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 第八十七章 報名
一月光陰匆匆流逝,轉眼就到了聚靈大會舉辦的日子。
這些時日沈月檀雖然新上任,卻一直按兵不動,每日只在司香殿點個卯,但凡呈上來的卷宗請示,細細看過了,都只回一句「照舊例辦便是」。
司香殿除了鑽研香道、每日煉製,供應師羅城所需香葯外,更負有溝通天地氣機、搜羅天下奇珍異獸、絕境秘地等各類職務,也算得上半個情報機構。原殿主是一名散修晉陞而來,於煉香一道頗有建樹,只是年事已高,修為卻不足。他為突破四重境關隘而閉關,可惜最終衝擊失敗,不幸殞命。
而公孫氏一脈,素有支系修鍊香道,其中子弟泰半在司香殿中就職,隱隱成一股勢力,若無意外,副殿主公孫鴻信便是眾望所歸、合該擢升殿主。公孫氏嫡系素來執掌司工殿,若支系的公孫鴻信執掌司香殿,其勢力必定進一步擴張,能與溫氏分庭抗禮。
只可惜他這邊算盤打得好,新任羅睺羅王一來卻奪了司軍、司香兩殿,安插了自己的親信。
司軍殿殿主夏禎威名極盛,武勇無雙,縱然自己智謀不足,背後卻有個程空襄助,將全司官員整治得服服帖帖,溫氏再無從插手。
然而如今這新任殿主沈月檀,傳聞他資質尋常又不學無術。公孫鴻信雖然知道傳言不可盡信,然而冷眼旁觀這些時日,卻只見這青年聽得多、問得少,若說他城府深沉,問的問題卻總不著調。
他也曾派心腹佯裝不懂,同沈月檀請教香道上的疑難,那公子哥兒竟一問三不知,只管叫人去請教副殿主。
是以這月余以來,公孫鴻信雖然只居副殿主之位,司香殿上上下下一應事務,卻都是他說了算,同殿主只差一個名分罷了。比起區區虛名,自然是實權來得重要。
公孫鴻信便放下心來,只當自己明白了王上的用意:溫氏雖然丟了司軍殿,畢竟仍是九司之首,七世家豈容他溫氏一家獨大?恐怕王上是想借著這傀儡殿主,暗地裡扶持公孫氏,好與那溫氏分庭抗禮。
如此便更對那位沈殿主生出幾分輕視之意,是以當五弟前來求情,他便滿口應承,讓五弟的幺子、他那十六歲的侄子作為司香殿參與聚靈大會的領隊。
只是司香殿印在沈殿主手中,公孫鴻信在聚靈大會報名的最後一日,才將擬好的名冊呈給沈月檀過目。
沈月檀端坐案后看名冊,他穿著司香殿近似紫紅的蘇芳色制式袍服,寬袍廣袖上繁複綉著雲紋、龍紋,細細紋路上又再覆蓋了一層大葉牡丹的錦繡,華貴非常的織物襯得這青年愈發麵如美玉,容顏俊秀,叫人不由看得發怔。也難怪王上要不遠萬里將這青年接了來,當真是……美色誤人。
公孫鴻信正胡思亂想,忽聽那青年說道:「叫公孫先生操心了,我昨日已擬定名冊,送往聚靈塔了。」
公孫鴻信下意識便應道:「如此多謝殿主……什麼?」
往日里但有上呈卷宗,沈月檀都是全無意見,只管蓋章的,他也早養成了習慣。
誰料今日突然出了變數,公孫鴻信一時間險些轉不過彎來,怔了怔忙又施一禮:「沈殿主,聚靈大會是羅睺羅王域中每年一度的大事,關係一生前程,青年俊傑莫不看重。我司香殿中青年一代苦讀勤修不輟,為的亦是在聚靈大會上一展長才。縱為殿中屬員計,名冊亦不可輕忽,殿主初來乍到,這事還請容卑職代勞。」
沈月檀挑眉一笑,將公孫鴻信送來的名冊扔回桌案,對身後隨侍的下屬做了個手勢,那下屬會意,便去靠牆的書架上取了一份捲軸過來。
沈月檀命那下屬將捲軸交給公孫鴻信看,又笑道:「公孫先生言下之意,是我在司香殿里白混了一個月,連各個部屬都搞不清楚,如何能選對人?」
公孫鴻信自然是這個意思,也自然是不敢當面承認的,只得連道不敢,將那捲軸展開看了。
正是司香殿報名聚靈大會的名冊副本,其中人員竟泰半與他呈交的名冊重合。剩餘不同的幾人,便是原本公孫鴻信受各方親朋好友所託添上的,被沈月檀換成了更有潛力、卻因無甚背景而被公孫鴻信篩掉的幾名年輕散修。
聚靈大會雖然人人皆可觀摩,參與名額卻有定數,是以前期各世家、九司,以及王域各大宗門、商會,莫不殫精竭慮,爭奪名額。那幾人雖然修為不足,但機會難得,若在聚靈大會與各地俊傑同台競技,縱然落敗,也能收穫體悟、經驗,是不可多得的磨練。
只是如此一來,總有些資質出眾卻毫無家族支持的修士,便只得去爭奪聚靈大會公開出來、任人參與的那一百個名額。
這規則倒與當初勇健武鬥會異曲同工,聚靈大會也歷來如此,眾人私下裡默認了。
不料沈月檀第一次出手,就觸動了世家的利益,雖然不過是一點蠅頭小利——畢竟各世家的名額都優先留給了嫡系,也只有支系的子弟才想到要走司香殿的路子。
