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救……我!
「母妃方才說什麼?」
鳳逆淵沉沉的問,表情很平靜,看不出喜怒,但溫初九知道他生氣了。
比平時華貴不少的衣服因為端雲裳的一句話,變成了無聲的嘲弄,諷刺至極!
「貧尼是來向施主請辭的。」
端雲裳複述,語氣寡淡得好像真的是無欲無求的得道高僧。
「從王府離開,母妃想去往何處?」
「行萬里路,嘗人間疾苦,誦萬本經,悟佛法精妙。」
這回答透著堅定不移的決絕,頗有要羽化登仙的意思。
「呵!」
鳳逆淵低低的冷笑了一聲,夾著不加掩飾的嘲諷,許是從未被如此對待過,端雲裳的臉白了白:「施主為何發笑?貧尼哪裡說錯了嗎?」
「行萬里路,母妃是要騎馬坐船還是走路?若是前兩者,母妃身上可有盤纏?」
這話問得直白,端雲裳愣住,她從未想過這些,不過想到溫初九昨日說的話,她不由開口道:「貧尼早已與施主沒有瓜葛,要走自然也不會帶走任何財物,走路便可。」
鳳逆淵對這個回答反應淡淡,繼續追問:「母妃覺得以自己的腳力一日能行多少路?出了南潯城,縱然是官道,也要相隔數里才有茶棚或者農莊,若是不能在入夜前找到歇腳處,又碰上雷雨天氣,母妃打算如何處理?」
「貧尼……」
端雲裳語塞,因為難堪,眼神有些閃躲。
她這一生順遂,並未遇到過什麼大風大浪,這些年雖在外清修也不曾真正嘗過清貧的苦頭。
「母妃執意要走,兒子不會阻攔,只有一個要求,母妃什麼時候能回答上兒子的問題,兒子就什麼時候讓母妃離開。」
說完,鳳逆淵起身拂袖離開,溫初九連忙抓著一盤糕點抱在懷裡跟上。
鳳逆淵走得很快,溫初九就耽擱了一下出了前廳他就沒影了。
剛要施展輕功去追,背後伸過來一隻手,從盤裡拿了個糕點。抬手阻攔,那人的動作比她更快,回頭,糕點已經進了孟少修的嘴。
「是你?」
溫初九疑問出聲,同時護著糕點戒備的看著孟少修,活脫脫一護食的小狗崽。
孟少修咽了糕點,有些無奈的笑起:「別這麼小氣,上次我不是還請你吃了一籠包子?」
「……」
現在南潯城都這麼流行施恩圖報么?
「他現在心情不好,你就算把東西拿過去他也不會吃的。」
「你知道王爺去哪兒了?」
「知道,不過這會兒最好讓他一個人安靜待著。」
「哦。」溫初九點頭,抱著糕點坐在旁邊欄杆上開吃。
糕點做得很精緻,入口即化,是她喜歡的咸甜口味,餓了這麼多頓。按理說溫初九應該吃得很香,然而剛吃了兩個她就沒什麼口味,吃不下去了。
「你喜歡拿去吃吧。」
把剩下的糕點連盤子一起塞進孟少修手裡,溫初九拍拍手就想出去逛逛透透氣,被孟少修勾著腰帶拉回來。
「說了讓你別亂跑,聽話。」
「……」
胸口的煩躁莫名的被這一句話安撫,溫初九安靜的跟在孟少修身後去了南院。
南院是下人住的地方,平時大家都各司其職,這會兒卻全都聚在了一塊兒。
難道是要發月俸?
