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第一天,最後的里程(下)
拐杖在我們擺弄分操縱系統時,去了另一邊。在那個方向,靠近綠門處挖進去了一個窯洞式的空間,水、飲料和各種點心都儲存在那裡。這樣設計的好處,就是被派到這裡「戍邊」的人,和平時可以在窯洞里休息和安歇,當系統毀滅程序自動開啟時,他也可以立即進入綠門,然後第一時間乘上電梯再進入下一層空間。
當然,此刻除了我們,尚沒有任何人在此戍邊。拐杖取來了三份食物和水,我們於是一面各自吃喝著,一面心情複雜地打量著眼前的一切。
「吃吧,每個人都必須要吃一點,」王艱難地吞咽著口中的食物,這樣告訴我們說,「要知道,我們這是在為他們吃。只有吃了喝了之後,我們才曉得這些東西放在這兒行不行,是否還應該增添點什麼。」
說實話,現在我們不僅不餓,而且沒有一點食慾。
吃完東西,拐杖上了紅得有些扎眼的車,然後等著我們坐上去。但這次王搖了搖頭,示意我打開綠門,步行著徑直走進了電梯。這已是第三部垂直電梯了,如果不算坡度,我們又要一直往下三十米了。在電梯無聲的運行中,王突然像個孩子似的高興地告訴我說,「水果,你知道嗎,應該在這裡放一些水果。」
水果?我頓了一下,沒敢隨便接腔。水果,在這裡可是奢侈品。
王顯然看出了我的心思,於是將手臂搭在拐杖的車上,語氣一下子變得很正常地說道,「當然,這個問題可以說已不歸我考慮了。將來放不放一些到這裡來,當然要由你統籌考慮。」
電梯停下后,就像我第一次進來時那樣,感覺眼前猛然一亮。這種亮,是一種開闊的亮,一種突然掙脫了狹窄進入廣闊天地的亮。從這裡開始,平行的部分不再像過道,過道的部分也不再僅僅是過道,一切都開始變得涇渭分明。比如用來步行的平行部分,就像專門開闢出來用作人們休閑、散步和遊樂的那樣,就是一個足球場大小的面積,均勻地分佈著一些座椅、健身器材,甚至還有乒乓球台和圍棋墩。而用來通行的過道,寬度已足夠兩輛電瓶車同時并行駕駛。
王曾戲謔地將這裡比喻成一座地下牧場。而事實上,在不久的以後,我們也的確就把這裡作為邊疆開闢了出來,經常組織一些孩子到這裡來冒險。前有哨,後有邊疆,我們就是這樣不斷點燃深藏在心底的那一團希望之火,從後面「家」的每個房間里,把一撥又一撥的人不斷派到這裡來,看一看,思考一番。
拐杖到了這裡,好像也變了一個人,開著車竄出去,沿著足球場大小的這片空地,跑了一圈又一圈。望著呼嘯而過的紅車,我忽然有些心疼起車上的電力。不過我很快又羞愧起來,我進入角色好像太快了一點吧。
更何況,面對突然出現在眼前如此空曠的一塊地方,我不也蠢蠢欲動嗎?
這就是古月這個「葫蘆大師」,曾經說過的葫蘆的妙味。要說起來,能在我從小生活的地方找到這樣一塊寶地,一方面是王的眼光,一方面不也說明這塊寶地千萬年生長在這裡,就好像一直等候著我們一樣,這豈不正應了那句俗語:「良玉配美女,寶劍贈英雄」。
對這塊葫蘆狀的寶地,測量工作由於時間緊,遲遲還沒有展開實地測繪和製圖工作。所以,如果我們手上現在就有一張完整的家園地圖,就會對這樣近乎天賜般的鬼斧神工構造,以及連綿不絕的驚人面積和容量而一目了然。所以,儘管所有人都知道這個家園之大、之深,以及它像樹根一樣四處伸展出更多的小洞穴、小末端,但至今仍然沒有一人可以說出它具體的準確數字。
對此,王好像並不是特別在意。這幾乎可以看做是他一生中唯一留下遺憾的事情,在他嘴裡卻變成了一句有趣的調侃。他總是這樣不慌不忙地對我說,「如果一定要有一件可以不讓我那麼心慌的事情,就是這個地盤到底多大的事情。我不著急,而且我也不想知道,慢慢來吧,總有一天你們會知道的。」
我們當然總有一天會知道的,我們還有很多時間,還有很多人。如果古月和我沒有搞清楚,黑格爾會弄清楚的,黑格爾不行,後面還會有白格爾、黃格爾以及青格爾……。我也不著急,我耿耿於懷的,是王的這種罕見的態度。
王,似乎總想給我們留下一些未知的事情,好讓我們每天都要開動腦筋似的。難道他擔心以後沒有他的日子,我們會整天無事可做嗎?
