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7 (10號更新)
如惠太妃所預計的,關於錢太后的謠言很快便傳了出去,爾後,便有御史彈劾了,長生大長公主對這件事的處理態度極為的冷淡,既沒有表現出利用這次機會對付錢太后的意思,也沒有阻止御史的彈劾,不過所有彈劾的摺子都留中不發,讓人摸不著她到底是什麼態度。
但這事也不宜太過窮追猛打,御史彈劾也是盡了御史的責任罷了,只是接下來的另一個奏稟,大長公主殿下卻不得不給出一個明確的答覆了。
有御史就這次事件提出二皇子待在太極殿不合規矩,先前是因為二皇子方才出生,惠太妃又卷進了謀害太子的風波中來,長生大長公主也是為了多一個籌碼,所以才讓二皇子住在太極殿的,可現在皇帝已然登基多年,皇位也算是坐的很穩,長生大長公主也沒有要換人坐的打算,最重要的還是二皇子已然漸漸長大,現在還小,或許還沒有生出其他心思來,可隨著年紀漸長,長期名不正言不順地住在太極殿,難免不會生出其他不該有的心思來!
錢太後為何會對二皇子下手?
不就是怕他會成為皇帝的威脅嗎?
就算這次錢太后心腸狠毒了些,可也提醒了大家一件事,二皇子不宜再住在太極殿!而且,即便二皇子搬離太極殿,也未必會脫離長生大長公主的掌控,這是對所有人都沒有壞處的一件事!
長生大長公主也似乎願意做出退讓,所以在眾人上奏了兩日之後,便順意眾意,讓人將空置多年的皇子殿收拾出來,年前便讓二皇子搬過去。
眾人不禁鬆了口氣。
不過二皇子卻有些難過,「姑姑,我真的要搬走嗎?」
「太極殿是皇帝的居所,而你是皇帝唯一的兄弟,先帝的皇子,住在這裡的確名不正言不順,對你來說也沒有好處。」長生頷首道,「不僅是你,姑姑往後也不會時常住在這裡。」
二皇子神色詫異,「姑姑也要走?」
「嗯。」長生笑道,「姑姑有自己的家,自然要回家的。」
「家?」二皇子愣了一下,「那皇宮算不算是我的家?」
「當然。」長生笑道,「在你出宮立府之前,這裡便是你的家,雖然搬離了太極殿,可皇帝還是你皇兄,這一點不會變。」
「皇兄還會跟以前一樣疼我嗎?」二皇子問道。
長生笑道:「當然會,你只是換個地方住罷了。」
「姑姑……」二皇子遲疑了半晌,才鼓起勇氣道,「其實……其實我都聽過的……他們都說姑姑之所以將我養在太極殿,便是要讓皇兄……不過我不信!我相信姑姑是真心對皇兄好的,只不過姑姑性子含蓄,不願意將關心的話說的太明白罷了!我更相信姑姑絕對沒有拿我取代皇兄當皇帝的意思!」
「哦?」長生笑的有些玩味。
二皇子點頭,正色道:「我讀書不好,腦子也不好,根本便比不上皇兄聰明,更比不上皇兄勤奮,姑姑這般聰明,怎麼可能不要皇兄這個聰明人,要我這個笨人吧?而且,皇兄是我的皇兄,我怎麼會去搶皇兄的東西?最重要的是,我才不想當皇帝了!我要當大將軍,這樣我就可以天天騎馬射箭了!」
「摔了一把還不怕?」長生失笑。
二皇子道:「怕什麼?男子漢大丈夫的,小小痛楚算什麼?!也幸好我不是皇兄,不然的話以後怕是騎個馬都一堆人盯著,多沒意思啊?」
「你說你想當大將軍便當大將軍啊?」長生捏著他瘦了一些的臉蛋,「問過你姑姑我沒有?」
「姑姑這般疼我,怎麼會不同意?」二皇子也不怕,直接撒嬌道,「再說了,姑姑不是教我們,我皇族之人,心智要堅定,絕不能因為一點點事情便三心兩意的,我雖然讀書笨,但姑姑的話我都是記得的!姑姑,我說句你不愛聽的話,就算你讓我取代皇兄,我不願意你也逼不了我!」
「喲。」長生笑道,「翅膀硬了?你姑姑我的話都不敢不聽?」
「我這不是相信這事絕不會發生,所以才說的嘛……」二皇子有些不好意思道,「姑姑你放心,將來我一定會孝敬你的!」
長生看著眼前的小不點,不知不覺當中,當年那小嬰兒如今已經長大了,還會哄她開心,也開始知道自己想要什麼了,「秦勤,你今天說的話姑姑可都記著你,可不會因為你年紀小便不當真的?所以,將來可別讓姑姑失望。」
「絕對不會!」二皇子正色道。
長生抬手摸摸他的頭,「好,姑姑信你。」
二皇子咧嘴笑了,隨後也沒忘記為自己那挺可憐的皇兄大人說兩句好話,「姑姑,其實皇兄也挺……敬重你的,不過可能是因為他是皇帝,見的人也多,聽的閑言碎語也更多了,再加上姑姑平時又對他那般嚴肅,所以才會讓姑姑覺得他對姑姑……」想了想,才繼續說道:「不滿。」
用不滿這個詞,應該很委婉吧?
