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反正他這樣隨興的出現、隨興的要飯、隨興的搶她床睡也不是第一次,所以她也習慣了。就像過去總不想讓人吃虧,將細目算得仔仔細細,卻一直沒發現,有時人與人之間並不需要算得那樣清楚,且有些善意永遠無法用數字來估算的她,現在也學著跟街坊們一樣以物易物,甚至適時地接受他人好意。
對許多人來說,這樣的改變或許算不上什麼,但她自己知道,這其間她需要跨越的門檻有多少道。
自懂事開始,她就明白自己並不是很容易與人打成一片,因為她本就不是一個主動、外向且熱情的人,更別提她天生長就一張被稱為「高傲」的臉,以及打小受著樓家祖傳心平氣和和訓練后的面無表情。
慢慢長大后,她才明白,原來不是每個人都跟樓家人一樣看得出她在想些什麼,更不是每個人都能像她樓家人一樣,在牌桌上,看都不用看就知道對方會出什麼牌。
樓孟月承認,博弈時的她,跟所有樓家人同樣敏銳,只可惜博弈之外的她,在處理人與人之間相處分際的拿捏上,簡直跟她那令人髮指的財運同樣慘絕人寰。
過去的她總以為所謂的獨立便是不求人、不負人,就算身在人群中也超脫人群外,可是遇上這一個個比她更獨立,卻依然熱情擁抱他人的頂天立地漢子后,她才終於發覺,她的獨立只是一種自私、冷漠、缺乏同理心的故作姿態。
他們爽朗、豪邁,卻也溫柔、細膩;他們從不介意她是否面無表情,無論她說什麼都能接得下去,更不會因她的故作姿態而冷眼相待;他們努力為自己活,也為他人活;他們有求於人從不吝於開口,但更多的卻是未待別人開口便伸出援手;他們……
所以,爺爺、奶奶,爸爸、媽媽,千萬別擔心她的少根筋,她真的努力在改進了。而且,就算她偶爾還是少根筋,但有這群心像大漠一樣寬廣的人相伴,她在這裡的生活其實很自在、很開心呢。
近四個月來,當令狐蓀不在大漠中縱馬狂奔時,便只會在定風關內當他的西域富賈。
一方面自是這個身份便於在關內活動,更讓他可以較容易接觸到與李胖子關係親近之人,得知他的近況;另方面則是受友人所託,至定風關內來尋人。
但他知曉,再過一陣子,這個持續了二十多年的夢魘,終於將告一段落,他與所有人的夢想,只差一步。
這日,如同往常般,令狐蓀坐在西市鬢花樓的包廂中,與身旁幾名貴氣男子一同望著歌妓玉柳翩翩起舞。酒酣耳熱之際,自不免勸酒划拳、談談是非。
一群人說得正起勁時,突然,一杯不知由哪冒出來的酒灑至他的衣襟上。
「請這位爺至內室更衣。」
耳畔響起一個熟悉的男性嗓音,令狐蓀瞟了說話之人一眼,然後繼續閑聊。
「抱歉,請這位爺隨小人至內室更衣。」
聽著那向來沉穩的嗓音明顯出現的少見急迫,令狐蓀總算姍姍起身,然後在那名與他有一面之緣,且曾被樓孟月痛罵一頓的賭場黑衣圍事——雲鴻將他領至一處無人廊道時,聽到他壓低了嗓音這麼說道,「你那個姓樓的丫頭在東廂賭坊著了歹人的道了。」
「哦?那你還不快去救她,她肯定會因為你的英雄救美對你感激不盡的。」令狐蓀腳步沒停地繼續往前走,邊懶洋洋說道。
「現在不是開這種玩笑的時候,令狐將軍。」一把拉住令狐蓀,雲鴻的臉沉了下來。
