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斷魂碑10
如果看到這個章節是因為你不夠愛作者,要過幾天才可以解封哦學校這種地方,似乎總是靈異傳聞的最佳溫床,電影學院更是不能免俗。相傳教學樓施工時,曾有個攝影學院的老師被吊車墜落的施工材料砸死,這件事當時動靜挺大,因為賠償問題,校方,施工方和死者親屬還鬧上了法庭,最後是以和解的方式不了了之。
教學樓八層恰好是攝影學院,走廊里的聲控燈經常無人自亮,於是就有傳聞說,這是那位攝影學院的老師回來給同學們上課了。
傳聞在經年累月的添油加醋中,被完善得有模有樣,以至於膽小的同學輕易不敢去八樓,也不知道是不是有意的,學校排課也很少用到教學樓八層的教室。
湯臣剛回到學校的時候,天已經黑了。他在校門口碰到了多日不見的薛子林,薛子林正從一輛價格不菲的白色轎車上下來,坐在駕駛位的看上去是個年輕的男人,湯臣隱約覺得那人的側影有點眼熟,卻被反光玻璃遮住視線,看不清楚。
「湯臣,可算見到你了!陳雷老師找你,你有時間去一下他辦公室吧。」
「陳老師?什麼時候的事?」
「兩天了吧,說是一直聯繫不上你,星期一我去上他的選修課,他知道我和你一個寢室,就讓我告訴你一聲。」薛子林眼角眉梢洋溢著輕快,似乎有什麼好事,和湯臣說話的時候,還笑著向那白色轎車裡的人揮手告別。
「行,謝謝了。」湯臣一邊往教學樓走一邊拿出手機,果然看到了陳雷給他發的微信,還有幾個未接電話,因為他這兩天沒怎麼注意手機,竟然錯過了。
陳雷是攝影系的副教授,搞關係的能力比講課的能力強,為了湯臣能夠順利入學,湯權貴通過一個生意上的朋友搭上他的線,給他正在拍攝的一部藝術電影投了不少錢,他也投桃報李,幫忙聯繫上學校里說得上話的人,不僅在湯臣的體檢表上動了手腳,還想辦法免了他每學期的體育測試。
平時在學校里,陳雷不會刻意和湯臣走得很近,但如果碰巧遇見了,也會象徵性地關心問候幾句。
湯臣尚且沉浸在湯夫人那封信的觸痛里,後來又被那突兀沒有後文的聲音嚇到,極度透支的大腦再也分不出空隙給不相關的人和事,因此他去陳雷辦公室的途中,有點心不在焉,絲毫沒有意識到,這還是三年來陳雷老師第一次主動找他。
「老師對不起,我沒有看到您給我發的消息,這兩天我家裡……」湯臣敲開攝影系教師辦公室的門,剛好只有陳雷一個人在。
「老師聽說了,沒事,先進來坐。」陳雷五十多歲的年紀,半長的頭髮帶一點自來卷,豌豆般的眼睛藏在黑框眼鏡后,有種小而聚焦的精明,他對湯臣的態度相當溫和,還給他倒了一杯熱水放在面前,「你也要節哀順變,本來身體就不好,可不能讓自己病倒了。」
湯臣知道陳雷叫他來不可能只是要寬慰他,乖乖地接過水杯,等著陳雷後面的話。
果然,陳雷客套幾句,便道明了真實意圖:「其實今天叫你過來,老師是想問問電影投資的事。」
電影學院的老師也分派系,有主攻電視劇的,也有專註電影的。其中搞電影的人又分為兩撥,一撥是走院線賺錢的,還有一撥是獨立製作人為主,專門搞藝術電影的,他們不圖票房收益,只瞄準了世界各國大小電影節獎項。陳雷就是屬於後面一類,他現在這部藝術片計劃了很多年,可惜一直拉不到投資,畢竟現在資本都是圍著商業電影轉,大老闆們很少有興趣投資藝術片,還是從三年前湯臣他爸注資,陳雷的這個項目才開始啟動。
