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 第一百章 後悔
?當初甫離險境,公孫判便鄭重託付沈月檀,「舍弟年幼無知,不知輕重,但那赤焰靈丸早被族中封禁、其配方絕不可外泄。還請殿主莫要追問小光……」
沈月檀神色古怪,「我倒是不曾追問……」公孫判見他臉色有異,便知道不妙,果然沈月檀續道:「他同我談過幾次要如何改良靈丸,早將配方說清楚了。」
公孫判只得認命,一面央求沈月檀保密,一面回去對公孫光耳提面命,此事絕不可叫第四人知曉。
如今公孫判再度前來,沈月檀便猜到些許:「莫非與那……靈丸有關?」
公孫判嘆氣:「……是。」
原來公孫光同沈月檀討教之後,頗有心得,回家便足不出戶重煉靈丸,竟當真叫他改良出了成效。新的赤焰靈丸加入幾樣香葯,遇魔力則火旺,遇道力則熄滅,等同可以分辨敵我,又為修羅軍增添一樣助力。
本是件令公孫氏喜出望外的大功德。
然而壞就壞在公孫光秉性太過耿直,族中要嘉獎,他卻堅辭不受,非要宣稱是沈月檀的功勞。
七世家正要同心協力對付沈月檀,如何能容許自己人添亂?是以只得暫時將公孫光軟禁在家中。
沈月檀知曉后,低嘆道:「難怪這幾日他都稱病不來司香殿。」
這小孩性情純良,哪裡懂得這些利益算計、人心變化,倒叫沈月檀久違地憶起了當年的自己。
他喟嘆之後,便冷了臉色,說道:「我與此事並無半分瓜葛,既未曾聽聞什麼配方,更不曾同他探討過改良之事。倒不明白令弟是何用意,還望公子對令弟嚴加管束,莫要生事。」
公孫判所求,亦不過如此。他眼中感激之色一閃而逝,拱手行禮,即刻退去。
沈月檀送了客,回身繼續看香譜。
只是他心緒煩亂,看了半晌,面前書冊一頁也不曾翻動。
邢簡悄聲進來,給燃盡的香爐添香,沈月檀便問道:「侯贇何在?」
邢簡應道:「侯公子坐不住,跟著巡邏隊去城外打魔獸了。」
沈月檀又問:「問道宗可有書信來?」
邢簡苦笑,仍是應道:「不曾,殿主放心,若收到書信,卑職斷不敢耽誤。」
沈月檀心知是自己焦慮之故,略略點頭,將手中的香譜放回桌上,「罷了,我去尋王上。」
邢簡忙問:「殿主要傳哪位劉侍衛隨行?」
沈月檀道:「不必,些許路罷了。」
竟當真孤身出了門。
司香殿到遮日宮,也不過是從山下往山上一段距離,無人陪伴在側,他倒樂得自在逍遙,悠悠閑閑散步一般,進了遮日宮。
沈雁州果然在辦公,沈月檀耐心候著,茶換了三次,才見那人匆匆趕來,一身珠光璀璨的靛紫錦袍,外頭罩一襲銀紗半臂衫,神色一如既往猶若驕陽璀璨,閃耀得叫人側目。
沈雁州進了門,便叫侍從全數退下,待房門一關,就上前將沈月檀攬入懷中,通身暴躁氣息霎時消散大半。這才長長嘆息一聲,伸手揉搓青年後腦。
沈月檀難得柔順一回,任他將束髮揉得蓬亂,攬住腰身,側頭埋在沈雁州懷中,片刻安寧后,才低聲道:「那些人有備而來,又糾纏不休,個個利欲熏心鼠目寸光,全不顧大局,雁州哥哥委實不必與他們空耗。倒不如我辭了殿主,潛心修行,正好也四處走走……」
沈雁州坐回太師椅中,仍是將青年放腿上抱牢了,先聽他說時,不見喜怒之色,待他說到外出走走,便皺了皺眉,捏住他下頜,沉下臉道:「你要去鬼鳴山?」
沈月檀不由一噎,伸出一根手指撓撓臉頰,訕訕應道:「……吾王英明,算無遺策。」他頓了頓,仍又辯解,「鬼鳴山營中動向蹊蹺,縱使葉鳳持不去,我也該去一趟。」
沈雁州皺眉,在那青年臀側狠狠抽了一掌,「不準去。十個你也不是葉鳳持的對手,他如今都行蹤不明,你多大的能耐,竟也妄想深入險地。」
沈月檀吃痛,沉下臉橫一眼,一掌將他推開,站起身來冷笑道:「雁州哥哥縱使看不起人,也該適可而止。」
沈雁州忙拉住他的手腕,嘆道:「圓圓,你誤會了,我絕無此意,不過是擔憂你罷了。」
沈月檀掙不開鉗制,僵在原地,仍是冷著臉道:「誤會?十個我也不是葉鳳持的對手,原來在你眼中,我竟如此不堪大用。」
沈雁州柔聲軟語,繼續嘆道:「若是短兵相接,葉鳳持自然難遇敵手。然而修羅眾爭鬥,素來是兵不厭詐。當真對上了,以你的心計……咳謀略手段,葉鳳持那獃子未必討得了好……圓圓,你分明知道我言下之意,非要故意曲解,真當我不知道你打的什麼算盤?」
沈月檀又是一噎,終於隱隱生出了被窺破心事的惱羞成怒,二人一時僵持不下,誰也不肯退讓。
適逢程空在外頭敲門,稟道:「有緊急軍情,不得不報。」
沈月檀如夢初醒,不再同沈雁州爭執,只理了理頭髮,頭也不回開門走了。
程空急匆匆送來公函,神色格外嚴峻,肅聲道:「北疆海域的魔獸愈發猖獗,有兩個村遭遇魔獸包圍,屍骨無存……邊境百姓已經開始撤離了。」
