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二章 絕路
?沈夢河畏畏縮縮看了沈月檀一眼,仍是跪在地上不敢起身,小聲道:「兩日前,宗主命我去寒冰殿相見。」
沈月檀怒道:「我何時命你去寒冰殿見過面!」
沈夢河又抖了抖,蜷縮身子不敢回話,倒是一旁幾個長老先後發了怒,紛紛叱責沈月檀仗勢欺人,更有兩人徑直離了位,護在了沈夢河身前安撫道:「夢河,有叔伯護著你,莫要怕,將事實說出來,我們為你做主。」
沈夢河咬了咬牙,好似突然下定了決心,連口齒也愈加清晰,他說道:「寒冰殿偏僻陰冷,又是宗門重地,晚輩不敢獨行,肖遼與我有點交情,便自告奮勇陪我前去……」
沈夢河口中所述,卻是個同沈月檀親身經歷截然不同的故事。
肖遼不再是色令智昏的狂徒,倒成了個講義氣的至交好友,在沈夢河進寒冰殿時,因為牽挂安危,便一直候在殿外。
沈夢河進了殿,便發現落入陷阱。原來沈月檀私下裡修鍊《大阿修羅五蘊五含經》,不知走了什麼邪道,竟要以血親獻祭,是以才哄騙沈夢河前來,為的是取他性命。
沈夢河拚死反抗,逃至寒冰殿門口,眼見得走投無路,幸而肖遼一直留意殿門,繼而不顧自己性命前來相救。只可惜沈夢河雖然僥倖逃得一命,肖遼卻被沈月檀大怒之下斬殺當場了。
而後更以闔家性命威脅,逼迫沈夢河承認自己殺了肖遼。
說到此時,沈夢河泣不成聲,伏在父親腿上哭得抽抽噎噎。藍衣長老輕拍他後背,嘆道:「月檀,我沈家傳世之寶,你究竟如何修鍊的,竟要以血親獻祭?」
沈月檀死死攥著拳頭,臉色氣得青白,厲聲道:「一派胡言!我雖然自家父手中繼承了《大五經》,然而向來謹遵教誨,連翻也不曾翻開過,何來修鍊一說!沈夢河,你顛倒黑白、信口雌黃,究竟安的什麼心!」
沈夢河猛然抬起頭來,涕泗橫流的臉上竟迸發出深切恨意,咬牙道:「你這卑賤魔種,沒資格做問道宗主!」
此話一出,滿堂震驚,無數眼光如利箭紛紛刺來,沈月檀氣得手足發麻、眼前發黑,他到底年輕天真,竟不知如何應對,只一遍遍怒道:「放肆!沈夢河!你、你血口噴人!」
隨即一股腥甜湧上咽喉,沈月檀竟當真哇地吐出滿口鮮血來,他只覺通體道力紊亂,身形搖搖欲墜,周圍侍從卻四散避開,竟無一人上前攙扶。劇痛之下,沈月檀清醒了幾分,他強撐在原地,隱隱察覺了對方的險惡用心,驚怒道:「沈夢河,謗議宗主,當入拔舌地獄!哪怕是我堂弟也饒不了你!」
那少年咬著牙瞪他,到底不敢再多說,然而卻有人在他身後幽幽嘆息道:「空穴來風,未必無因。」
另一名長老道:「《大五經》是阿修羅道至寶,由開宗祖師、沈氏先祖開始,代代相傳,若是正統嫡系子弟修習,豈能修成對血親下手的邪道?只怕當真是魔道穢血作祟。」
這七名長老神色各異,此時卻漸漸有了一樣的心思,然而尚有些猶豫不決,誰也不肯先開口,是以氣氛一時間凝滯起來。片刻后仍是有人嘆息道:「到底是看著長大的孩子……」
沈夢河之父、沈月檀的四叔沈翎道:「此提議出自我口中,難免有挾私報復之嫌,然則茲事體大,也顧不得了……為今之計,應當先保我宗門上下安定,沈月檀……萬萬做不得宗主了。總要先查一查他究竟是不是魔種。」
照昆殿中一片靜寂,無人反對,此情此景,顯見得是默認了。
沈月檀看得清楚,只覺通體冰冷,神魂俱碎。他一一瞪視過去,竟無一人與他視線相接,或是低頭品茶,或是閉目沉思,俱都避開了。
這幾人是他父親的長輩、兄弟,是他的叔伯公與三個叔父,是與他一脈相承的沈氏血親,如今這昭然若揭的險惡用心,竟叫他不寒而慄。
沈月檀冷笑道:「長老固然位高權重,我做不做得宗主,卻由不得在座各位做主。來人!」
他一聲令下,卻無人應喏,不禁心頭一沉。
沈翎冷笑道:「沈月檀,你胡作非為、早已惹得民怨沸騰,德不能服人、武不能懾眾,別人憑什麼聽從你?」