「行了,你皇兄的事情不需要你不聰明的小腦袋瓜子來想。」長生笑道,「好生養著,等傷好了,姑姑再送你一匹好馬!」
「嗯!」二皇子笑道。
長生起身,離開之前還是道:「阿勤,外邊人說你這次受傷是錢太后做的,你……」
「只是意外!」二皇子笑道,「我不會聽那些人胡說的,這一次只是意外而已,姑姑放心!」
長生笑了,「誰說我們二皇子殿下不聰明?」
「姑姑……」二皇子有些不好意思,「姑姑,其實我聽了這話的時候也不是不難過不害怕,不過後來皇兄……」啊,說漏嘴了!
長生也沒追問下去,「行了,好生歇著。」
「是,姑姑。」
皇帝在謠言傳出來之後當即便找了二皇子,兩兄弟到底是在太極殿一起長大的,多年來,皇帝便是明知這個弟弟對自己意味著什麼,可也是全心全意地對待,這也便換來了今日二皇子的信任。
長生自然知曉皇帝來過,而比起心思深的皇帝,明顯是年幼的二皇子貼心,不過,若皇帝也沒心機人家說什麼便信什麼的話,那她真的該哭了,所以說,這世上很多事情都不可能有兩全其美,「去告訴皇帝,謠言一事他們母子可全權處置,我不會過問。」
「是。」
……
惠太妃終於如願以償了,雖然離真正地將兒子奪回自己身邊還有一段路要走,可被困在太極殿六年的兒子終於可以脫離太極殿,離開那個女人的眼皮子底下,已經是大喜一件!散播謠言的時候她也並未想過可以一步便將兒子奪回身邊養!
大周的皇子基本上都是養在皇子殿的,即便不回來她身邊,也沒有什麼分別,養在皇子殿,她這個母妃便可以隨時隨刻去見,不需要再經由那個女人的允許!她相信假以時日,她必定能夠收攏住兒子的心!
那是她的親生兒子,與她血脈相連的親生兒子啊!
所有的一切,都要徐徐圖之,不急不急!
「來人,去給哀家準備酒菜,哀家要好好慶賀一下。」
「是。」
……
袁州地處南北交界,入冬之後寒風也是凜冽,不過下雪卻是很少,也便是在隆冬的時候會飄幾多雪花兒罷了。
這般的氣候養傷也不算是難熬。
蕭顧這些日子除了照顧父親之外,還得跟著刑部戶部的大人一併處理袁州地方軍的後續事宜,而在朝廷的詔令下來之後,便更加的忙碌了,好在這些日子他也熟悉了不少,再加上他也只是協助的,倒也沒什麼問題。
這見到了京城的人了,自然也便不免問一問京城的情況了,原本也只是順便問問罷了,可沒想到居然問出大事來了!
「太師父,你老實跟我說,我娘病了的事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他就說前段時間娘怎麼一封家書都沒有!他還以為她是太忙了顧不上,可沒想到竟然是病了!要不是病的厲害,怎麼可能會連封家書都回不了?還有,若不是病的很厲害,怎麼會大家都知道?!「你說啊!」
急死他了!