溫初九的眼睛亮起來,雖說她被提拔成南麟王隨侍也沒兩天,但偌大的南麟王府,應該不會跟她計較這一天兩天的吧。
這般想著,溫初九跑得比孟少修還快,一下子竄到下人前頭。
管家正在清點人數。不防看見溫初九過來,嚇了一跳,溫初九湊到他面前看他手裡的冊子。
「咦?這是要做衣服?」
溫初九掃了一眼,上面根據下人的等級寫了衣服的用料,然後要記錄每個人的尺寸,密密麻麻的人名都有,不過掃了一圈,溫初九沒發現自己的名字。
「怎麼沒我的名字?」
「咳,王爺沒有交代,老奴也是按照王爺的吩咐行事。」
管家為難的回答,合上名冊不再讓溫初九看,溫初九不服,指著孟少修爭辯:「王爺前兩日才提拔我做他的隨侍,這位孟公子可以作證,不信你可以問他。」
管家求助的看向孟少修,孟少修吃完最後一塊糕點把盤子放到一邊,拍拍身上的糕點屑很是配合的點了點頭。
管家苦了臉,皺著眉頭開口:「孟公子自是不會說謊,但王爺確實沒有交代,這位小兄弟若是有什麼疑問,可以到時再問王爺,老奴可不敢隨意添加。」
溫初九本來也沒打算為難管家,在皇宮待著,她自然知道越是侯門深院,開支就越嚴格,不然早就亂套了。
「沒有就沒有,我就是問問,管家你不必如此激動。」
溫初九滿不在乎的擺了擺手。管家鬆了口氣,讓成衣鋪的夥計挨個幫其他人量尺寸。
第一個量的是孟少修的,溫初九興緻缺缺的蹲在旁邊望天發獃,沒一會兒,孟少修就量完了,無意間聽見夥計跟管家報數:「臂長二尺三,肩寬一尺七,身高五尺八,腰長……」
兩個夥計噼里啪啦報了好一會兒數字,溫初九聽得很認真,看著孟少修的眼神越發熱切。
這世上氣質相似的人不足為奇,但氣質相似,連身高臂長腰長這些全都一致應該不太可能吧。
他說他不認識師兄,為什麼會和師兄的身高一模一樣?
想得認真,溫初九忽然記起,剛入皇家密探時顧臨風曾說過,有一種易容術可以用銀針扎在身上的幾處穴位,就可以迫使經脈改變運行方向,從而使人的容貌也發生改變。
這種易容術最為高明巧妙,不像人皮面具那樣造價高昂,也不需要在臉上塗抹藥水那麼麻煩,且銀針又在極隱秘的地方,很難被人發現。
只是這種易容術對身體的損害特別大,尤其是對習武之人,若是用久了,武功甚至會被廢掉,因而一般人並不會學它。
但現在溫初九僅憑直覺就可以斷定,顧臨風三年前學會了這種易容術。
不過當時顧臨風提起這個的時候,溫初九並沒有認真的聽,所以現在死活都想不起是哪些穴道會紮上銀針。
「在想什麼,臉皺成這樣?」
孟少修笑著問,量完尺寸一回頭就看見溫初九猴子一樣蹲在那裡抓耳撓腮。
正好自己想不通,溫初九索性直接問他:「你知道有一種易容術是可以直接用銀針扎穴改變人的容貌嗎?」
「哦?竟還有這樣高超的易容術?」
孟少修頗有些意外,第一次看見溫初九他便知道她有些小聰明偽裝,後來知道了她皇家密探的身份也沒有覺得奇怪,反而覺得她很有趣。
上一次她問他知不知道有可以連發兩箭的弓弩,他便知道她的心思十分精巧。
今天又問他知不知道銀針扎穴的易容術,若是一般人問這個問題他可能會覺得是異想天開,但溫初九問出來,他卻覺得再奇怪的想法從這個女子的腦袋裡冒出來都不足為奇,好像她總有辦法把這些奇思妙想變成現實。
「……」
溫初九翻了個白眼,她算是看明白了,不管她問什麼,這人都會是這個反應。
不過他是真不知道也好,裝傻充愣也罷,她一定會想辦法確定自己的猜測。
「沒事,我也是之前聽別人說的,覺得有些好奇罷了。」
隨口回答一句,剛想岔開話題,鳳逆淵就走近院子,溫初九眼睛亮了亮,成衣鋪的夥計卻比她更快的迎上去準備幫他量尺寸,卻被鳳逆淵揮手制止,徑直朝溫初九走來。
走得近了,溫初九敏銳的聞到一股淺淡的血腥味,低頭。男人的手背已是血肉模糊。
「……」
這是去打了什麼才會把手打成這幅模樣?
溫初九看得牙都疼,暗暗吸了兩口冷氣,肩膀被扣住,鷹爪似的好像要刺穿皮肉,卻不敢在這個時候痛呼出聲。
「陪本王打一架。」
「……」!!
王爺你確定是要我陪你打一架,而不是要單方面的打死我?