沈月檀死死咬著牙關,滿口腥苦,如墜萬丈深淵,又好似被數不清的絲線絲絲縷縷糾纏包裹,掙扎不能,他怒急攻心,不管不顧手腕一翻,召出了大威德金剛輪,不料光芒才閃,後背挨了重重一擊,頓時道力再度紊亂翻騰,金光頓時崩碎四散。沈月檀不慎又吐出口鮮血,昏死了過去。
這日便當真如楊管事所說,問道宗的年輕宗主因心神失常,被送往向善谷中休養,再也不曾回過棲陽宮。
沈月檀再度醒轉時,四周昏暗陰濕,幽綠火光照得簡陋囚室、黝黑欄杆都如同地獄道的光景,隱隱約約自遠處傳來凄厲慘呼、尖銳哀鳴。他倏然想起了此刻置身之所,頓時自心底生出了恐懼寒意。
此地名喚斷罪堂,司掌全宗刑罰事,模仿八十八層地獄道,設了八十八種刑具,手段毒辣殘暴,令人髮指,問道宗內外莫不聞其名而膽寒。先代宗主親掌曾斷罪堂,到了沈月檀繼承宗位,他畏懼其血腥殘虐,索性轉手委託給了長老,從此不聞不問。
如今全權掌管斷罪堂的長老,正是沈夢河的父親、沈月檀嫡親的四叔。
沈月檀畏懼得全身顫抖,縮在簡陋骯髒的石床,牙齒格格打戰,不覺間低聲喚道:「雁州哥哥……」
鐵欄外驟然傳來一聲嗤笑,燭火光芒亮起來,照出了沈夢河的身影。這少年再不復往日跟在沈月檀身邊的柔弱乖巧,精緻秀美的臉蛋透著冰冷與狠毒,又有幾分趾高氣揚的意味。
守刑堂的侍衛搬來了凳子,他便撩了撩以金蠶絲綉滿符紋的衣袍擺,在沈月檀面前坐了下來,交疊雙腿,笑吟吟道:「想不到飛揚跋扈的宗主猊下,也有淪為階下囚的一日。」
沈月檀見了他,頓時被灼熱怒火燒痛了雙眼,不顧一切撲過去,卻被內藏符紋的鐵欄杆電得往後一彈,重重跌倒在泥濘冰冷的囚室地面,兩手已被雷點燒得焦黑糜爛。
他道力全失,幾如幼兒般無力,更是從未曾吃過這等苦頭,疼得險些昏過去。隨後只得強忍痛楚,瞪著一雙血紅眼睛,發狠道:「沈夢河,我平時待你不薄,你竟敢如此陷害我?但凡我有一口氣在,絕不饒你!」
那少年聞言忍俊不禁,身邊幾個侍從也跟著吃吃低笑,沈夢河索性拍著腿大笑起來,指著欄杆里笑道:「堂兄放心,爹爹必定是要留堂兄一口氣在的,堂兄大可不饒我。」
沈月檀被刻意養得心思簡單、不諳世事,到底不是天生愚鈍,轉眼便想通了關竅,冷笑道:「沈翎好大的野心,還想要經書。」
沈夢河眼神森冷,怒道:「你可知道何為《大阿修羅五蘊五含經》?能以大阿修羅為名的經書,天下僅此一部!修習此經至圓滿者,能造大功德,更有機會受封修羅王,一統修羅界……這等至寶,偏偏明珠暗投,落在你這廢物手裡。」
沈月檀舔了舔乾裂嘴唇,皺眉道:「大五經是天賜之寶,沈氏有祖訓:因果未至,修鍊無門,非人力可以扭轉。任你苦心積慮,不過是白費心思罷了。」
沈夢河冷笑道:「這就不勞堂兄費心了,堂兄自幼嬌生慣養,只怕受不住八十八種刑具的苦,遲早是要撐不住說出來的。倒不如現在就交出經書,我求爹爹給你痛快……」
他話音未落,便有人嘆息道:「夢河總是心軟,連對著魔種也好言相勸。」
這嗓音爽朗如夏日驕陽,便有一人大步走了進來。那男子不過二十二、三年紀,面容端麗、身形高大、器宇軒昂,一頭長發銀中泛紫,束在紫金高冠之中,身著銀色嵌邊的青蓮色華服,腰佩闊劍,通身華美裝飾,珠寶燦爛,就連陰暗囚室也彷彿受了光照而明亮了幾分。
沈夢河微微錯愕,隨即驚喜喚道:「雁州哥哥!不,沈宗主,這等污穢地方,如何能勞動宗主大駕。」
沈月檀原本心思都在兩隻手傷上,待聽聞沈夢河喚出了聲,這才心中一驚,轉過頭去,視線隔著欄杆,落在那彷彿天生就威風凜凜,光彩照人的男子身上。
來者正是離難宗新上任的宗主、沈月檀父母收養的義子、曾與沈月檀情同手足,卻於兩年前叛出宗門的義兄,沈雁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