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返鄉
冬至的前兩天,蘇州來人了。說是我父林如海病重,對我思念愈甚,接我回去。我雖早做好了做好了準備,然而,事到臨頭,想想,林如海逝去之後,真正是留我一人在這個時空中,又淪為孤兒角色,還是十分地凄楚。
蘇州來人是父親貼身侍從林忠的大兒子,叫林義的林府管家並林義媳婦兒。林忠本不姓林,因為一樁案子被人冤枉,本來是活不成了,正巧父親林如海遇到此事,救下性命還為他報了家仇,他感激父親大恩,便不肯回鄉去,一意跟隨恩主。林如海就賜他林姓,為他娶妻立家,他更是萬分的忠心,他的兒子林義為人也是十分妥當的,自幼只是被他父親調教得一門心思報答主家,可是賈母還是不放心,囑咐賈璉跟著去,說,若不好了,一定還帶回來。我苦笑。這賈璉此去滿是發財夢,以為我是閨中弱質好欺凌。卻不知此黛玉非彼黛玉。我不算計他也就罷了,卻來找我的麻煩?我在商界混了這幾年,心中的經緯可不是這個花花公子爺能比的。不過,在賈府日久,他夫妻二人是賈府的實際管家人,總得想個法子,不讓他欺負了去,又不傷了面子上的和氣。
少不得一番離別之辭。但見寶玉哥哥眼圈兒紅紅的,只是在我的身邊嚀囑著「妹妹不要太傷,姑丈吉人自有天象,身子一定會大好的。妹妹身子弱,可不要太勞累著了……記得吃藥……你屋裡的大鸚鵡我好生替你喂著,多教它幾句話回來你聽……」種種不一而足。
再次坐上行舟,雖是返鄉,心中的悲涼意味卻是更甚。因為覺得孤立無援,因為覺得一個那個時代的年輕女子要在那個時代依靠自己的力量求得生存真是不容易。這個時候,我真想念我自己的時代啊,我甚至懷念那個單位上日日和我作對的陳主管。就是天天和他作法相鬥,也好過現在的情形。
快接近蘇州的時候,天下起雨來。更加深了寒意。天壓得很低,與遠處的山巒接著,如同極重的墨色壓在眼前心間。千萬顆雨滴散落到河裡,隱隱竟有金石之音!
忽聽前頭船上一陣嘈雜,所有的般一併停了下來,我不禁納罕,囑咐紫鵑道「問問前面船上什麼事?」
一時紫鵑來回道「前面船上救起了一個孩子,本以為是死的,摸了摸心口還是熱的。璉二爺和林管家商議著怎麼辦呢?」
我想了一想,說「你去傳話給他們,就說是我的話,把他留下來,到了岸,讓他進府,讓林管家照應著。」停了一停,我又道「讓人用酒把他的四肢和心口搽一搽,搽熱為止,這麼冷的天,落了病可不是玩的。到了家,給找個大夫瞧瞧罷。」
一時到岸,進入府中,我直奔正房而去,林義媳婦卻道「姑娘,老爺在書房呢。」我奔到書房,到了門口,腳步卻止住了,眼淚已經含在眼中了。只聽房中一個顫微微的聲氣道「可是我的黛玉回來了?」
我立刻抹去淚痕,走進房中。只見林如海半倚在大靠枕上,年紀不過中年,那頭髮竟是花白的了。面容十分憔悴。屋子裡滿是葯香,又雜著檀香的香氣。父親的幾個侍妾都在屋裡伺候著,並不言聲,只是容色也很悲苦。我說「把這檀香撤下去吧,和葯香摻在一起反而不好。這幾日辛苦你們了,你們先下去吧,我們說說話兒。」一個侍妾叫「茗芳」的,上前把一碗葯放在床頭的小圓几上,帶著她們幾個略微一福,就下去了。
我端過碗,一勺一勺地餵給父親,他微笑著讓我喂。眼神慈愛地打量著我。「我的玉兒一時不見就長大了,可見外祖母疼愛你。本不想讓你奔波這一回,只是我知道,我的日子不多了,我得交待一下,再則,我也是真想你了。」
我再也忍不住心酸,伏在他身上哭起來。
他用手摩娑著我的頭髮慢慢道「玉兒不必傷心。人總要經歷生死劫數。想開了,也就這麼回事了。我不放心的,唯有你。你年紀還小呢,又是個閨中弱質,我本來答應你母親照料你成人,為你選個好的終身,現在看來,我是辦不到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兒。這些事,我已經寫好書信交待清楚了,以後你的事情就交給你外祖母了。她是你母親的親母,必會照應周全。你且別哭。趁著我今兒身上輕快些,我和你交待一些事兒。」
他吃力地側過身,取過枕邊的一個匣子。在他的示意下我打開一看,是一撂銀票還有一些房契。
他吃力地道「這裡是三百五十萬兩銀票和這府的房契以及幾個莊子的房地契。這是我一生的積蓄。本來還有五十萬兩,我用來安置這幾個跟前人還有家中的近份親戚,這府中上上下下的家人我也都打點安排好了,他們的賣身契已經發還到他們的手中。這些錢足夠你的生活用度和將來的陪嫁之用,我打算交給和你一塊來的賈璉讓他替你存著,或者交到老太太那裡,你不懂得錢財之事,留在身邊也麻煩的。」
我輕輕地握了他的手,他的手心很燙,熱度不低。看來這病只是眼前這幾天了。
嘆了口氣,我對父親林如海言道「父親,這個就不麻煩賈二爺了。女兒自已處理清楚。不過,一點也不麻煩他似乎也不好。我的意思是只放五十萬兩銀子在那裡,且只說這是我全部的家當,放在賈府中存著。就這話也得父親和他說,還得說我不知道這些錢。」
「父親得和他言說明白,我是從不知銀錢之事,一概交由他們代我妥善保管。父親在官場這麼多年,豈不知」利「字最是害人,利字當前,人心難測啊。」
林如海的眼中閃過一絲疑惑。當然會疑惑,真正的林黛玉完全不知錢為何物,怎麼會有這麼精細的打算呢?
我心中不由得有點兒忐忑,「不會引起懷疑吧?冰清玉質的大小姐說起經濟來頭頭是道,是有點不象話。」
可是林如海臉上卻顯出寬慰的神色來,也並不再問什麼,只說「這下我就放心了,你知道人心難測的道理,我就沒什麼擔心的了,就按你說的辦。」
他停了一停又道「林忠父子雖是下人,可是情如親人,我也已經囑咐好他們照應你,只是他們身份低,就去了賈府,也很難照應,可是如何是好呢?」
我想了一想「他們對父親對林家忠心耿耿,雖然他們現在是自由身,可是眼下這世道,他們自立門戶也是艱難的。賈府是不能去的。不過,我會帶他們入京,妥當安排。父親放心養病,也許玉兒一回來,父親一高興,病就好了呢也未可知呢。先不要說這些話,也太勞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