「王爺,你聽我說……」
話音未落,便被提拎著褲腰躍上房檐,幾個跳躍之後,鳳逆淵落在之前溫初九鑽狗洞進來的荒院子,隨手把溫初九扔到地上。
借勢打了個滾,站起身,還沒來得及說話,鳳逆淵的拳頭便襲至眼前。沒有思考的時間,溫初九一個下腰避開,然後劈了個一字,再拍了下地,借力起身,便到了鳳逆淵身後。
這和上次她投軍時對付張一斧的招數是一樣的。
然而鳳逆淵要比張一斧敏銳得多,幾乎是溫初九剛站好,他便轉身按住了她的肩膀。
掙脫不了,眼看一拳又要打來,溫初九連忙開口求饒:「王爺!這種發泄心情的方式太暴力血腥了,我們換種方式行不行?」
拳頭在離她鼻尖一寸的地方停下,溫初九腿都軟了,這一圈要真打下來,她就算不死。臉恐怕也殘了。
「什麼方式?」
半個時辰后,鳳逆淵和溫初九一起出現在城門外的一座破廟裡,兩人席地而坐,中間放了一堆柴火,柴火上烤著兩隻雞,正滋滋的往下流著油,旁邊擺著七八壇酒。
溫初九開了一壇遞給鳳逆淵:「王爺請,人家都說一醉解千愁,你把這酒喝了心情就好了。」
鳳逆淵接過一口氣喝了大半壇,清冽的酒順著修長的脖頸滑落,浸入綉著麒麟的銀色衣領消失不見。
薄唇染上酒色,莫名的誘人。
看得溫初九喉嚨發乾,連忙又打開一壇酒往自己嘴裡灌了幾口。
放下酒罈就見鳳逆淵眸色深沉的看著自己:「醉了心情就好了,那醒了呢?」
醒了你就顧著頭疼去了。什麼都想不了!
默默腹誹,溫初九笑著打哈哈,順手把雞翻了個面。
沒過多久,便有淡淡的肉香散發出來,溫初九從懷裡拿出兩個青果擠了汁澆在上面,又灑了一些佐料上去,沒一會兒,香味越發濃郁起來,溫初九又在懷裡掏了掏,掏出一小塊用布包著的東西遞給鳳逆淵。
打開一看,裡面是幾塊壓得變形的糕點。
「別干喝,吃點東西墊墊,不然容易傷胃。」
溫初九目不轉睛的盯著肉,頭也沒抬的叮囑,說話的時候還能聽見她咽口水的聲音。
不自覺勾了勾唇,試著嘗了塊糕點,挑眉,比他之前吃過的都要好吃。
不過,她這樣大大咧咧的人怎麼還會注意到傷胃這種細節?
「誰告訴你空腹喝酒傷胃的?」
「我大哥。」
溫初九想也沒想回答,說完,臉上的表情僵了僵,連忙抬手扇了扇烤雞,深吸一口氣:「好香啊,很快就會烤好了。」
看得出來她在刻意迴避這個問題。
鳳逆淵也不急著追問,三兩口吃完糕點,繼續喝酒。
「本王五歲入京,進京第一條就剪了太子的小辮。」
雖然不知道話題為什麼突然轉變到這上面,溫初九還是很配合的好奇:「咦?為什麼?」
「因為太子說本王是攥在他手裡的小辮。如果哪天威脅到他了,他就會剪掉本王。」
「……」
太子好像也就只比這位閻王大三歲吧,八歲的孩子已經知道鞏固自己的江山了?
城府這種東西,果然需要從小培養。
「六歲去丞相府上作客,本王扒了丞相大兒子的褲子。」
「……」
我去,原來害那位爺被笑話的罪魁禍首是你?
王爺你知道自己給那位爺留下了多麼深重且久遠的心理陰影嗎?那位爺就連三伏天去逛花樓都要穿兩條底褲以免走光!還染上了怪癖。
呃……
想到那位的怪癖,溫初九連忙搓了搓手臂掐斷思緒,回過神來,就見地上多了兩個空酒罈。
「……」
王爺,這雖然不是漠北的燒刀子烈酒,也是後勁十足的陳年老酒,你這麼當白水灌真的好么?
