上的菜,移到背對著自己的唐恬身上,見他和一群人坐在一起也不願意過來陪自己,眼神越發的不善。
離唐恬最近的田安被蕭辰看的毛骨悚然,硬著頭皮跟唐恬說道:「王君你還是跟殿下一同用飯吧,我們吃相難看,還是別污了你的眼睛。殿下用飯文雅,吃東西和您一樣細嚼慢咽,您還是過去她那桌吧。」
唐恬聞言回頭看了一眼吃飯文雅的蕭辰。
蕭辰見他回頭,才慢條斯理的抬手端起桌子上碗,抿了一口稀粥。
「我吃飯也不文雅,還是不去氣她了。」唐恬回頭小聲嘀咕了一句,食指指甲在筷子上摳了兩下,垂眸抿了抿嘴唇,低頭吃飯。
蕭辰等了一會兒,唐恬也沒過來。她看了一眼背對著自己的人,再看了一眼自己桌上清淡無味的飯菜,無聲說道:「不是說陪我吃嗎……」
唐恬吃飽過來的時候,蕭辰面前的飯也沒動過幾筷子。她似乎沒有食慾,捏著勺子的手在碗里攪來攪去,就是不往嘴裡送。
「你多少吃點,今天中午恐怕要在馬車上吃了。」唐恬坐在她旁邊,小聲勸她,「早飯不吃,待會兒空腹喝葯你又該胃疼了。」
蕭辰心想這話還需要你說,我能不知道嗎?但是她忍住沒說出口,也沒理他。
唐恬看了她一眼,起身離開了。
蕭辰這時候脾氣才是徹底上來了,將手中的勺子往碗里一擲,自己往倚背上重重一靠,耷拉著眼皮渾身散發著不悅的氣息。
瓷勺咣當一聲撞到瓷碗的聲音,清脆的刺耳,所有人齊齊的被這聲音嚇的不敢吭聲,整個大廳瞬間安靜的像是沒有人一樣。
直到唐恬進來,這份平靜才被打破。
他去后廚重新盛了一碗熱粥,端到蕭辰面前,「剛才的都涼了,這碗熱的你多少喝兩口。」
蕭辰看了他一眼,唐恬見她沒有任何動作,眼睛往周圍掃了一眼,見所有人都低著頭吃飯沒往他這邊看,才猶豫著拿起勺子,試探性的小聲問道:「我、我喂你?」
唐恬舀一勺,輕輕的吹了兩口,遞到她面前。蕭辰就這麼定定的看著他,也不張口。
唐恬急了,咬了咬嘴唇說道:「你要是氣我,那就得好好的吃飯,等你身體好了,隨便你怎麼恨我都行。」
唐恬端著手舉著勺子,扯著笑臉看著她,就這麼過去了一會兒,他臉笑的發僵,就在胳膊發酸撐不住要放棄的時候,她才張口將勺子里的飯吃掉。
「明天早上我給你做點肉粥,今天先湊合著吃。」唐恬見她張嘴吃飯,頓時心裡什麼彆扭難受都沒了,只有滿滿的成就感,趕緊又餵了她幾勺子。
蕭辰耷拉著眼皮,悶嗯了一聲,就這麼就著他的手,喝了大半碗的粥。完全不在意周圍還有自己的一干侍衛偷偷看著。
吃完早飯,蕭辰先喝了葯,又把唐恬煮的梨茶喝完。一個早上她喝了一肚子的水,撐到想吐,坐在馬車上都覺得肚子在晃。
坐馬車的時候,她先進去,唐恬在外磨蹭來磨蹭去,半天也不見上來。
蕭辰皺著眉頭掀開帘子看他,「怎麼還不上來?」
「今天我要不和小羽他們坐一起,這樣你就能躺下來好好休息。」唐恬揪著腰帶上的流蘇抬頭看她,小聲說道:「免得你又被我氣的睡不著。」
怕蕭辰以為自己躲著她,唐恬又馬上說道:「我等中午停下來休息時,就過來陪你吃飯。」
蕭辰眉頭一皺,單手把帘子掀的更開,另一隻手朝他伸過來,垂眸望著他,言簡意賅的說了兩個字,「上來。」
唐恬硬著頭皮搭上她的手爬進去,剛進馬車就被她抱了個滿懷。他頓時一動也不敢動,支棱著胳膊,結巴著問道:「怎、怎麼了?」
蕭辰緊緊的摟著他,臉埋在他的頭髮間,鼻子深深的嗅了一下他髮絲上的清淡香味,半響兒后才鬆手,淡然的開口,「沒事。」
隨後退開一步,坐在軟榻上輕闔著眼皮靠在一旁,給他留了很大一塊地方。
唐恬慢吞吞的蹭過去,偷偷打量了一下她的臉色,伸手扯了下她的袖子,試探性的問道:「你是不是怕我走了?」
蕭辰聞言身子一僵,剛想嘴硬的說你還能往哪走時就被人一把抱住,話就這麼被卡在了喉嚨里。
唐恬趁機摟住她的腰,臉埋在她的懷裡,輕喃道:「我以後再也不跑了,天天陪著你。」