青龍神色平靜,「公主前些日子是病了一場,不過已經康復了。」
這說了等於沒說!蕭顧又急又氣,可偏偏眼前這人不是奴才,是他爹的師父,現在也算是他半個師父,「你早就知道了為什麼不告訴我跟爹?!」
「公主有命,不得告訴駙馬與少爺。」
「娘怎麼能……」蕭顧氣的臉都紅了,不過埋怨的話也沒說完便斷了,為什麼不告訴他們?不就是怕他們擔心然後分心嗎?還不都是為了他們?!就跟他們瞞著娘不告訴她爹受傷一事一樣!「娘真的已經好了?」
「是。」青龍肯定道。
蕭顧吸了口氣壓下了心裡的焦灼,「好!」隨後又道:「爹還在養傷,這事不要告訴爹!」
「晚了。」
蕭顧猛然轉身,瞪大了眼睛看著站在門口的父親大人,然後,驚呼起來,「爹你瘋了,你起來做什麼?!這傷口若是裂開了怎麼好?!誰讓你起來的?太師父,你快幫我把爹扶回去!快啊!」
說好的要處置鎮定的呢?
蕭少爺完全丟九霄雲外了。
蕭惟也沒跟兒子鬧,任由著他扶著自己回床上躺著呢,不過臉色還是不好,「你娘病了這般大的事情你敢瞞著你爹?!」反了他!
「爹……」蕭顧有些歉然,自然知道爹娘的感情好,是不該瞞著這事的,不過……「我這不是擔心爹知道了不能好好養傷嘛……」
「你爹我就這般沒用?!」
「自然不是……」
「那你……」
「爹,你若是再生氣傷口不好的話,我們回去的時間又得往後拖了!」蕭顧使出殺手鐧。
蕭惟沒再說話,不過臉臭的厲害。
蕭顧只好繼續賠罪,「娘已經沒事了,爹你別擔心。」
蕭惟吐了口氣,「這次就饒了你!」
「多謝爹。」蕭顧低頭認錯,「我知道錯了!」
蕭惟沒繼續教訓兒子,而是將目光轉向青龍,也沒有避開兒子的意思,直接問道:「師父,長生為何突然間病了?請師父如實相告!」
「有人利用余太后將天花惡疾傳入宮中,皇帝不幸染上……」
「天花?!」蕭惟大驚,「皇帝染上了天花?!那長生……」
「公主無事。」青龍回道,「公主因照顧皇帝勞累過度,加上連日來的憂思,所以才會病倒。」
蕭惟胸膛起伏不定,即便現在人已經沒事了,但是他還是后怕不已,「照顧皇帝勞累過度……也便是說,皇帝得了天花,她還近身照顧?!」後面的幾個字,幾乎是一個字一個字地擠出來!
青龍皺了皺眉,不過還是點頭,「公主不放心其他人。」
「她瘋了——」蕭惟大怒,「天花是什麼病她不知道嗎?!皇帝重要,她自己就不重要了?!我跟兒子就不重要了?!」
青龍沒接這話。
蕭顧卻是沒怎麼聽說過天花這個病,不過看這樣子似乎很嚴重,而且會傳人,就跟瘟疫一樣,而娘不顧自己的安全竟然近身照顧皇帝,爹很生氣很生氣!他也生氣!不過現在不是火上添油的時候,「爹,你先別生氣,娘這樣做一定有她的苦衷的!」
「她有什麼苦衷?!」蕭惟大怒,不就是怕皇帝死了,天下會亂嗎?!可不是還有一個二皇子嗎?再不濟,到時候也可以推其他人上位,可她若是出事了,他們怎麼辦?!秦長生你心裡到底還有沒有我們父子!?
「爹……」蕭顧有些心驚,不過爾後便轉為了擔心了,「爹,你的傷口……」
傷口裂開了,雖然不是裂開的很嚴重,但也要多受一遭罪。
「爹,你再生娘的氣也不能不顧自己!你自己都氣娘不顧自己,現在你又跟娘有什麼兩樣?!」
蕭惟怒視掃向兒子。
蕭顧這回沒退讓,錯的不是他!「爹,你若是再這樣,我便將你受傷一事告訴娘,我可告訴你,娘現在大病初癒可經不起憂心,萬一娘擔心的坐不住跑來找你,那就更糟糕了!」
「哼!」蕭惟臉色森冷,顯然是余怒未消,不過到底沒有其他過激的舉動。
蕭顧暫且鬆了口氣,肯安安靜靜養傷就好。
至於其他的,等回京之後再說吧!
