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第十章
從清茗館出來后,影六長舒一口氣,心道好險。
抬頭一看,蘇小昭已經走在前頭,一副沒心沒肺的歡樂樣子,像是剛才在館內發生的一切,只不過是一場已落幕的好戲。
「蘇無缺,你就不能收斂一點嗎?」影六氣得都不叫她小姐了,快步上前,氣急道,「你要玩也該有個限度,一不小心惹禍上身怎麼辦?」
蘇小昭左右看了看,一下子拉著他轉入無人的小巷裡,神秘兮兮地豎指在唇前:「噓……我才不是在玩,都和你說了,我只想去問問是不是他下的毒而已。」
放屁!哪有人會光天化日跑人家跟前,問對方是不是害自己的兇手?!
影六十分鬱結:「夠了,誰會告訴你這種事啊!」
「可他不是說了嗎?」蘇小昭眨一下眼,屈起食指推了推鼻樑上並不存在的眼鏡,眼神犀利。
「真相只有一個,兇手不是雍家的人,而是睿親王府派人下的手!我以我蘇柯南的名義保證!」
「……哦,蘇柯南,那你怎麼知道的?」已經千錘百鍊的影六淡定道,「雍和璧可是從頭到尾都杵在那,什麼都沒告訴你。」
「不,他的眼睛告訴我了。」蘇小昭豎起食指,認真說:「事情是這樣的。行動之前,我有仔細考慮過天時地利人和,出場后,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閃現至他眼前,接著用他最想象不到的方式,直擊他那一瞬間脆弱的心防,對他的靈魂深處進行沉重拷問。」
在影六木然的注視下,她嘆了一口氣,分析道,「那一瞬間,他的瞳孔放大了2.37毫米,然後眼瞼眯起8.50毫米,半遮住了眼睛。從心理學的角度來講,他對我一見鍾情,心裡小鹿亂撞,又羞答答想躲開我睿智的目光……」
「蘇無缺,我想了想,滑板車我還是收回吧。」
「哎呀,開個玩笑!」蘇姑娘清了清聲音,正色說,「總之我一開始湊近雍和璧,確實是為了等他的反應。」
她說:「聽到我的話后,他的第一反應是眯起眼睛,這代表他覺得自己受到了錯誤的指責。作為對照組,我又提了林端之的名字,他聽了之後毫不動容,但我說起晉斐白時,他眼裡卻是懷疑的冰冷之色——一種明明知道兇手是誰,卻發現可能被兇手栽贓了的小眼神,嘖嘖!」
「胡扯,我怎麼就沒聽說過什麼心理學的,不會又是你胡編亂造的吧?」她的話連語氣詞都不可信!
「什麼呀,這可是我自小觀察學的。」她苦惱地揉了揉臉,「你們這些機掰的人類吶,單是一個表情就要支配七十二條神經,三十四塊肌肉,學起來真是複雜又麻煩。」
「這個根本就不需要學好嗎……」
對她間或冒出的聽不太懂的話,影六已經習以為常,瞥向她說:「其實,相比起這個原因,我怎麼更覺得,你是閑得無聊了,單純想去找個樂子。」
見到蘇小昭眉頭微一動,他頓時鼓起了氣:「是的吧,蘇無缺?這一堆聽起來很有道理的話,其實都是你事後才想到的吧?」
蘇小昭懨懨一撇頭:「真是越來越不可愛了。」
「在你的世界里,可愛就是等於好騙吧?」影六沒好氣道。
「所以我才說你越來越不可愛了。」
「……」
見她背手歡快踱了出去,影六恨恨磨了磨牙,跟上。「蘇無缺,回去我一定告訴影一,你哭鼻子的模樣丑兮兮的!」
「呵,笑話。男子漢大丈夫,流血不流淚,我只不過是逢場作戲,你還當真了不成?」蘇姑娘不屑地哼哼,表示自己無懈可擊,「像我這種擁有高度覺悟與深邃透徹心靈的人,怎麼會以無用的眼淚渲染悲劇?開玩笑!」
影六氣結,正要再埋汰她,卻見她腳步一頓,轉息之間,彷彿整個人的氣息都僵滯了。
「怎麼了?」影六順著她的視線望去,旋即也一愣。
不遠處的角落裡,一群嘰嘰喳喳的小孩子圍在一起,中間儼然是一副散了架的滑板車。
「怎麼辦怎麼辦?這樣還能修得好嗎?等蘇三瘋子回來看到就糟了!」
「都怪虎子,玩著玩著跑到了趙家小霸王家門口!害我們幹了一架,還把車砸壞了。」
「嗚嗚……誰知道他那麼壞要搶我車……」梳著羊角辮的男孩用手搓眼,帶著哭腔說。
楊碩用小胖手一拍胸脯,壯烈道:「哭什麼,我是你們老大,蘇三瘋子要揍人的話,大不了我給頂了……」他驀地睜大了眼睛,望向小巷口站著的少女,氣勢頓時萎下,「蘇、蘇三瘋子?」
「那、那個,」在她全身散發出的陰森氣息中,小胖子結結巴巴,「蘇三瘋子,我們也、也不是故意弄壞的,是趙家小霸王先動的手——」他忽然止住話,驚然看著開始流淚不止的蘇小昭。
影六回頭:「……小姐,我想說,不用這麼浮誇吧?」不就是一個簡陋的小木車嗎?