「前一段時間你父親的公司周轉不靈,說好的後續資金一直沒有到位,老師也沒有催,自己向朋友借了一些錢,不過聽說最近你父親的公司境況好轉,也是多虧了湯夫人的保險金……」
湯臣猛地抬起頭,險些打翻手中水杯,「什麼保險金?」
陳雷有些意外,「啊?原來你還不知道嗎?」
「我,我不太管父親公司的事,所以不太清楚。」湯臣掩飾地喝了一口水,卻遮不住臉上那瞬間血色盡褪的蒼白。
「這已經不是秘密,湯夫人生前在一家境外保險公司投保了一份五千萬美元的人身保險,受益人是你父親。這筆錢倒是很及時地解決了湯氏前一段時間的資金問題。」
陳雷說到這裡,忽然想到了前一陣圈子裡傳得沸沸揚揚的八卦,甚至有人懷疑湯權貴是為了保險金,將髮妻謀殺。畢竟湯家那點上不得檯面的事如今已經公開,髮妻屍骨未寒,就讓外面養的登堂入室,這種事也只有湯權貴這種暴發戶能幹出來。不過陳雷和一些與湯權貴打過交道的人,卻不認為他能做出這樣的事。畢竟如果湯權貴有這樣的膽識和氣魄,就不會在有老泰山保駕護航的情況下,還只是個不上不下的小小房地產商。
「既然你父親的公司現在已經沒問題了,老師想問一問,什麼時候投資尾款能到賬?這幾天一直聯繫不上你父親,你回家見了他,幫老師問一問。」
湯臣最後是被陳雷和顏悅色地送出辦公室的,他勉強走出幾步,忽然神經質地放下背包,從裡面拿出那份剛從銀行保險箱里取出的保險合同,翻到投保額那一頁。
剛好是五千萬美元。
湯臣又以為是自己記錯了,飛快地將合同翻到最後受益人那一頁。
寫的是自己的名字,是湯臣,不是湯權貴。
湯臣雙手發顫,拿出手機撥通了這家保險公司在中國辦事處的電話,現在是下班時間,電話接通后直接轉到了自動語音。湯臣按著提示,輸入了手中這份保險合同的單號,選擇了查詢狀態。
查為空號。
湯臣又試了兩遍,冰冷的電子女音一遍一遍給出相同的答案:查為空號。
究竟是哪裡出了問題?難道這份保險合同是假的?是那個身份古怪的方律師在騙他?可是母親留下的親筆信不會有錯。那麼,在什麼情況下,一個女人在明知丈夫出軌,而且還有私生子的情況下,將自己高額人身保險的受益人定為丈夫?
排除掉所有的不可能,剩下的那一種可能,即便再匪夷所思,也是唯一的真相。這是無數推理小說和電影里的經典台詞,然而此時此刻,卻好像一根捅進湯臣胃裡的攪拌器,將懷疑,驚慌,不可置信等一切紛雜情緒翻攪成一團,令人幾欲作嘔。
湯臣衝進洗手間,無法控制那種生理性的反胃,抱著洗手盆吐了起來。因為一天沒顧上吃飯,他其實並沒有吐出什麼東西,從一開始的酸水,到後面只剩下乾嘔。
外面響起開門關門的聲音,是陳雷鎖上了辦公室的門,又步履匆匆地離去,他並沒有注意到洗手間里的湯臣,等他走遠,進了電梯,整個教學樓八層靜悄悄的,再也沒有一點點動靜。走廊里的聲控燈逐一熄滅,只餘下空蕩蕩的沉寂。
湯臣需要扶著洗手盆才能站穩,他打開水龍頭洗了一把臉。昏暗的洗手間里,只有窗外燈火透進來的微光。
