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 第一百零六章 成全

107 第一百零六章 成全

?葉鳳持這一問,周圍轟然震響,漫無邊際的黑暗不見蹤影,二人又再度被衝天烈焰包圍。

深坑底的青石磨盤靜止不動,原本堆積其上深如寒潭的血池肉泥,亦被燒毀殆盡。

業火如拂塵,遍掃人間疾苦。

沈月檀默然垂目,葉鳳持只安穩等他。

過了許久,沈月檀想得清楚了,方才嘆道:「斬不斷的。」

天人要繁衍,舊根系斬斷,新根系再生,循環不絕,如何斬斷?

耗損自然要向修羅界找補,反倒加重壓榨,愈發苦不堪言。

葉鳳持卻伸手出結界,一股絕非屬於六道之力從指尖散播開來,融入濃郁紅霧中,周遭火焰彷彿添加新的燃料,騰地燃燒愈烈,連結界也擋不住的熱浪烘得沈月檀發梢焦曲。他收回手,安靜回道:「正如你所見,阿月,你我合力,催生天火,能燒毀六道。六道滅盡,如何還斬不斷?」

沈月檀微微發怔。

想不到葉鳳持非但將阿朱那遺骨收為己用,更悟到了第八輪真知輪,就連弦力……竟也為他所用。

然而葉鳳持口中所說,卻分外令人心寒。

沈月檀緩緩道:「六道滅盡,蒼生何存?你一心要斬斷有情眾生無邊苦難,然而所作所為,與魔王立誓要屠盡蒼生,又有什麼區別?」

葉鳳持道:「生存便是受苦,不如死後寂靜安祥,方有無邊喜樂。阿月,你怎麼就不明白?」

縱使聯合五道對抗,滅了一個天人道,以上克下、盤剝壓榨總能後繼有人。

天道從來不公,總有貧富不均,從來天資不同,但有差異,便有高低,強者恆強、弱者愈弱,年深日久,便又重現六界格局。

或是修羅界立於不敗之地,奴役其餘五界;又或是餓鬼界異軍突起,一統六道……

無論如何演化進程,總逃不了蒼生苦難、生靈塗炭的結局。

宛如逃不掉、醒不來的一場無窮噩夢。

既然如此,何必執著於存活一事,又何必非要守著億萬生靈積攢無盡苦難?

倒不如一了百了,全歸於混沌,無憂無喜、無痛無悲,至高喜樂,莫過如此。

葉鳳持說了一半,突然抬手,輕輕撫摸沈月檀濡濕面頰,「此乃至福的正理,阿月為何要哭?莫非是喜極而泣?」

沈月檀只搖頭,卻轉而說道:「上個月有一次半夜時分,沈雁州前來尋我。他在師羅城外的深山之中發現了一株鶴翼花,可惜長勢不好,他便細心呵護照料了兩個月,那日終於要開花了,便如獻寶一般,非要拖著我前去賞花。」

「誰知我們趕到時,花卻已被人連根挖走了……」

沈雁州十分惱怒,勢要尋到那賊人。

找來找去,終於追上了盜花賊,竟是個大腹便便的婦人。她卻眉目含笑,捧著那株鶴翼花,小心地將其移植到一處懸崖邊。那懸崖雖然陡峭,在修羅眾眼裡卻與平地無異,縱使未生道種的尋常百姓,若是身手矯健,說不定也能攀登上來。