「那現在該是什麼時候?代你這名李玉將軍的卧底斥候問候小柳副將好的時候?」轉過身,令狐蓀似笑非笑的望著雲鴻,眼底卻有一絲冰冷。
「小柳他……好嗎?」
明白自己在令狐蓀及樓孟月等人的眼中根本不是個東西,所以對於他們的態度,雲鴻一點也不以為忤,反倒覺得感謝,因為至少在他不在時,柳葉身旁還有這麼關心他、愛護他的人。
「你可有開口問他好的覺悟了?」聽到雲鴻再度問及柳葉,令狐蓀冷冷望著這名雖內斂、沉穩,卻因戀上了與自己相同性別的柳葉,因而心底百般掙扎,甚至由柳葉身旁逃開的男人。
對於這個問題,雲鴻沒有回答,只是定定望著令狐蓀的眼眸,許久許久都沒有移開目光。
由雲鴻眼中看到答案的令狐蓀,知曉他已克服心魔,決心重新追回柳葉的堅定后,淡淡一笑,眼中冰霜緩緩化去,轉為一抹疑惑,「你確定在東廂賭坊看到的人是小樓?」
「確定是她。」雲鴻篤定的說道。看到樓孟月出現在東廂賭坊的人,便恰好是以西廂驛站圍事身份送完客人準備回關的他。之所以能認出她來,不僅因為上回他曾看過她,更因過往他悄悄前去探望柳葉時,她經常同柳葉在一起,所以他對她有極深的印象。
聽到雲鴻的話,令狐蓀的眉心微微皺了。
那丫頭怎會跑到關外最龍蛇雜處的東廂賭坊去?
柳葉幫她找到的客戶,全是經過嚴格審查的,而她的性子向來也夠小心,不應該會犯這種錯誤才對。除非……她認識的人遇上了危難,急需用錢,才有這可能。
「幫我找個借口回了樓里那些人,說我走了。小柳初六時會獨自到亞安鎮辦差,你可以到那兒碰碰運氣……別說是我說的,他耍起脾氣時的拗與冷,你該比我清楚得多。」
說完,令狐蓀一下便不見了蹤影,只留下又驚又喜的雲鴻站在原地,目送他的背影離去。
坐在滿室異味的破爛賭場中,內穿尋常上衣下裳,外罩兜帽長袍,並將兜帽戴在頭上的樓孟月,努力凝聚心神,示意坐在她身旁的老者該如何下注——
儘管她知道,她真的快撐不下去了。
如同令狐蓀所料,樓孟月之所以到東廂賭坊,是為了同村的這名老者。他的孫女兒被歹人當成了人肉蘿蔔帶走,可石村的弟兄們全出草去了,令狐蓀也不再,全村加上她的家當湊起來也不夠付贖金,她只得陪著這名進不了關內賭場的老者,到這個私設的賭場來掙錢。
或許是樹大招風,儘管換了多家賭場,但一進這間賭場后,她便被外頭幾把亮晃晃的刀困在了賭場里。進退兩難的她,只好先努力把掙到的錢一點點輸回去,在一群望著身著男裝的她不斷竊笑的登徒子,輪流舉著一炷奇怪的香來來回回在她身旁走來走去的半個時辰里,腦子整個混沌,身子更整個發熱……
匆匆換裝趕至東廂賭坊的令狐蓀,遠遠望見樓孟月,就知道問題確實大了。不僅因為他派著守護她的人見到他后,瞬間鬆口氣的神情,更因她的臉色不僅詭異,口唇無聲掀動間,背誦的還是「雉兔同籠」。
對守護者使個眼色后,令狐蓀在那群提刀候在門外的人眼前,大大方方走進賭場,一把將樓孟月攔腰抱起,讓她面對著他分腿坐在他的右腿上后,才轉頭對身旁的老頭懶懶說道,「老大爺,你先走吧,兄弟們在外頭等你,剩下的我來吧。」
「蓀老大!」早知情況有點不對勁的老大爺,心裡實在覺得對不住樓孟月,因而一看到令狐蓀來,就像看到救星一樣,老淚縱橫的不住對他哈腰道謝,「謝您了!謝您了……」
一聽到「蓀老大」三個字,賭場內外的人全愣住了,臉上不由自主地出現一抹懼色。