蘇小昭不答,立在原地,彷彿全身都被龐大的陰影所籠罩。她怔怔睜大的烏眸里,淚水不斷順著臉頰淌下,像是一根線串起的圓滾水珠子,嘩啦啦流個不停。
對比起在館里的嚎啕大哭,她這樣默然的落淚,反而衝擊力更大,不像是看見心愛的滑板車散架,更像是看見了山河星辰轟然崩塌——一種極致的悲愴。
「喂,小姐……」影六微張了唇,不知是該震驚還是該扶額,「說好的高度覺悟和深邃透徹的心靈呢?」
「閉嘴!我在用淚水洗刷這該死的骯髒世界!」
楊碩小胖子身體一瑟縮,顯然也被她此刻的樣子嚇到:「蘇、蘇三瘋子,你要多少銀子,我賠給你就是了。還不行的話,我就、我就再讓我爹找木匠,給你做個一模一樣的。」
影六也訕訕道:「小姐,回去我重新替你做一個就是,也花不了半天功夫……」
「我不要!」蘇小昭仰起頭打斷,淚水不止,下頷倔強地綳著,「凋謝后再綻開的花,已不是原來那一朵花。重新做出的滑板車,也不再是我的吉麥斯多米尼克車了。」
影六額角青筋一蹦,詭異跟上她的腦迴路:「見鬼的吉麥斯多米尼克,不會是你臨時給它起的謚號吧?」
蘇小昭陰沉而幽怨的淚眼瞥來,嗯哼了一聲。
小胖子雖然天不怕地不怕,但前腳才拍胸脯保證不會弄壞,現在就成了一副散架,當著主人面也是心虛得不行的。
他頂著蘇姑娘此刻像要毀滅世界的凄厲眼神,蔫蔫地縮起脖子說:「反正都壞了,我爹是典史,在縣令手下做事的,除了讓我掏一年鳥蛋,你有什麼條件儘管說嘛。」
蘇姑娘用手抹了一把臉,一下子回復了冷靜,她走近,提了提小胖子的耳朵,說:「好,我只有一個條件。」
她的目光掃過他身後十來個瑟縮的小夥伴:「我家裡前幾天收留了一個叫蘇度娘的人,她打算在這鎮子里落腳,找份私塾先生的活兒,到時候,你們一個不落都給我去上,聽到了嗎?」
小胖子砸了咂嘴,興趣缺缺,但在她陰沉的目光下還是點頭應了:「好嘛,我和我爹說一聲,反正之前的陳夫子也走了,她要來當私塾先生也不難。不過讀書人都清高的很,你確定她願意教虎子他們這些平民嗎?我一個人去上很沒意思的。」
「沒問題。」蘇小昭揚了揚下巴。
於是小胖子回頭喚小夥伴們:「都聽到了嗎,當我是大哥的,就都給我上私塾捧場子去!」
在一片應聲中,影六彷彿看見蘇小昭的周身,瞬間燃起了黑紫色的熊熊火焰,一種比影衛部訓練營更殺氣騰騰的氣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