因其行動透著詭異,兩人反倒生了好奇心,索性躲在一旁看究竟。

過了不久,便有個未生道種的尋常男子全副武裝前來攀登懸崖,兩手戴著厚實手套竟也磨得鮮血淋漓,歷經千辛萬苦終於將那朵鶴翼花摘到了手中。

那男子喜不自勝,小心呵護著花朵,一路策馬飛奔。

沈月檀與沈雁州跟在其後,來到了師羅城外一個小村落中。

原來那一日乃是村中十年一度的蒸酒盛會,除了美酒佳肴之外,另有個習俗便是,年輕人要將摘來的花朵獻給心上人。

那男子鬢邊染霜,面容滄桑,早已不年輕了。卻因為十年前妻子在修羅軍中服役,錯過了盛會,是以這一次便如論如何,想要摘一朵最好的鮮花獻給妻子。

也正如他所願,摘到了百年難得一見的鶴翼花。那珍貴花朵被陽光一照,瑩瑩生輝,彷彿活過來一般張開層層疊疊、猶若白羽的花瓣,足有臉盆大小,引來全村人讚歎。

人群擠擠挨挨,簇擁著他穿過整條村落,招搖過市。而喜氣洋洋開了門接受獻花的髮妻,正是之前將鶴翼花移植過去的那名懷著身孕的婦人。

沈雁州瞠目結舌,沈月檀哈哈大笑。

到最後二人無功而返,沈雁州難免有愧,只說要設法補償。

沈月檀卻抬手勾著他脖頸,笑道:「雁州哥哥,我快活得很。」

隨後便在光天化日之下、遼闊灘涂之中,仰頭與沈雁州唇齒交疊。

溫香軟膩,柔滑糾纏,滋味妙不可言。

一個無道種的尋常百姓、一個僅僅雙脈輪的低階退役士兵,俱是羅睺羅域百萬生靈中微不足道的一員,沈雁州若想略施薄懲,連手指都不用動便能成事。

然而至高的羅睺羅王卻只是悶悶不樂,悄然離去,那二人……連同那村中慶賀盛宴的數百人,由始至終半點不知情。

葉鳳持耐心聽他說舊事,面色仍然毫無變化,唯獨一雙血眸眨了又眨,莫名自妖邪之中,透出幾分無辜的氣息,隨後才問道:「此事與眼下有何干?」

沈月檀道:「葉鳳持,你還不懂?一億蒼生有一億種喜怒哀樂,無人有權剝奪。沈雁州不能,你同樣不能。」

他一面說一面退出葉鳳持布下的結界,火焰騰地在衣擺燒起來,又騰地驟然熄滅。弦力順著衣袍擴張,將火焰隔絕於外,佛牌里隱隱生熱,

葉鳳持神色木然,立在原地的身形隱約透著幾分蕭瑟,只目送他退後,嗓音中帶上了些許失落,「阿月,是我不懂,還是你不懂?」

沈月檀斷然道:「非因不懂,是道不同。」

二人視線相對,彼此毫不退讓,這一息尚如木刻石雕紋絲不動,下一息便彷彿兩道怒濤狠狠對撞。

轟然巨響中,連周圍的熱浪都被撞開到百丈之外,隨即被更多火焰填補空隙,發出宛若龍吟的颶風狂響。就連遠在鬼鳴山外的夏禎等人也看見異樣,漫山遍野的火焰一瞬間矮了半寸。

風與火的亂流當中,硨磲佛珠纏上了青雲鞭,佛珠崩碎、鞭身龜裂。

拳頭對上了拳頭,一撞之下骨骼咔咔錯響,鮮血飛濺。

沈月檀的發簪亦遭震碎,一頭青絲張揚繚亂,黑如墨,白如雪,時而被狂風卷纏在一起,時而徹底分開,卻無論何時都是顏色分明,絕不交融。

短短數息功夫,兩人交手超過百招,周身氣息愈發磅礴如淵。

沈月檀面如白紙,臉頰染著斑駁血跡,一雙眼卻愈發清亮銳利,唇角咬出剛毅弧度。漆黑髮絲披垂而下,手指緊握鞭柄,鮮血順著指縫滴落。

他手中青雲鞭碎裂得只剩一半,索性棄了鞭,自儲物袋中取出一柄長劍來。

若是公孫氏有人在場,只怕要怒火衝天:你口口聲聲說不會用劍,眼下還有什麼話說?!