羨慕地看了一會兒狂歡的拐杖,王和我便緩緩地向下一個入口走去。我們沒有喊拐杖,一是不忍心,一是我們步行,還需要一些時間。我們繞過散落在各處的座椅、器械和其他物件,有時會偶爾停一下摸摸看看,有時會交流一下彼此的眼神。或許,我留在那個圍棋墩旁的時間多了一些,所以引起了王的注意。
「怎麼樣,跟那個丫頭較量過沒有,你們誰技高一籌?」王彷彿不經意地撫摩著光滑的棋枰問道。
「哪個丫頭,哦——」我忽然意識到他是在說古月,不由得想起了一直塞在褲兜里的那個小盒子。我搖搖頭,將手插進褲兜也作出漫不經心的樣子說,「我們一直還沒有機會對局,再說,這也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大事。」
「哦,」王似乎頗有興趣地打量著我,忽然一轉身向前繼續走去。
「這裡,應該就是葫蘆的肩膀了吧?」王跺跺腳,在一個地方停下來,低頭仔細地觀察起來。
哦對了,我一下子想起來王說過,凡是能夠展開十個人手碰手的地方,地面上都要鑲嵌進去醒目的坐標,以備將來之用。王站的地方,恐怕二十人手碰手都綽綽有餘。是的,如果我沒有記錯,這裡的坐標編號應該是《地字01—a號》。這個坐標號,還是我偶然在古月桌上打開的一本筆記本上看到的。
低頭尋去,果然就看見了相同的標號。
其實,這樣的編號和坐標,應該應用到家園建設中的方方面面,而不應僅僅局限於此。比如我們剛剛經過的始發洞口、哨位,尤其應當首先建立起獨立的完整坐標體系。
不知為何,我忽然有些隱隱的擔憂:經過這麼重新走上一遍,屈指數來,還不到一小半路程,要害處也不過洞口關、三道水密門關、一道三防門關以及哨位和這裡,我卻一再地發現其中不少的問題和缺憾,為什麼?是因為我能力提高了,還是事情本來就是要這樣一而再、再而三地回頭重新審視,才能發現問題,抑或是這根本就是王故意留下的馬腳?
拐杖這時呼地一聲將車開到我們面前,然後一動不動地瞅著王。王掃了一眼拐杖,揮了揮手告訴拐杖,「你一個人開車下去,我和簫都不坐車了,我們慢慢走下去。」
下去,當然是指到下面更深的一層,不過也有隨便的意思。因為我們越往前走,就會看得越清楚,這時的電梯不僅比前面兩道關隘的電梯大了一號,而且多出了高層建築必須配套建設的安全通道。也就是說,我們不用再乘電梯,也可以繼續走下去了。而拐杖既可以選擇連車帶人從電梯下去,也可以自己開著車慢慢盤旋下去,區別就在於時間快慢而已。
「哦,忘記跟你說啦,」看到拐杖一聲不響地將車開向電梯,王苦惱地敲了敲自己的腦殼,似乎很不滿意他現在的記憶力。「你下去后,暫時就不要再往前走啦。等我們下去后,今晚我們就住下了。」
不知道拐杖是否有過點頭動作,但從王若有所思地瞅著拐杖離去的背影看,這一路而來,我已經感覺到一點他們之間的微妙處。他們兩個,必須說話時,總是王一個人發號施令,或者說總是王一個人唱獨角戲。開始我還認為這是拐杖特別針對我,似乎很不情願讓我知道他是男是女,說話什麼口音等等。但走到這裡,我不這樣想了。他們兩個可能都沒注意到,兩人瞬間的眼神交換,是任何偽裝都掩飾不住的。還有一個不得了的證據就是,我突然從拐杖的後背上,發現了一根長頭髮。
至於為什麼到下一層,我們就住下呢?原來,下面就該到了家園第一處最為緊要之所在——東方之門。
我第一次學習到這裡,也曾立刻將所有的疑惑和擔心,都集中在了這兩個陡然增大的通道上。既然下面就是東方之門,既然東方之門又像中樞神經一樣至關重要,上下左右連接著通往家園各處的道路和門庭,為什麼偏偏就選中了這裡,不僅增容了電梯,而且早不增加晚不增加,簡直就像心血來潮似的突然從這裡開始增設安全通道?
增設安全通道,這是沒有任何爭議的。只要是高層建築,就必須留出安全通道。而我們的家園,其實就是一座埋在地下的巨大的高層建築(或者形象的說就是一個巨大的坐立著的葫蘆),不同之處僅僅在於地面上的樓房是往上建,而我們是不停地往下挖,能挖到地下多深,我們的家園就有多高。也就是說從大門開始,我們沒設禁區,一樓、二樓我們還是沒設禁區,甚至到了真正的禁區,我們居然還是沒設禁區。為這件怪事,我曾頭疼了好幾天。原因再簡單不過了:前面無論怎樣設計,怎樣安排,最後進出的只有一個通道——垂直電梯。換言之,這根本就是一個氣和的設計。何謂「氣合」,就是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意思,即萬不得一時,前面的一切都可以同歸於盡。試想門、哨位、電梯和武器連同通道一起化為灰燼灰飛煙滅了,危險當然就不存在了。
所以現在我當然明白了這其中道理。如果危險能夠最終抵達這裡,那麼危險不是我們從未見過的也是我們無法想象的。如果真有如此超乎想象的毀滅力量、穿透力量和精神力量,我們就是鑽到哪裡都是徒勞的。
既然如此,我們到這裡是不是就放棄了一切抵抗呢?
不,我們不僅沒有放棄,而且還加強了主動進攻體系和被動防禦系統。只是比較有趣的是,這兩套系統因為過於龐雜和張牙舞爪,我們每個人都不喜歡看到它,所以就被巧妙地掩蓋了起來。這聽上去就像哲學中的某個難以理解的命題,就像面對某個強大的人物,我們既依賴他又離不開他,我們又討厭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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