蕭辰聞言睜眼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濃密的長睫輕輕垂下,遮住眼底泛起的點點柔意。
——這可是你說的。
……
蕭辰畏寒,一雙手從來都是微涼,唐恬把她的手抱在懷裡捂著,嘴上有一句沒一句的跟她說話。多數時候蕭辰都是沉默的,只有他一個人說。
馬車行駛在平坦的官道上,悠悠蕩蕩有節奏的輕晃著,坐久了唐恬就有些瞌睡。他努力睜著眼皮,卻控制不住的往下墜的腦袋。
蕭辰見他聲音越來越低,嘴裡的話也越來越含糊不清,這才發現他已經困的睜不開眼睛。
就在唐恬腦袋一沉,身子直直的從軟榻上栽下去的時候,一雙手突然從旁邊橫過來輕輕的攬住他的腰,將他往自己懷裡一摟,慢慢的放平在軟榻上。
隨後困的迷迷糊糊的唐恬就聽到耳邊傳來輕柔的低語聲,「困就睡會兒吧。」
這種哄人的語氣,唐恬已經好久沒聽她說過了。他想睜開眼睛看看語氣溫柔的蕭辰,卻被她用掌心覆蓋住眼睛,「乖,睡吧。」
沒了光亮,尤其是被她這麼哄著,本來就困的睜不開眼的唐恬睡的更快。他無意識的蹭了蹭臉上的手,夢囈似的喊了一句,「蕭辰。」
聲音軟糯,身子在軟榻上扭了扭,跟個撒嬌的貓兒一樣,對她露出柔軟的肚皮,睡的毫無防備,一派天真。
蕭辰看著這樣的唐恬,臉上所有偽裝的冷意全都如同被曬化的冰塊一樣,軟化成一攤柔水,被唐恬夢裡的一句蕭辰擾亂,泛起陣陣漣漪波浪,嘴角漸漸盪出輕柔的笑意。
原來這幾個月里,在夢裡喊著對方名字的人不只是她一個。
蕭辰彎腰單手撫著他的臉龐,拇指輕柔的在他白嫩光滑的臉龐上摩挲了兩下,低頭在那張微微張開的粉潤唇瓣上輕輕的咬了一下,低聲喚了一句,「南什。」
身下的人迷迷糊糊無意識的嗯了一聲。
蕭辰眼裡露出清淺的笑意,額頭抵著他的額頭,又喚道:「唐恬。」
被人擾了睡眠的他,不滿似得嘟著嘴巴哼唧了一聲,扭了扭身子。
蕭辰低頭親了一口他的嘴唇,怕把自己身上的病氣傳給他,淺嘗輒止之後便放開。
為了讓唐恬睡的舒服些,蕭辰就這麼靠著車壁坐了一路,輕闔著眼皮看著一旁熟睡的人,捨不得徹底閉上眼睛。
但等唐恬睡醒之後,她又是那副不冷不熱不遠不近的模樣。
兩個人就這麼一連趕了幾天的路,蕭辰身體也因為疲憊越來越差,偏偏她還不願意停下來休息。
唐恬拗不過她,只能每天提著十二分的精神仔細照顧著。
每天早上唐恬都躡手躡腳的爬起來去廚房給她煲湯,就為了她多少能吃下去兩口,換著法子的給她煮止咳的湯水。
蕭辰一開始多少還會吃點,後來身子差了,每天喝的只有湯藥,什麼東西都吃不下。
唐恬心疼的紅了眼眶,又不敢讓她看見,只能背著她,趁著煮湯的時候蹲在地上偷偷的抹眼淚。
以前兩個人在一起的時候多數時間蕭辰的身體也都是不好的,可也沒這麼嚴重。
田安說她可能是因為北蕭南唐來回顛簸的原因,只要儘快回到北蕭,由朴神醫看看,再修養一段時間就好了。
不是自己心裡頭的人自然不知道著急擔心,她說的話唐恬一句也聽不進去。但田安提到的朴神醫卻突然讓唐恬想起來一件事。
朴神醫曾跟他說過,他的血可以做藥引,能緩解蕭辰的病狀。
那時候蕭辰聽到這話后第一次冷著臉訓斥了她一頓,回頭拉著他說朴神醫是騙人的,讓他別當真。
可現在唐恬看著昏睡的時間越來越多,清醒的時間越來越少的蕭辰,心底有了注意。
蕭辰的葯都是由田安看著煎的,唐恬來到廚房時她正對著爐子扇風,見他來了倒是沒有任何驚訝,畢竟這幾日他也經常來這裡煲湯。
「王君又是來給殿下煮湯的嗎?」田安擦了一把額頭上的薄汗,抬頭看他。
唐恬含糊其辭的嗯了一聲,眼睛止不住的往地上的葯盅上看,見田安狐疑的盯著自己,才左右環視了一下,蹲下來小聲的跟他說,「我有一個能讓你們殿下快點好的法子。」
田安一喜,「您說。」
唐恬把朴神醫的話跟她說了一遍,田安立馬搖頭反對道:「不行,殿下不會同意的。」