犯人移交押送一事進行的很順利,牽涉進案子而且證據確鑿的人員一共有十三人,基本上袁州地方軍領導階層全部一網打盡了,其他的還有袁州州府的人,若沒有袁州州府的內應,袁州州府也不至於被刺殺身亡。
人員雖然不多,不過案件重大,有牽涉到了軍中之人,朝廷可不敢寄希望於州府的衙役,不過就算相信也沒用,先前一戰,雖然他們勝了,但也損失慘重。
所以朝廷派來了人。
三百禁衛軍!
派來了護佑皇城安全的禁衛軍押送這些人犯入京,可想而知朝廷有多重視,而除了這押送犯人回京的三百禁衛軍之外,後邊還有兵部與京畿大營的人,是來負責處理入京軟禁在軍營當中的士兵。
兵部是負責處理的,而京畿大營的人,是負責護法而來,自然,也有暫代袁州地方軍的意思!
因為要押送犯人進行,所以三百禁衛軍是日夜兼程趕來的,後續人等會稍後幾日。
蕭惟的傷口雖然裂開過一次,不過這點傷對於他來說也不算什麼,所以禁衛軍到來的時候,他還是親自見了為首的衛隊長,同時做出了一個決定。
他要隨著禁衛軍一併回京。
蕭顧得知了消息之後當即便趕回來了,今天他被他爹派去巡視軍營,看看那些士兵有沒有安分守己地等待處分,可沒想到一回來便聽到了在這個消息,更沒想到更震驚的還在後頭!
「爹,你……你一個人回去?!」
他呢?
不要了嗎?!
蕭惟神色冷肅,「我不放心你娘,必須回去一趟!你留下來等兵部的人來接收軍營后在和你太師父回京。」
「我……」蕭顧臉色有些難看。
「怎麼?怕了?」蕭惟沉聲喝道。
蕭顧咬了咬牙,「當然沒有!」可是……「爹你的傷真的可以經受的住長途跋涉?!雖然押送犯人不會走的很快,但是袁州離京城少說也有一個月的路程,在加上現在冬天,雪路難行……」質疑的話在最終在他爹冷厲的目光之下截然而至了。
他忘了,他爹曾經是西州軍的主將,征戰沙場多年!
這點小傷比起戰場上的,又算什麼?!
「好,我留下來!」
怕嗎?
剛剛一聽到的時候的確是害怕,但是他蕭顧是蕭惟的兒子,怎麼能夠給他爹丟人?!
不過是留下來看管一群犯人罷了,有什麼好怕的?那般多的追殺,那日以少敵多的殺戮,他都沒被嚇到,現在怎麼會怕這個?
「那爹一路小心!」
「嗯。」蕭惟很滿意。
蕭顧繼續道:「娘這次是不對,不過爹也不能太過了,我回去之後你們必須和好了,要不然我可就生氣了!」
蕭惟眯了眼。
「記住了!」蕭顧沒理他,反正這是家事,家事怎麼胡鬧都沒問題!「不許跟娘鬧太久,也不許教訓娘太狠了,小小教訓一下就好了!」
蕭惟冷著臉沒回話。
……
將兒子留下來,自然不是因為趕著回去,而是為了讓兒子學會自立,即便他再努力,可只要有他在,終究會有所依賴!
「師父,我將阿顧交給你了。」
青龍頷首:「放心吧。」
蕭惟點頭,隨後又板著臉教訓了兒子幾句,這才上了馬車啟程,至於為什麼是馬車,這是蕭少爺極力堅持的,甚至不惜讓父親大人翻臉,雖說傷口對於他來說不算什麼,可他這個當兒子的心疼!
「爹,一路小心!」
「回去吧。」蕭惟眼中流露了不舍,語氣也溫和許多,到底是第一次丟下兒子,終究是有些心難安,但是,不狠心終究難以教子成才!
一行人浩浩蕩蕩地離開了,臨走之前的遊街,群情洶湧,恨不得將囚車裡面的犯人給生煎活剝了,可見平日里百姓受了他們多少壓迫。
蕭顧遠遠地看著這些一幕,心裡像是壓著什麼似得,難受的厲害,「師父,娘一定會成功的,對嗎?!」
這樣的軍隊,這樣的將士,怎麼還有資格以捍衛大周江山保護地方百姓?!