遇到這等大事,沈雁州放下自己的心思,取了堪輿圖,標記出遭遇魔獸的地點,皺著眉看了片刻,沉吟道:「莫非又要有魔王現世了。」
修羅界每百年遭遇一次魔王現世,然而上一次天蛇王現世,距今不足五十年,原不該有此劫難,如今該是修羅界休養生息之時。
然而這些年來,魔獸出現的蹤跡一年比一年頻繁,雖然也有修羅眾私下違規豢養魔獸的緣故,野外的魔獸卻仍是一年比一年更為活躍。
守城衛士盡忠職守,抵禦襲擊於邊疆,是以普通百姓尚未察覺,然而四域報告彙集起來,則足以看出異動。
沈雁州突然笑了起來。
程空正絮絮說著建議,「倘若魔王當真提早現世,倒正是好時機,不如聯絡另外三位阿修羅王,推舉一位大阿修羅王,好應對……王上笑什麼?」
沈雁州道:「我閑時翻宮中藏書,曾見野史記載有一座無患城。書中言上古時,天人散居成上百部落。時有天魔肆虐,捕獲天人為食,令天人苦不堪言。後有智者提議,百部落合力建一座宏偉城池,打造高聳厚重城牆,以圖抵禦天魔……」
眾多天人聽從建議,便選址開挖地基,打磨巨石,先開始建城牆。
天魔王見那城牆日益高聳,堅固難攻,若是叫他們建成了,往後再要捕食,只怕艱難無比。便召了麾下,一道商議對策。
其中一名天魔喚作風提婆的,便獻計道:「趁著城牆未成,將之毀去便是。」
天魔王以為大善,便賜風提婆珍果法寶,命其前去行事。
風提婆取了法寶,召來能捲動大樹的龍捲風暴,將城牆吹塌了大半。
然而眾天魔來不及慶賀,天人已重新選了址,將地基挖深挖寬,建起了比上一次更為堅固高聳的城牆。
風提婆再去,這一次任狂風肆虐,連地皮都颳走一層,竟也撼動不了那城牆。
風提婆還不死心,設了法陣企圖召出一百零八道龍捲風合力摧毀城牆,卻泄露了行跡,被天人誅殺。
天魔王大怒,又接連派遣多名魔將前去挑戰,或水淹、或火攻、或地震,那城牆上被天人刻滿了符紋法咒,所有攻擊收效甚微,反倒折損了幾員魔將。
天人接連大捷,士氣高漲,更傾注了全副精力修城。此城建好之後,能庇護所有天人,再無天魔侵略獵殺之患,是以命名為無患城。
眼見得無患城的城牆一日比一日高聳,天魔王愈發煩憂,遂派遣更多魔將前去挑釁,然而眾天人團結一心,若是佔了優勢,便乘勝追擊,若是處於劣勢,便躲在城牆后不出戰。天魔王竟一籌莫展。
此時有一隻瘦小心猿前來請命,願為天魔王分憂,只是要以天魔王寶庫里最珍貴的一件——佛母親手織的白翎金羽緞來交換。
佛陀尚在孕育時,佛母懷著滿心慈愛期待為即將誕生的嬰兒織襁褓布,天下百鳥紛紛前來獻上最細軟精緻的翎羽,佛母以此織成了兩匹白翎金羽緞。一匹為佛陀做了襁褓,剩餘一匹數萬年輾轉,如今落在天魔王手中。傳聞持有者可享無窮福澤,又美輪美奐,天魔王珍之惜之,連最得寵的妃子討要也不曾鬆口。
若是平常,這樣一隻法力微弱不足為道的小小魔物口出狂言,竟敢討要珍寶,只怕要換來怒火與酷刑。然而如今天魔王走投無路,竟准了它所求,取了白翎金羽緞賜予心猿,命其前去一試。
眾天魔只當它去送死,滿是嘲諷譏誚。
那心猿未求天魔王支援一兵半卒,化作一個瘦小老媼隻身在城前投降,並獻上白翎金羽緞。並花言巧語,自稱有將白翎金羽緞煉化為城旗的秘法,煉成之後,城旗便成為一件神器,能庇護無患城千萬年安康。
眾天人自然喜悅非常,命其即刻煉化。這心猿便裝作為難模樣,詢問道:「無患城這等千秋功業的大城,自然會流傳後世,享譽天下。這城旗自然輕忽不得,不知旗上要煉入個什麼圖騰?」
天人百部落,各有自家的圖騰,兼具不同功用。先前忙於造城修牆時無暇顧及,如今這老媼一問,又特意提及,城旗上只可用一隻圖騰,可為百部落之首。
百部落頓時各不相讓,都執意要選用自家的圖騰,爭得面紅耳赤、以至於拔刀相向。
利益當前,先前鐵板一塊的聯盟終於分崩離析。
百部落各自為政,再顧不上造牆,不過半年時間,那老媼等不來選定的圖騰,卻等來了百部落決裂,搗毀城牆,各自回歸部落領地的結局。
天魔王麾下多少精兵強將殊死廝殺,堆了如山的血肉也未能撼動分毫的無患城,想不到被一隻瘦小無力的心猿,外加一匹布徹底攻陷。
之後天人百部落仍是時時刻刻擔驚受怕,遭遇被天魔獵殺捕食之苦。
沈雁州極有耐心同程空說完這故事,這才又笑道:「如今的羅睺羅域……乃至整個修羅界,可不就是另一個無患城?」
程空聽完,隱約猜到沈雁州意有所指,一顆心不由沉了又沉,緩緩問道:「沈雁州,你可是後悔了?」
沈雁州闔眼,笑容愈髮帶上譏誚之色,「嗯,我後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