未免鳳逆淵醉得太厲害而不省人事,溫初九果斷抱住酒罈:「王爺,烤雞馬上就好了。你還是先吃點再喝吧。」
「好。」
鳳逆淵很順從的撒手,溫初九把烤好的那隻雞遞給他,還特別讓他注意燙,結果不知道是不是他太皮糙肉厚,鳳逆淵直接撕了一隻雞腿開吃。
溫初九怕燙,只能鼓著嘴一個勁吹氣。
「你小時候就沒什麼好玩的事嗎?」
「有啊,我和大哥出去偷別人家的西瓜吃,結果害二哥被打,還被爹娘懲罰。」
「為什麼是你二哥被打?」
「因為他吃得最慢呀。」
溫初九回答,撕了塊肉吃,然後又喝了一口酒,想到某些有趣的回憶,愜意的眯了眯眼,這種有肉吃有酒喝還有人陪的感覺已經很久沒有過了。
「還有呢?」
鳳逆淵問。一隻雞竟然已經被他吃掉小半,地上又多了兩個酒罈。
「沒了。」
「沒了?我剛剛說了兩件事。」
他用了『我』,沒用本王,身份好像一下子就拉近了許多,不過這並不能成為溫初九跳坑的理由。
「是王爺你自己要說的,我又沒有和王爺做交易。」
「我說了你可以不聽,但你聽了就要對我負責!」
「……」
就算你喝醉了也不能強買強賣,而且負責這個詞用在這裡根本就不對好么?
溫初九一臉抗議,剛想說話,鳳逆淵忽的低低的笑了一聲:「連你也看不起我?」
「……」
上次他說完這句話好像就暴走了。
怕刺擊刀他的情緒,溫初九隻能屈服。
「好好好,我說,有一次我趁爹睡著之後在他臉上畫了個烏龜,然後害二哥被揍了。」
「你又誣陷你二哥了?」
「不是。是爹教訓我的時候還沒把臉上的烏龜洗掉,二哥笑了。」
溫初九說著說著自己也忍不住笑起來,那些太過美好的過往被突然提起,就像封存千年的美酒被拆開,馥郁的酒香噴薄而出,只聞了一下便能叫人醉死在裡面。
「你二哥呢?」
上次,她只說她大哥死了,卻沒有說二哥如何。
溫初九又沒了聲音,鳳逆淵掀眸看過去,溫初九猛灌了好幾口酒,眼眶儼然已經發紅。
「你不是說我不想做的事可以不做嗎,為什麼說話不算話!為什麼要一直問我這種問題!?」
鳳逆淵:「……」
這人是……醉了?
「身為王爺,你怎麼能說話不算話!你特么說話當放屁也得有個響啊!」
「……」
「我都說了不想回答了,為什麼還要一直問我……嗝……」
溫初九打了個酒嗝倒在地上睡死過去。手裡的酒罈晃了晃,眼看罈子脫手要倒,鳳逆淵伸手把酒罈拎過來,仰頭倒進口中。
唔,總覺得這壇酒好像比他之前喝的要更醇香一些。
耳邊沒了人說話,一個人喝酒終是有些無聊。
就著剩下的兩壇酒吃完手裡的半邊雞,再把溫初九那大半隻包起來,鳳逆淵倒在草堆上休息。
破廟屋頂有個破洞,從這個角度正好可以看見漫天艷麗的晚霞。
南潯夜裡很少看見星辰和月光,夕陽和日出卻格外好看。
天光一點點黯淡,酒勁也一點點上涌,沒過多久,睡意便沉沉的襲來。
他很少能在一個陌生的環境入睡,但不知是今天的酒太醇美還是烤雞太好吃。他難得順從心意沉沉的睡了過去。
餘暉映襯下,原本搖搖欲墜的破廟,因為兩個人的存在,莫名多了一絲溫馨。
不知過了多久,門外傳來沙沙的細微聲音,一個小小的黑影出現在門外,黑影一點點慢慢挪動,小心的挪進廟裡,蝸牛似的靠近鳳逆淵,然後探出一隻黑乎乎的小手探向鳳逆淵包好的雞。
突然,那隻手被抓住,扭頭,一雙黑亮的眸子盛滿驚恐的看著溫初九。
「你做什麼?」
溫初九揉著腦袋問,雖然事先服用了解酒的藥丸。頭也還是暈得厲害。