所以,娘一定會成功的!
青龍沒有回答,因為看著他的神色,也知道他心裡依然有了答案,「回去吧。」
「嗯。」
今日的袁州城,下雪了。
……
蕭惟隨著押送犯人的隊伍一併回京的消息,長生在他們出發兩天之後才收到,也不是消息渠道滯后了,而是蕭駙馬爺這次真的生氣了,硬生生地讓人將消息延後遞送,以此表示嚴重不滿!
長生頓時將某人一頓臭罵,這生氣便生氣,竟然還氣到不顧自己的身子,作死什麼?!想擔心死她嗎?!「你派個醫者前去,盯緊了他,別讓他耍小孩子脾氣!」都多大的人了!就算她這次真的惹惱了他了,他有的是機會和時間收拾她不是嗎?她還能跑了不成?簡直——
成心要氣她是不是!?
「公主放心,青龍已然安排了。」凌光道。
長生是被氣糊塗了,「阿顧那裡也得當心點!」為了回來找他算賬,連兒子都不要了!他蕭駙馬厲害了!「有什麼消息第一時間通知我!」
「是。」
長生大長公主心情不好,具體是什麼,宮人們並不怎麼清楚,不過皇帝陛下的運氣真心不好,前些日子大長公主心情不錯的事情,皇帝卻在慈寧宮侍疾,都沒見過面,現在來了,偏偏碰上大長公主發脾氣。
不過,該稟報還是要稟報,也善意地提醒了一下,「今天大長公主發了脾氣。」
皇帝愣了一下,發脾氣?最近宮裡朝堂似乎沒什麼事情可以讓她發脾氣的,「嗯,去通報吧。」
也沒介意宮人這般是對他皇帝尊嚴的折辱。
宮人自然也沒想到這一點,純粹是好心。
長生這次沒有為難誰,收起了火氣,心平氣和地讓人將皇帝請進來。
「見過姑姑。」皇帝給行了一個晚輩禮。
長生也受了,「皇帝專程來找本宮可是有何要事?」
「沒什麼大事。」皇帝神色平靜,「不過是久未來給姑姑請安,這兩日母后情況大好,已不需要朕侍疾,便過來給姑姑請安。」
長生看著他,沒說話。
皇帝的視線與她交匯了一下,然後又移開,最後,垂了下來,「姑姑,朕知道這些年,是朕小人之心了。」
「哦?」長生應了一個字。
皇帝吸了口氣,然後跪了下來,「多謝姑姑及時阻止母后做傻事!」說完,鄭重地磕了三個頭,「若沒有姑姑……」
「你若是真的知本宮的心,便該知道本宮不會喜歡你這感謝!」長生似乎沒領情,「本宮對你父皇最不滿的便是他對他那生母毫無原則的孝順!」
皇帝抬起頭,「當年姑姑雖然還年幼,但想必也體會到失去母親的痛苦吧?」
「你這是要揭本宮的傷疤嗎?!」長生的臉沉了下來。
皇帝搖頭苦笑,「自然不是,我只是不願意失去母親,我也相信,我的母親不會如余太后一般,而我,也不是父皇!」
「你的確不是你父皇。」長生笑了笑,「你比他強多了。」
皇帝並未因為這話而高興,因為這不是讚美,而是諷刺,「是!我是比父皇強多了,因為我比他狠心,比他多疑,比他心胸狹隘!」
長生目光深邃,沒有接他的話。
「當年即便父皇臨終之時親口告訴我,他將監國重擔交給了你,讓我聽你的話,說只要有你在,我便會沒事,大周江山便會沒事。」皇帝繼續道,「他讓我與你同心協力,一同守護好大周的江山,可我,卻仍是懷疑,仍是不信,仍是恨你!」
長生繼續聽著。
「那些人說的那些話,那些閑言碎語,那些別有用心的攻擊,我全都聽進去,可偏偏父皇臨終的教導,我卻忘了。」皇帝苦笑,「不,忘了還能說記性不好,我不是忘了,而是認為父皇之所以說出那些話,也不過是因為受制於你!可奇怪的是,當時我懷疑你不信你恨你,卻並不認為你會殺了我,會扶持二皇子將我取而代之,即便是我中毒之後,所有人都將矛頭指向你,可我仍舊是認為不是你!」他抬頭看向眼前的女子,威嚴冷厲,曾經他一直認為只有在她的丈夫兒子面前她才會露出溫柔之色,直到他病重之時,直到那一日在太廟……「姑姑,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子……」