就在這時,洗手間門外忽然射進來亮光,湯臣通過鏡子看見,走廊里的聲控燈正在一盞一盞地亮起來,由遠及近,彷彿有個看不見的人,正在緩緩向洗手間走過來。
湯臣想起了那個有關教學樓八層的傳說,想往後退,卻發現他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的身體。
聲控燈終於亮到了洗手間門口,然後停住了。
湯臣幾乎嚇得魂飛魄散,可是鏡子里的自己,卻緩緩地勾起唇角,慢條斯理站直身,然後用一種近乎悠閑的姿態,整理了一下弄亂的衣服。
「哦,原來你還是害怕鬼神的。」
湯臣沒有說話,可是他的嘴唇卻不由自主地動了起來,用他的聲音,卻用他從未有過的輕慢語氣。
「那麼,你也害怕我嗎?」
湯天擇站在別墅前的小花園裡抽煙,看著不時從外面經過的豪車,覺得背脊從未挺得這麼直過,呼吸的每一口空氣,都讓人痛快。頂著私生子的帽子活了二十多年,期間聽過多少風言風語,挨過多少白眼,只有他自己知道。
如今好了,他終於可以名正言順地站在湯家,成為這家的主人。
那個女人是官家小姐又能如何?短命鬼生了個病秧子,總歸得意不了幾年,她的萬貫家財終究落到他們母子手中。
湯天擇煙癮不小,但是因為湯奶奶非常討厭煙味,他從來不在她面前抽煙,一直在老人面前扮演著品學兼優的好孩子,只有憋得狠了,才偷偷跑到院子里來抽一根,還得等身上的煙味散了才敢進屋。
一根煙抽完,湯天擇站著吹了一會兒冷風,正準備進去,卻忽然看見一個人向別墅大門這邊走過來。他微眯起眼,看清來人,唇角勾起冷笑,餘光里一掃,看見荒蕪小院里碩果僅存的兩排矮松,抄起手邊的鐵鍬,向其中一棵矮松的樹根狠狠鏟去。
「小臣?你回來了?」湯天擇在那個異母弟弟進門時流露出適時的驚訝,用鐵鍬鏟樹根的動作也恰到好處的僵硬住,「怎麼沒和家裡打聲招呼,我好開車去學校接你。」
「湯臣」沒有說話,踏著路燈光緩緩走到湯天擇面前,沉默地看著地上那棵被掘出一半根系的矮松。
這兩排矮松,是湯夫人在這幢別墅生活過的最後一點痕迹,一枝一葉都是她親自修剪,滿園的花敗了,唯有松枝挺立。
湯天擇似是「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什麼,和湯臣一起低頭看了眼那矮松,忙將鐵鍬收回來,一臉抱歉道:「小臣,對不起啊。聽說這矮松是岳阿姨生前種的,可是爸說以後這邊要改建個小噴泉池,讓我將它們鏟掉,我也是沒有辦法……」
湯天擇一邊說一邊窺著湯臣的臉色,愧疚的麵皮下,是好整以暇的篤定,篤定小病秧子又要像個可憐蟲一樣隱忍,或是撲上去抱著他那死媽種的樹根子痛哭流涕,就像那天在醫院裡將小提琴拿給他時那樣。
廢物就是廢物,除了任人踐踏,還能做什麼?
「湯臣」終於將目光從矮松轉到湯天擇身上,然而卻沒有出現湯天擇預料中的憤怒,長長的眼睫抬起,幽暗的光線下,那眸子里竟好像蘊著笑意。他忽然向前輕身,湊近湯天擇耳畔說了一句:「強顏歡笑,不累么,兄長?」
湯天擇面色一變。
然而「湯臣」一觸即離,還不等湯天擇有所反應,已經退後一步,手中卻多了一包煙和一個精緻的金屬打火機。
湯天擇摸向自己的衣兜,臉色更是難看了幾分。
那是他的煙和打火機!