小傢伙估計是怕了,掙扎得厲害,怕驚動鳳逆淵,溫初九把人從廟裡拎出來。
「我不打你,但你不許亂動,聽到就點頭!」
小傢伙連忙點頭,放棄掙扎,溫初九伸手撥開他亂糟糟的頭髮,露出一張髒兮兮的小臉,有些眼熟,竟然是上次用半個烤紅薯收買的小乞丐。
「是你?」溫初九詫異,環視一圈破廟:「這是你家?」
小傢伙點頭,一雙眼睛水汪汪亮晶晶,莫名的像被拋棄的小狗。
「不好意思借用你家一晚。喏,這是借宿費。」
溫初九拿出一隻雞腿遞給小傢伙,小傢伙跟小狗見了骨頭一樣搖頭晃腦起來,嘴裡哼哼唧唧的,如果不是溫初九按著,估計能直接撲上來。
「想吃這個我有個條件,我要出去一會兒,你在這裡守著這個大哥哥,如果有人想傷害他,你就想辦法把這個瓷瓶打開放到他鼻子底下聞一聞。」
溫初九從袖子里拿了一個黑色鼻煙壺狀的瓷瓶,小傢伙一個勁的點頭,好像只要讓他吃這個雞腿,讓他幹什麼他都願意。
把雞腿塞進小傢伙嘴裡,再把瓷瓶放進他腰帶上的小兜,溫初九拍了拍他的肩膀,也不管他聽不聽得懂:「小心點,如果那些人實在厲害,你就偷偷逃跑,反正我很快就會回來的,還有,剩下的那隻雞,不許再偷吃了。」
小傢伙吃得專註,懵懵懂懂的點頭。
交代完,溫初九也不再耽擱,施展輕功朝護城河邊掠去。
夜色漸深,河邊很安靜,一個人都沒有,河邊那條破船還在。溫初九直接跳上去躺在裡面耐心等待。
周圍黑黢黢的,師姐還沒來,溫初九不自覺想到那晚看見沐靈的場景。
很多人追著他們,她聽見打鬥聲,抬眼去看,恰好看見沐潯被人從背後捅了一劍。
等等!
被人從背後捅了一劍!
當時應該是沐靈和沐潯兩個人在,當兩個訓練有素的人被圍困的時候,應該會選擇背對背作戰,按理來說沐潯背後的應該死沐靈,如果有人從後背攻擊沐潯,首先受到傷害的應該是沐靈。
那麼,那一劍為什麼會捅到沐潯背上?
是沐靈躲開了那一劍,還是……
幾不可聞的腳步聲打斷溫初九的思緒,船身搖晃了一下,冷秋璇從外面鑽進來。
「師姐,你受傷了?」
溫初九皺眉迎上去,雖然她沒有從冷秋璇身上聞到血腥味,但聞到了很熟悉的外傷葯的味道。
「嗯,受了點小傷。」
「誰傷的你?」
「……顧臨風。」
「你說誰!?」
溫初九驚愕,冷秋璇隱忍的輕咳一聲:「那晚我一直跟著那個人,沒多久被他發現了,交手的時候,我扯下了他的面具,他的臉,是顧臨風。」
「那他的人是顧臨風嗎?」
溫初九艱難的問,如果傷師姐的是他,那用雙曲弓傷自己的也是他,所以最終他心裡誰都沒有么?
冷秋璇難得沉默。
良久,她才抬頭看著溫初九:「我會想辦法確定他是誰,你最近在王府怎麼樣?」
「王爺和老王妃的關係,有些不太好,老王妃想遠遊清修,未免有人利用老王妃挾持王爺,需要再加派些人手暗中保護她,另外,最近南疆好像會有人來和親,王爺會護送使臣團進京,昨日已經選拔了三十精銳加強訓練。」
「什麼時候走?」
「不確定,要看陛下的聖旨什麼時候到。」
冷秋璇抿唇,如果陛下這幾日下旨,就算快馬加鞭,聖旨最快也要十天才能送達南麟王府,加上去邊關接使臣的時間,至少也要一個多月才會正式從南潯往京城走。
「等南疆使臣到達邊關,你就配合我讓我跟你們一起回京。」
「師姐你要回京?為什麼?」
溫初九不解,好不容易有機會出來,總管甚至刻意放了水,為什麼還要回去?