葉鳳持左手的佛珠白色碎裂了泰半,蒼白右手亦是穩穩地拔出劍來,「阿月,你的劍術是我教的,如何能是我對手?你若不肯從,我不強求。只需袖手旁觀便是,如今這是何必?」

沈月檀強行催動佛牌,調動其中蘊含的渾厚弦力,三脈七輪鼓脹飽滿,因滿溢而近乎開裂,生出彷彿直刺魂魄的痛楚。

手中劍則呼應一般,色澤從銀灰轉為青碧,彷彿化為潺潺活水,瀲灧動人,清澈映碧空。

他苦笑道:「你要滅盡六道,豈非就是連我在內?既然遲早要為敵,不如眼下速戰速決!」

葉鳳持靜默。

鮮血濺在臉頰,蜿蜒流淌,彷彿血眸垂淚一般。

不過少頃,他已下決斷,輕輕點了點頭,「與你為敵,絕非我所願。然而行我之道,卻勢在必行……阿月,多謝你成全。」

二人劍鋒明滅,再度交戰。

方圓百里的火海因這二人廝殺,而生出無窮變化,一時朝外擴張成燎原之勢,一時收縮內卷將熄未熄。只連累修羅軍窮於應付,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滅火亦難有成效,反倒因火旺時撤軍、火弱時行軍,忙得不可開交。

終於劉昶也按捺不住,說道:「不如將此間事稟報王上。」

夏禎自然是全力不贊同,「沈雁州一個人應付三個阿修羅王,切不可讓他分心,壞了大事。」

他見眾人愁眉深鎖,鬱鬱不樂,不由笑道:「你們太不了解沈月檀,那小子打小福氣就好,氣運加身,諸佛庇佑,必定能全身而退……」

他話音才落,天際金光一閃,瞬息即至,一支黃金箭矢如流星般鑽進了鬼鳴山熊熊烈焰之中。

剎那間,山中土地翻起衝天泥浪,裹挾著熾熱火焰,形成一股洶湧泥石流,自黃金箭落地處向四面八方掀起了地震般的巨浪。

夏禎痛罵一聲,連連高聲喝道:「撤退!撤退!」

成片修羅軍慌張得如同喪家之犬,轉身疾馳。

劉崇等人卻不肯退,說道:「公子不現身,我們不能走。」只留在原地,張開防禦法寶。

夏禎無法,只得自己先帶人撤退。

漫天泥浪被燒得幾近融化,滾燙地當頭壓下,將劉崇等人埋在數十萬斤重的泥土之中。

這一場飛來橫禍,好在修羅軍不過在邊界鎮守,又撤退得及時,雖然慌亂,損傷卻不重。

鬼鳴山大火因這一箭而幾近熄滅,如今唯有慘白石頭仍散發滾燙熱氣,五萬餘屍骨早已歷經焚燒、箭矢衝力,化作骨灰吹散得半絲不剩。

這一箭連地形都改變,山體塌陷,平地成了深坑,又在四周堆起了大大小小的山丘。

葉鳳持自新的深坑底部緩緩爬起身來,那支黃金箭仍然扎在他胸口,箭桿貼近皮肉的位置自行生出無數金色細絲,扎進皮肉之中,牢牢鎖住箭矢,除非將身軀劈斬為兩半,否則拔不出來。

鮮血汩汩順著細絲縫隙湧出來,他長衫亦被震裂,赤著上半身,反手杵劍,銀髮染滿血和泥,顯得骯髒不堪。

清絕卓然的不世天才,生平第一次染上了污濁。

他抬起頭,視野里出現了一名金甲的男子。

那男子亦是一頭銀髮,膚色微黑,三十齣頭的面容冷漠而張狂。身軀巍峨高大,金色羽翼收攏身後,遮擋天日,在葉鳳持臉上投下濃厚陰影。

他手中持一張裝飾得流光溢彩的金色長弓,弓脊上點綴著十三顆璀璨白鑽,看起來倒有幾分像書中描述過的誅星天弓。

若這是誅星天弓……

葉鳳持張開嘴,鮮血自口中徑直噴出來,他卻絲毫不覺,嘶啞嗓音依然毫無起伏,說道:「葉某何其有幸……此生竟能一睹迦樓羅王的法相雄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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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知道重生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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