「莊家哪去了?我等著下注呢。」
感覺著樓孟月一被抱進懷裡,便緊摟住他的頸項不放,令狐蓀安撫似的將手伸入她上杉內,摟住她的裸腰不住輕拍,抬起頭冷冷望著眾人。
望著令狐蓀的眼神,所有人心裡都打個顫,而莊家在聽到這話后,只得硬著頭皮、同手同腳地走上前來搖骰。
「三,開。」未待莊家搖完,令狐蓀便隨意喊道。
而不知到底該不該搖三的莊家,只能趕緊望向主事者,然後在主事者的示意下,趕緊搖了個三給令狐蓀。
就這麼喊、搖,喊、搖,不知道喊了幾把后,令狐蓀發現,坐在他腿上的樓孟月不僅雙手緊摟著他不放,還仰起頭用頰輕貼著他的,此外,她的一對渾圓雙乳緊之又緊的貼在他胸前,而被他握住的柳腰更不住輕輕款擺。
「沒事的。」終於明白樓孟月是中了什麼道的令狐蓀在她耳畔低語。
聽著耳旁那磁性又低沉的熟悉嗓音,恍惚中的樓孟月身子驀地一僵,然後終於意識到自己的醜態,嘴角整個顫抖了,「你……能帶我去……吹吹風……泡泡水嗎?」
之所以要求吹風、泡水,是因為她的下身,在他將她攔腰抱起時便微濕了,而那陣濕意更在他摟著她的腰來回輕拍、摩挲,她分開腿坐他腿上,頰對頰、胸對胸的磨蹭他后,整個穿透了她的褻褲,蔓延到他的褲上……
原來那柱香……是媚香!
「沒問題。」
望著緊緊捉住他前襟,低著頭又羞又窘、泫然欲泣的樓孟月,令狐蓀低語一聲,直接拉過身後披風將她包在自己身前,徑自走出賭場,跳上馬揚長而去。
風,是勁風,但吹不散樓孟月身上的熱度。水,是沁涼之水,但同樣冷不退她心底的焦躁之熱。
當她凍得連牙齒都打顫,臉卻愈發嫣紅時,令狐蓀手一伸,將她由水中撈起,策馬帶她至附近一處乾淨的無人小屋,將她放至地板上,生了火,然後脫下自己的上杉為她將頭髮拭乾。
「這東西……有解藥嗎?」
當為她擦拭濕發的令狐蓀的手,不經意碰觸到自己熱燙的小臉時,樓孟月緊緊捉住自己的衣襟,才能剋制住心底那股想去拉住他的手,將他的手貼向自己臉頰的強烈想望。
「應該有,但得花時間四處尋尋,否則萬一弄錯了,恐怕只會造成你更大的不適與傷害。」
需要多久的時間,又是多大的不適與傷害?
她,等的了嗎?又承受得了在等待之時的痛苦折磨嗎?
「抱歉……」低垂著頭望著低落在地板上的水滴,在血管中的血液沸騰,四肢百骸更痛得讓人想尖叫時,樓孟月終於模糊著淚眼,顫抖著指節都泛白了的小手,向靴中掏出一張紙,緩緩舉向令狐蓀,「請你……幫幫我……抱我……我……好痛、好痛……」
那是張銀票,她所有的家當,而她,將它給他,作為她請求他立即為她解除媚葯之苦的報償。
儘管明知這樣的作法太過分,但她真的撐不下去了……
空氣恍若霎時凝結,半晌,她才聽到令狐蓀低沉的嗓音,「你可知道你所謂的抱你,之後將發生的一切過程?」
「知道……」樓孟月低垂著小臉,聲如蚊吶。
「你可知道你所謂的幫忙,必須有多深入才幫得了忙?」
「知道……所以你能不能……就當去逛了一回……一回……」
樓孟月根本沒有辦法將話說完。對於一個心有所鐘的男人,要他擁抱一個無感的女人,本就是強人所難,更何況不會說話的她,用的還是這樣羞辱人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