「我有預感,回京是找到他的關鍵。」
「好,我知道了,到時有什麼計劃,我都會配合師姐的。」溫初九笑著回答,冷秋璇忽的伸手在她眼窩颳了一下:「眼眶怎麼這麼紅,哭過了?」
「沒有,就是剛剛喝酒喝太急,嗆著了。」
「你的身體不能喝酒。你……」冷秋璇有些生氣,溫初九把之前鳳逆淵給那盒藥膏丟給她:「別光顧著說我,師姐你的傷口都崩裂了,最近還是好好養著傷吧。」
從破船出來,溫初九施展輕功飛快的朝破廟掠去,胸口卻有些悶得慌,自從到了南潯,這種感覺就一直如影隨形,好像有什麼大事要發生一樣。
一直想著剛剛和師姐的對話,溫初九總覺得有什麼重要的事被她忘記了。
明明之前在床上的時候覺得很重要的,擰眉思索,耳邊突然傳來一聲驚慌失措的呼救。
「不要!救命……」
如果不是這話停頓明顯,溫初九都要以為是在喊不要救命了。
腳下一停,耳朵仔細的辨別方向,似乎……並沒有武功很高的人在。
「唔……」
極低的悶哼,離她很近,溫初九心頭微凜,從她剛剛聽到的聲音來看,求救的人應該離她沒這麼近!
手本能的放到腰間,身體的每一寸肌肉綳得緊緊的。
像一隻感應到危險的貓,隨時準備亮出自己的爪子出擊。
已是春盛,河邊的雜草瘋長,差不多到了溫初九的腰,向前行進的時候,可以很清楚的聽見雜草葉子和衣服摩擦發出的聲音,莫名的讓人心悸。
往前走了十來步后,溫初九瞳孔猛縮,僵在原地,被雜草和河風吹散的濃鬱血腥呼嘯而來。
做皇家密探這麼久,她從沒見過這樣殘忍的殺人手法。
躺在地上的是個頭髮蓬亂的女子,她渾身濕透,衣服被粗暴的扯開,露出粉色肚兜和白皙的身子,像是從河裡爬出來的水鬼。
她的身上有無數傷口,縱橫交錯,幾乎找不到一處完好的地方。
然而這些都不是致命傷,致命的一擊是她脖子上那道齊整的傷口。
出劍的人速度一定非常的快,否則脖子恐怕早就噴濺出了血。
身上那些傷口是先形成的,最後才一劍斃命。
也就是說,殺人的有虐殺的癖好。
虐殺,在刑部刑法的解釋中是指兇手在死者生前進行極其殘忍的虐待,然後再將死者殺掉。有的甚至會在死者死後對屍體施虐。
溫初九偶爾也會去刑部聽聽牆角,但很少碰到真的心理這麼扭曲的人。
眼前女子身上的上都比得上史書記載的酷刑千刀萬剮!
什麼樣的仇恨才會讓一個人把另一個人千刀萬剮?
溫初九想不明白,卻知道自己不應該在這裡久留,有兇案發生,南潯城自然有衙門破案還死者一個公道。
轉身要走,地上的人突然發出一聲極弱的嚶嚀。
她還沒死!
溫初九蹲下身,撥開女子臉上的頭髮,愣住。
女子臉色慘白,臉上有些浮腫,卻並不影響容貌,她是雲朵!!
她不是王府下人嗎?怎麼會出現在這裡?兇手為什麼要殺她?
問題太多,溫初九撿了最重要的來問。
「兇手是你認識的人嗎?」
雲朵的唇囁嚅兩下,卻沒能發出聲音,溫初九不得不貼近她的唇仔細聽。
良久,溫初九才聽見她費盡全力說了兩個字:「救……我……」
偏頭,對上一雙充滿乞求的眼,眼淚不停的從她眼角滑落。
她很想活下來,但……溫初九救不了她。
她的頸脈已經斷了,身上的傷也讓她流了太多的血,她活不了多久了。
「我救不了你,如果你知道兇手是誰,我可以幫你告訴王爺,幫你把兇手繩之以法。」
溫初九直白的說,聲音有些冷,是見慣了生死的漠然。
雲朵的眼淚流得更洶湧,她朝溫初九伸出手,想要抓住最後的希望,卻在張嘴的瞬間噴出血來。
頸部的口子瞬間崩裂,血噴薄而出,那隻快要觸碰到溫初九衣擺的手重重的跌落在地。
明明沒有聲音,溫初九卻覺得好像有一道驚雷在耳邊炸開。
她有種預感,還會有越來越多無辜的生命在她面前死去,從她和師姐來到南潯的那一天就註定了。
有一隻無形的手在推著她往前走。
和師兄氣質很像的孟少修,那個有著和師兄一模一樣的臉卻重傷師姐的人,還有擄劫老王妃的劫匪,甚至是鳳逆淵這次入京,都成了一個巨大的旋渦,被捲入的誰也無法掙脫。
正想著,身後傳來男人低啞的聲音:「這就是你灌醉本王的意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