「她現在病成這樣,你看著不難受嗎?」唐恬不知道從哪裡摸來一把匕首,說道:「你別說她就不知道。」
「再說我就是試試,就算沒有用我心裡也好受一點。」他把匕首遞給田安,眼巴巴的看著她,「你幫我划個口子。」
田安搖著頭拚命拒絕,唐恬氣的瞪了她一眼,一把抽出匕首,擼起袖子就要自己動手。
他下手沒個輕重,再說胳膊也不是梨皮,想怎麼削怎麼削。田安雖害怕蕭辰發火,可也擔心她的身體,最後一咬牙,果斷的和唐恬站到了一條戰線上。
她下手前再三強調,「要是沒有用,下次可不許再這樣了。不然殿下非廢了我不可。」
田安以前在大理寺待過,審犯人時總需要一些手段。她能做到讓你身上沒有一絲傷口卻痛不欲生,也能做到划你一刀讓你傷痛最輕。
唐恬閉著眼睛不去感受胳膊上的疼痛,努力想著以前和蕭辰在一起時有多快樂。
做完一切后,田安親自給他胳膊上藥包紮。唐恬放下寬大的袖子遮住傷口,滿心期待自己的血配上朴神醫的葯,多少能發揮點效用。
唐恬端著葯碗進來前,在門口偷偷嗅了半天,確認碗里只有濃濃的藥味,聞不著半點血腥氣后,才放心的走進來。
蕭辰輕闔著眼皮半靠在床上,聽到他的腳步聲才緩緩的睜開眼睛,目光隨著他的身影移到床前,接過他手裡的葯碗才問道:「怎麼今天去了這麼久?」
「葯沒煎好,我就在那等了一會兒。」唐恬坐在床沿邊,從袖子里摸出蜜餞,放在一旁的小几上。
經過他的細心觀察,蕭辰吃藥時還是有些抗拒的,眉頭總是在他看不見的時候皺起。
隨著葯碗被蕭辰遞到嘴邊,唐恬的整個心都跟著提了起來,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著她,直到她喝完最後一口才偷偷的鬆了一口氣。
唐恬怕被她看出自己的異樣,趕緊把碗給田安送回了廚房。
蕭辰倚在床邊看著他的背影,眉頭不由得皺起,總覺得唐恬今天有事在瞞著她。
晚上睡覺時,蕭辰一反常態的伸手摟住唐恬,在他溫順的窩到自己懷裡的時候,嘴唇湊近他的耳邊柔聲喊了一句,「寶貝兒。」
低沉輕柔的語氣,喊的唐恬半邊身子都酥了,手攥著她的衣襟,卷長的睫毛輕輕顫了顫,貝齒咬著嘴唇輕輕嗯了一聲。
剛喝完葯的蕭辰藥力發揮,身子難得的有些微熱。她手從唐恬的衣擺處伸進去,貼在他柔軟的腰肢上。
跟平日里相反,唐恬剛洗完澡回來,路上吹了風,現在有些涼。她手這麼貿然的伸進來,冷熱之間,倒是激的他抖了一個激靈。
蕭辰沒想到他反應這麼大,倒是被他逗的悶笑一聲。嗓子里溢出些許笑意,胸膛微震。
唐恬羞紅了臉,跟只鵪鶉似得,把頭埋在她的懷裡。
「我們分開這麼久,你身子怎麼又這麼敏.感了。」蕭辰故意逗他似得,嘴唇貼著他的耳朵說些羞人的話,「你以前也是,我晚上一碰你,你就這樣。」
因著剛才這一出,蕭辰放棄本來的打算,反而是抽出手,改為摟住他的腰,下巴抵著他的發旋問道:「分開這麼久,想我了嗎?」她停頓一下,垂眸輕語道:「哪怕一點點呢?」
唐恬從她懷裡露出腦袋,眼睛在黑暗中尋找她的臉,老實的說道:「想了。」
僅僅這兩個字就夠了。
蕭辰伸手將他摟的緊了些,柔聲道:「睡吧。明天差不多就能回到北蕭了。」
唐恬腦袋在她懷裡蹭了蹭,嗯了一聲,伸手摟住她的腰,慢慢的睡著了。
第二天,唐恬習慣使然,依舊早早的就爬起來給蕭辰煮湯。
他起來的時候天還沒亮,對著微暗的燭光他也沒發現有什麼異常,只是覺得自己昨天劃過的胳膊有些微微發麻,似乎還有些沉。
等粥煮好了,天也徹底亮了。這時候唐恬才猛然發現,昨晚自己和蕭辰玩鬧的時侯,胳膊上的傷口被掙開,留了不少血,連中衣都被血浸紅了小半個袖子。
他低頭看著自己胳膊上傷口和棉中衣粘在一起形成的血痂,只覺得渾身發冷,頭腦更是一片空白。
這血,昨晚有沒有蹭到被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