公孫鴻信一時惱怒非常,然而那名冊上同時蓋著司香殿印與聚靈印,再要更改,除非殿主出面……
他一面思忖犯愁,一面卻看見了愈發令他憤怒之事。
他原本擬作領隊的侄子公孫光雖然在名冊之中,卻只是一名尋常隊員,而領隊的名字則赫然寫著:沈月檀。
沈月檀已在側頭吩咐下屬,將名冊公示殿中,命眾人提前做好準備,大會前一日就要集中在一處,等候領隊訓示。那下屬領命正要離去,公孫鴻信忙站起來喝道:「站住!」
彷彿晴天霹靂一聲吼,難道有人在司香殿中公然咆哮,那下屬許是驚訝過頭,竟當真站住了,徵詢般看向沈月檀。
公孫鴻信不等沈月檀開口,臉漲得通紅,急急道:「殿、殿主……這領隊,怎會、怎會……?這次有天晶砂香爐問世,我司香殿若不能贏得香爐,如何令天下香道信服?殿主三思啊!」
沈月檀朝那下屬擺擺手,示意他離去,那下屬竟當真走了。公孫鴻信愈發震驚,他本以為自己在司香殿中威望深重,說話分明比沈月檀有分量才是,誰知這青年不聲不響,竟已經收買人心到這等地步。
實則不過是公孫鴻信想得多了。那下屬名叫邢簡,是一名無門無派的散修,正是沈月檀更改名冊后,得到機會參與聚靈大會的其中一人。得到這樣的天降之喜,自然巴不得早早將名冊公示,令塵埃落定、無從更改。
沈月檀見邢簡出了門,這才眯眼冷笑起來,這般表情,便無形間令得威壓驟然加重,隱約有幾分沈雁州的影子:「公孫先生的意思,莫非是質疑我沈某人無才無德,不配做領隊?」
公孫鴻信正有此意!
可惜依然不敢承認,一時間竟有些汗流浹背之感。然而他到底做了三十年副殿主,自認勞苦功高,頂著沈月檀威壓仍不甘就此退讓,又拐彎抹角,說道:「卑職萬萬不敢。只是……唉,殿主有所不知,勇健王域香道式微,華氏一族百年間凋零離散。而我羅睺羅域卻僥倖逃過一劫,修習香道者眾多。更何況尚有公孫一系,世代保留香道傳承,與勇健王域大為不同。這聚靈大會既是以羅睺羅王域的傳承為主,卑職擔憂殿主往日所學沿襲勇健一派,一時之間恐怕應對不了……」
沈月檀從一旁琉璃盤中拈了枚仙人果,徐徐吃完了,才打斷公孫鴻信的慷慨陳詞,笑道:「公孫先生何必繞彎子,你言下之意我聽得明白,既然我在勇健王域修習香道,總要讓司香殿瞧過了才能安心。若是能同你推薦的人選比試一番,能者任領隊之位,自然再好不過。」
公孫鴻信對他那侄子極有信心,聞言不由心動,正沉吟著如何表態,「這……若是殿主的意思……」
沈月檀已施施然站起身來,笑吟吟道:「以我的意思,何人任領隊,由我說了算,旁人無權置喙。公孫先生請回罷。」
往日任他擺弄於股掌之間的青年如今翻臉不認人,公孫鴻信所受震驚前所未有,竟只能眼睜睜目送沈月檀離開。
待公孫鴻信迴轉家中時,依然未曾回過神來。他先前誇了海口,只道一盞茶功夫就能辦妥,是以幾家親眷俱在他宅中靜候佳音。
豈料如今佳音卻全成了噩耗。
他那五弟公孫鴻紋得聞消息更是惱怒,一掌重重拍在扶手上,怒道:「簡直……簡直欺人太甚!領隊一位,本就該有能者居之,我家小光雖然年幼,卻是香道百年難遇的天才!那沈月檀憑什麼!」
只是公孫鴻紋這邊廂義憤填膺,卻引不起其餘幾家的共鳴。他兒子好歹還得了個名額,其餘幾家的子弟卻連參與聚靈大會的資格也被剝奪了。只是他們心裡有數,若說名額該當有能者居之……自然是不敢應的。
便有人酸溜溜說道:「五弟何必惱怒,左右不過是個領隊的虛名,只要小光力克群雄,奪了天晶砂香爐,自然成為司香殿首席制香師,叫那殿主顏面盡失。只可憐我們家老四……連觀摩的機會也被剝奪,唉,二哥,此事當真無法轉圜?你做了三十年副殿主,往年古殿主也要給你幾分人情,怎的今年半分也不成?」
公孫鴻信臉色晦暗,良久轉為憤怒:「不成了,名冊已經公示,除非名冊上有人身死,否則無從更改……沈月檀做得太絕!哼,沽名釣譽的小輩,且等著看他出醜。」
聚靈大會雖然難得,卻不至於到動手殺人的地步,眾人埋怨許久,到底不敢在師羅城中作亂,各自回去督促子弟修行,以期明年再有機會。
而此後城中有關沈月檀的流言則愈發不堪。司香殿竟也無人見過沈月檀煉香的手段,除了那幾名意外得了名額的散修仍然欣喜外,竟是全殿上下憂心忡忡,唯恐被這新任的不省事殿主拖累,丟了天晶砂香爐事小,有損修羅九司顏面事大。
一時間竟人人自危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