「難道沒人告訴過兄長,到手的東西,最後不一定就屬於你么。」
「湯臣」也不看湯天擇,兀自低頭銜了一根煙,打了火將煙點燃,忽地抬眼與湯天擇視線相對,笑了。
湯天擇心裡突地一跳,就見湯臣將那還燃著火的打火機隨手一扔,丟向那被掘了根的矮松。冬天的薊城本就乾燥,也不知道是不是那打火機被扔出去時漏了液,火苗躥得老高,一經接觸松枝,頓時燃燒起來。
「你幹什麼!瘋了么!」湯天擇驚呼,四處去找滅火器。
而「湯臣」卻看也不看,將那剛點燃的煙扔進火叢,不緊不慢地走上階梯,去按湯家的門鈴。
開門的人是湯權莉,在看到湯臣的一瞬,臉上本來帶著的笑容消失得無影無蹤,還不等吐出什麼象牙,那雙開過眼角的眼睛頓時瞪得老大,直勾勾越過湯臣肩頭,盯著小花園裡燒成一個火球的矮松。
「啊!!著火了!著火了著火了!」她尖叫起來,卻只是原地跺著腳,好像能隔空將那火勢踩下去。
「湯臣」被她叫得微微皺了下眉,然後抬起手,像撥開個礙事的門帘,將湯權莉撥到一邊,徑自走進去。
湯奶奶到底是大半輩子在土房子里熬過來的,聞聲出來看,見了火情,雖然也有些慌,倒不像湯權莉那樣只知道歇斯底里地尖叫,喊保姆方阿姨去打水。湯權貴本來在書房打電話,聽見樓下的雞飛狗跳,從窗戶探出頭來,見只是一棵小樹著了火,不由暗罵一幫子婦人少見多怪,指揮著湯天擇去拿滅火器滅火。
因為這小小的狀況,湯家著實亂上了一陣,而整個過程,「湯臣」都只是坐在沙發上饒有興趣地看著,好像在看一場精彩的猴戲。
等湯天擇滅了火,一身狼狽地進門,湯權貴已經從樓上下來,一看到坐在餐桌旁像沒事人一樣等著開飯的湯臣,臉色沉了沉。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怎麼好端端的起火了?」
這時湯家其他人也陸續在飯桌旁落座,湯奶奶一下一下順著胸口,似是被嚇得不輕,湯爺爺瞪著湯臣,好像已經找到了罪魁禍首,隨時準備發難,而湯權貴則像鬥雞似地看著湯臣,也只有身為孕婦的芸姨神情還算正常,卻也是低著頭輕輕撫摸著肚子。
湯天擇以為湯臣會將這件事栽在自己頭上,已經做好了辯解的準備,甚至很有先見之明地在處理火勢時,將那沒燒盡的打火機和半包香煙銷毀了。
可誰知,面對一家人的詰問,湯臣竟是光明正大地一點頭,承認了:「沒錯,樹是我燒的。」
湯權貴一聽,險些沒忍住,一耳刮子抽過去,卻忽然被湯臣一句話給定住了。
「爸,我媽昨天託夢給我了。」
「湯臣」沒有錯過湯權貴臉上精彩的表情,欣賞了片刻,才說:「媽媽說,讓我將家門前的那兩排矮松燒給她,不然……」說到這裡,「湯臣」眸光漸深,凝視著湯權貴,緩緩吐露後面的話,「不然她死不瞑目。」
在提到「死不瞑目」四個字時,湯權貴十分明顯地瑟縮了一下,然而很快遮掩過去,板起臉斥責道:「胡說八道什麼!你媽媽生前性子最好,怎麼會說死不瞑目這種話。你這兔崽子,這是誠心回來搗亂么!」
「湯哥,有話說話,別總對孩子發脾氣。」芸姨適時出來調和,甚至還充滿善意地沖湯臣笑了笑。
湯權莉哼道:「嫂子你別管,我看他就是給我們找晦氣,岳夢瑤死了也不讓人消停。」
還不等湯家二老加入聲討大軍,「湯臣」卻斂目正色道:「怎麼,爸,難道媽沒告訴你關於那兩排矮松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