長生嘆了口氣,「我並未怪你。」
「我知道。」皇帝道,「我知道不管我做了多少,姑姑都從未怪過我。」否則便不會不顧安危地照顧,也不會阻止母后做傻事。
「仁宗皇帝。」長生緩緩道,「我的父皇,你的皇祖父,當年曾經有過將皇位傳給我的心思,也為此做了很多的準備,可後來,他得知了一個秘密,從而改變了初衷,雖然後來後悔了,可一切都已然無法挽回,即便可以挽回,付出的代價不是我們可以承擔的,皇帝,當年即便是你皇祖父也不敢去挑戰這個後果,你姑姑我更沒有這個膽量!沒錯,權力的確很讓人迷醉,手握天下的感覺也很不錯,但是本宮從未忘記過當年對你皇祖父的承諾,更從未忘記,如今的錦繡江山,是用本宮母后的鮮血換來的,是本宮的父皇,傾盡所有守護的。」
皇帝面色震動。
「你父皇……」長生繼續道,語氣透著回憶的迷離,「當年的皇位,怎麼輪也輪不到你父皇身上,可誰知道你前面的那四位皇叔是一條黑路走到底,怎麼也不願意放下當年的恩怨,你皇祖父也不願意再生皇子或者再立皇后,當然,這一點我得負一點責任,當時年紀……呵呵。」她哂笑兩聲,才繼續:「總之就是還任性著,以致後來皇位出現後繼無人的局面!原本衡王各方面除了能力之外,都比你父皇好的,可你這位八皇叔說不爭便真的不爭到底,所以,你皇祖父沒得選擇,只能選你父皇,你父皇同樣沒有選擇!」
皇帝安靜地聽著,心中思緒翻滾。
「原本你皇祖父對你父皇也沒有多大的期望,當一個守成之君,好好的將大周的江山傳承下去便可以了。」長生繼續道:「畢竟,一個要別人拿他生母的生死來要挾才願意坐上龍椅的皇子,能有什麼出息?」
皇帝睜大了眼睛。
「可不是在說你父皇壞話。」長生笑道,「這是事實,你父皇之所以願意坐上皇位,便是因為要保他生母一命!當然了,或許也還有報恩的意思。」說完,笑了笑,「很可笑是吧?堂堂大周皇帝,竟然是這般來的。」
皇帝沒回答她的話,他怎麼能回答?!
「所以即便他當上了皇帝,也似乎認為這與他沒多大關係,他只需要佔住這個位子,然後找人來接罷了,甚至可能還以為不過是給我當傀儡罷了。」長生繼續笑道,「不過好在我當時在皇陵守陵,也不用見他那沒出息的樣子,直到後來,他實在是不像話了,竟然連一個余氏都看不住,沒法子了,要保住他那寶貝生母,只能硬氣起來了,雖然也是為了他那生母,但到底是有些火氣了,不再跟一具行屍走肉一般……」
「父皇也是傷了心!」皇帝終於開了口,咬著牙一字一字地道。
長生看著他。
「正如母后認為父皇拋棄了她,父皇當時心裡必定也認為皇祖父直到最後終於需要他這個兒子了,可卻仍舊未曾將他當成兒子看待!」皇帝神色嚴肅,悲傷,「姑姑,你被皇祖父萬千寵愛,如何能明白父皇從未入過皇祖父心的悲哀?」
長生愣住了。
「父皇不是沒出息,他只是傷了心,徹徹底底地傷了心了。」皇帝繼續道。
長生看著他,「你父皇跟你說的?」
「需要說嗎?」皇帝回道,「我是他的親兒子!」
長生笑了,「的確不需要說。」合了合眼,「你也說的沒錯,也許是我冤枉了你父皇了,這心若是不傷,又如何會沒了?」
所謂行屍走肉,不就是因為沒了心嗎?